次日清晨,赫连霜将昏迷不醒的江白鹭和五花大绑的安季冬都送上了马车。那马车是绿油车壁,那马儿是千里良驹,那挺腰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不住地挥着鞭子,日夜连程,匆匆南下。赫连霜在车厢里解开了江白鹭的外衣,又取出几根银针,一一刺进他的百汇穴、灵台穴、将台穴、臂儒穴。包括他右腕上内关穴、外关穴、会宗穴。接着又是用三根浸着五毒蛊毒的银针,准确地刺进他身上的软麻穴、章门穴、魂门穴、天柱穴、云门穴。赫连霜凝神聚气,她额头上的汗珠一粒粒地落下来,坠到了江白鹭赤裸的胸膛上,慢慢与江白鹭的肌肤融化在一起。
一旁的安季冬看着赫连霜用了一百零八根银针,将江白鹭的身体扎得如同刺猬。她偏偏放过了他的胸口的膻中穴。膻中为心之外围,代心行令,是人体重穴。一旦被人击中。
轻者动弹不得,重者立即毙命。赫连霜深吸一口气,抻出右手的食中二指,用力地一指点出。江白鹭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吓得安季冬面色如土,喝叱道:“你这个妖女,你想害死我三哥吗?他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千刀万剐,给他偿命!”
赫连霜撇了下嘴,取出手帕拭了拭脸上的汗,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懂什么?他现在浑身穴道被制,全身经脉封闭。宛如一个活死人。我必须对他下最重最重的毒,让那些毒素在他的血液里运行,来对抗他原先身中的蛊毒。同时,他自身也能产生抗衡能力与之僵持。你没发现他现在皮肤的颜色变了吗?”
果然,江白鹭的脸庞与胸膛肤色已经从苍白转为了五彩斑斓。安季冬皱了皱眉,依然不信任她:“妖女,我三哥到此田地都是被你害的!你最好把他治好,否则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赫连霜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取出一面菱花小铜镜,望着镜子里艳光夺人的面容,悠悠道:“安公子,平心而论,你说我与你那五师妹相比,谁长得更美一些?”
安季冬目光一闪,咬牙切齿道:“自然是我五师妹。我师妹心地良善,温柔淳朴,有情有义,为人忠厚。妖女,你奸诈恶毒,口蜜腹剑,淫邪阴毒,厚颜无耻,你哪里比得上我五妹一分一毫?”
赫连霜倒也不怒不气,依旧笑嘻嘻的样子,仿佛安季冬出口的辱骂都是赞扬,竟然连连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她笑得花枝乱颤,连她所佩戴的帽子上的流速,都随着她的身躯摇摆如打秋千。过了一会儿,她喘着气道:“多谢安公子的高看,小女子愧不敢当。不过我刚才问你的是我们俩谁姿色更胜一筹,安公子答非所问,难道是没有听清楚吗?”说着,她向安季冬靠近过去,她紧紧盯着安季冬,鼻息微微地扑在他的脸上,秋波流动,巧笑嫣然:“安公子,你好好看看,到底是她美?还是我美?”
安季冬猝不及防这女子的泼辣大胆,欲向后退去,却靠着车壁,退无可退。他涨红了脸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一点!”
赫连霜说:“没错啊,我们没有授受,何谈什么不亲勿近?安公子,你回答人家的问题嘛!”她脸上似笑非笑,杏脸桃腮脂粉未施,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透出灵动俏皮。她说起话来腻中带涩,柔媚宛转,清甜细腻。语气又似埋怨,又似撒娇。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销。安季冬虽然板着脸,语气却渐渐软了下来,他不由自主脱口道:“若论外貌……自然是你美……可惜你是貌如桃李,心如蛇蝎……”
赫连霜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可是为什么你们男人明明知道美丽的花朵有毒,还是忍不住想去触碰,想去采摘呢?”
安季冬将脸扭开,不去看她的娇靥,一字字道:“就算你美若天仙,我相信我三哥的心中,永远只有五妹一个人!你就是得到了他的人,也未必能够得到他的心!”
“哼!”赫连霜面色一沉,冷冷地说:“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我既然能够得到他的人,就一定可以得到他的心。我会让你亲眼看见,我是怎样让他爱上我的!
”言毕,她掀开马车窗帘,只见路边的树木都似长了腿一样地向后奔跑。此刻已近湘西,早过些时日,他们就能到达凤凰山。那是她早年拜师学艺的地方。也是能够救治江白鹭的希望。
不过三日,那车已入云南苗疆。苗岭山势险峻,植被繁茂,蔓草丛生,毒虫颇多。赫连霜命车夫将马车停靠在山下,她给安季冬松了绑,让他背负着江白鹭与自己一道上山。
他们走了大半天的时间,绕过两道山弯,方才到达“湘西毒圣”火不思的住处。那是几间竹子搭救的简居。凤凰山翠竹樟树漫山遍野。苗民多就地取才,搭盖竹屋居住。临进门前,赫连霜从怀里取出两片薄薄的药草叶,递给安季冬,要他像自己一样噙在口中。安季冬将叶子放在鼻前,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药气。当下不敢大意,急忙填在舌下。
赫连霜朗声道:“不肖徒儿赫连霜前来拜望师父。”说完,她拉起安季冬的手,上前入室。安季冬蓦然被她手一碰,心里泛起一层厌恶,正要将她手甩开。他听见赫连霜如同蚊蝇的声音:“我师父室内都是毒物,你不得离我左右!”安季冬方才恍然大悟。
二人进了竹屋,安季冬打量屋里的摆设,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用竹子编成的,这竹舍一共是连起来的三间,间间相通。他们所在的客厅陈设单调。一张古朴的竹桌,几把竹椅环在四周。桌上有一只陶瓶,里边插着几茎干枯的芦苇。通往内市的房梁上垂挂着一只鸟笼,里边是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老鸹。除此之外,遍无他物。
安季冬环顾着房间,问道:“你师父人呢?”
赫连霜不回答,又朗声道:“师父,徒弟不孝,终日忙于教务,久未来看望师父,实在罪该万死。”
“哈哈哈哈”一声豪放的大笑传来:“霜儿,为师早听说了你接任帮主的喜讯,也听闻了你将神月帮打理得名震江湖的消息。你父亲若知道你如此能干,也是含笑九泉了!”笑声绕梁,人影却是不见。安季冬心头发毛,听这声音近在他二人咫尺。但是声源似是从东边传来,又似是从西边传来。好像人在左边,又好像人在右边。安季冬暗暗握紧了赫连霜的手。
赫连霜继续道:“师父,徒弟学艺不精,有愧恩师的调教。这次,就是前来向师父求教如何解除被‘移情蛊’反噬的法子。”
“‘移情蛊’乃是苗疆第一蛊毒,少有人可以抗逆。霜儿居然会失手?”
一个黑色身影如闪电从空中翻滚入内,姿势奇异到了极点。安季冬眼前一黑,似乎有沙子钻进眼里,急忙拭袖揉了揉。等他再睁开眼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厅内的首座上,不知何时端坐了一位黑衣人。这个黑衣人面目诡异到了极点。他那四方脸上也无疤痕疱疹,五官也非歪斜异常。但是那眼、那鼻、那耳、那嘴、那眉毛……仿佛是别人的五官组合在了他的脸上,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违和。他身上的那件黑袍也看不出是什么质地,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荧光。他胸前还挂着一个毒蛇图案的银环。蛇头嵌着一枚祖母绿宝石,发出诡异的光芒。
安季冬看了他了一眼,不想再看,心道:“这世上原来还有这么丑的人!”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黑衣人视有察觉。他怪眉一挑,也不见他抬手举足,安季冬喉头一紧,“唿”地被一股大力拖了过去。幸亏他的左手被赫连霜攥着,两人一同飞向黑衣人的身前,重重地摔在地上。安季冬定睛一看,差点吓得晕过去。有一条长蛇缠绕着他的脖子,蛇头高高昂起,“丝丝”吐着红红的蛇信子,直对他的喉头。这条蛇的蛇尾却被黑衣人轻轻地用手指夹着。只要他一发力,这只被训练精熟的毒蛇就会把自己给……
赫连霜一看蛇身上的黑白花纹,便知是剧毒的银环蛇。她急忙求情:“************小子,你好大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转的什么念头?你是不是觉得老夫相貌丑陋,十分好笑。你倒是大声地笑啊!”黑衣人嘴角一歪,狰狞笑道。
“师父……”赫连霜又叫道。
黑衣人一挥右掌,阻住赫连霜,他“嘿嘿”笑着,对安季冬品头论足:“这小子容貌凡凡,也没可取之处。不过就是皮肉白皙嫩点,只配给我的蛇当食物。”
安季冬本已绝望待死,听了这话气得肺都快炸了。他自认相貌俊雅、倜傥风流。没想到在这个丑老八怪嘴里一文不值,他睁开眼,怒视黑衣人的脸,忽然灵机一动。恢复了镇静:“前辈说得极是,小子的确相貌平平无奇,单薄阴柔。一直以此为平生最大憾事。只是前辈方才误会了。小子心中没有对前辈不敬的念头。小子素来听闻‘湘西毒圣’神功盖世、威震武林。今日得见尊容,甚是荣幸。自古大英雄,定生得仪容不俗。想那刘玄德,若非双耳过肩、两手过膝,焉能成为一国之君;伏羲女娲人首蛇身,孔子蟹相,都是天生异于常人,否则成就大业、流芳后世谁能记住?小子虽然才疏学浅,但一观前辈风采,望之甚伟,岂敢轻视?”
所谓“千穿万穿、马匹不穿”。‘湘西毒圣’火不思自知相貌生得丑陋,深以为恨。但凡身边人对其面容有失色之态,瞬间出手夺其性命。幸亏安季冬那小子天生喜欢咬文嚼字,反应又是敏捷。他知道自己若将“貌若潘安、俊雅清秀”的字眼贴到火不思处,只能死得更快一点。这几句上乘马屁一拍,只爽得火不思眉开眼笑,放过了他。
火不思又询问二人来意。方知江白鹭自破移情蛊毒之事,啧啧称奇。赫连霜泪如雨下,恳求师父无论如何也要救救江白鹭,否则无心苟活于世,令火不思捶腿长叹:“医书记载:‘移情蛊’毒无药可解。姓江的这个小子也是五百年难出一个的奇人。现在只有利用药物压制他的毒性,使他半年之内不会发作。回头容我仔细研究,再看有无解救之法。”
“那要用什么药物呢?”
“毒蝎子的毒卵、银环蛇的毒液、苗族金蚕的毒身加罂粟花的种子和曼佗罗花的花粉还有狼毒草的根苗。然后用黑寡妇蜘蛛做药引,加十碗水用檀香木慢熬十二个时辰,直到
成一碗漆黑稠浓的毒浆。现在我室内几样毒物都有,只少了黑寡妇蜘蛛。霜儿,你若要救姓江的小子,必须要亲自到苗疆野岭去捉……你敢吗?”火不思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
“我敢!”赫连霜立刻起身,转身走出室外,安季冬也紧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