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县衙里,有一样东西,没人喜欢看,是一副木枷,卡在一个人的脖子上。此刻,男人被一个拿着水火棍的衙役,推在地上,“你真的不怕死吗,哦,待会儿用绳子把你吊起来,再换一个新玩意给你玩玩。这些好玩意,好多年都没用过。我都忘了怎么用,正好可以试试。”
县太爷丁丑也穿着便衣,手里端着一壶茶,坐在左侧的太师椅上,“喂,你行刺我,难道没想过我会抓住你。”
男人的眼神,带着惊慌,却强加镇定。“呵呵,你们再问也没用,我拿了十两银子。我家的日子,没法过下去,等着买米下锅。”
“十两,好办。我可以再给你十两。”丁丑笑起来,在怀里摸出几颗碎银子,还有不足一两的银锞子,一个一个摆在桌子上,“一两、一两、一两……”
衙役跪在丁丑的脚边,带着愤恨的看着男人,“啊,大人万万不可,你的娘子还等着米下锅,你的儿子刚出世。”
丁丑揉了揉膝盖,“钱还能挣回来,总不能被乱贼拖累到大家没饭吃。你们二两的月奉,还有总捕头的月奉,都被该死的劫库银,收刮干净,那边可是刮着民脂官膏。我们几个,也就我手里,还有一些积蓄。”
衙役带着哭出来的表情,“大人一话,属下惶恐。还请大人收回银子,我,唉,——我们几个还在大人家里,领用月禄支应。”
丁丑笑了,露出一排极白的牙齿,“谁让我的月禄七石五斗,吃不完?家里除了我们夫妻,只有老母和一奴一婢。”
衙役看着男人,“大人,您,您放心——我,我一定问得出来。”
衙役发了火,囚犯多半没好日子。他用水火棍狠狠地打在他的背上,“今晚,你先尝尝枷锁的厉害吧!来人,带走!”
龙傲云和司胜雪正好看到,男人被带走,还有桌上的散碎银子,银锞子最小的只有二分。他们被侍卫带到太师椅前,由丁丑赐座。
“赐座,丁丑唐突了,实在也是无奈,也是无法。我们一个月的奉银,和库银一起被劫。大家还等着奉银家用。一听到有两位揭告示,赶紧让侍卫请你们来县衙,商量对策。”
龙傲云看着,想了一下,“我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告示写得也不清楚,还请丁大人明说。”
丁丑暗衬一下,“我们的奉银和库银一起被劫,只在今天,才找到一个知情人。也是你们看到才解押的犯人,他不肯开口。我也没法子,只好试试看,悬赏告示,征询能人。”
司胜雪一边听,一边在思索对策,“库房总有官银积下,还有一些周转供给?”
丁丑应着,“看来,二位也是官家人。可惜,现时正需要存下周转,避免不时之需。”
司胜雪在想,丁丑的话,总还是藏着话,存下库银,避免的不时之需。总让她想起城楼下的死囚,还有刚才押走的乱贼,“啊……,不时之需?”
她赶紧定定神,接着说,“啊,对了。劫走库银的,还留下什么记号?”
“一个脚印,还有,现场有迷香和五石散。”
龙傲云初来明朝,听闻过五石散,也知道只有权贵才服用济.色.欲。
他愣了,反问着,“五石散?”
司胜雪想了一想,低声说,“五石散,也叫寒食散,一种古代的神仙药,燥热绘烈。服用后,必须冷食、饮温酒、冷浴、散步、穿薄垢旧衣,如不散发,则须用药发之。现在,却是七月天,怎么会有人用五石散?”
“丁大人,难道他有隐疾,身寒体虚?”
“我也派人在几处寻找,朝着向阳的荒村民居,并无收获。”
“丁大人容禀,可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有什么行业,在城里又能整日接触到火炉,不会惹人怀疑?”
“请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
“下官左司乐龙傲云,在教坊司下榻。携眷舍妹胜雪,揭告示投效。”
“傲云贤弟,有礼了,请,请!”
“丁大人,有礼了。”
司胜雪在看着他们,直想到历史上记载“朱寘鐇劫河舟”,连她自己都惊叫起来,“啊……丁大人,总觉得河舟运输有……有可能出问题。水路堵塞,走陆路,陆路堵塞走天路。丁大人,河舟水贼来去,水痕无迹可查。不如……掌控河舟,逼他们再次出手。”
丁丑一听,连忙嘱托衙役去办,“不知道胜雪姑娘,可有好办法,不惊动百姓,又能抓住乱贼。”
她想了一下,“偷梁换柱,诈他们交出库银。也是老法子,最近雨水充沛,水涨船高,不利与行。再用石块伪装官银,走近河道的陆路。大只的民船,伪装作停在河边,等他们转河道,高额的租费,或者高额的卖出。哪怕跟踪不到乱贼,折下的银子,也够一个月的奉银,先支给底下人。若然跟踪到乱贼,就报出被劫官银的相同银两,让他们交出来。”
丁丑想了一想,“倒似能用。”
“总得想点法子,看看可帮得上忙。”
龙傲云才对着她,轻声说了一句,“嗯,剩下来的活计,总算和危机部扯得上关系,处理企业危机,和宜阳县危机都一样。我来接手!”
他朝着丁丑正色道,“丁大人,在宜阳县坐镇。衙役和捕快分成三班,抽走一班追查跟踪。一班和往常一样,城里巡游。一班守在县衙,避免乱贼反扑。城外巡城营,军粮军饷不会短缺。避免诈回库银失手后,引起县衙和巡城营内乱。期间,巡城营驻守在外,四个城门,酌情抽调巡城营兼管。夜间巡逻,除去在夜间轮值巡逻的一队,再抽调一队巡城营进县衙,协从衙役夜守。只说:县衙连夜查案,缺帮手。”
丁丑应声,“也好,巡城营不至于太累,衙役捕快也不至于抱怨。”
丁丑和他们转到内堂闲聊,说起查案和兵法。两人皆出生豪门,皆通商战兵法,总能答出一二。丁丑却总是摇头,“不妥,不妥。你们还是年少心慈,总是用得极妙,却也处处留情。”
手里的茶盏,也已二巡,又让人换上一些瓜子、花生,都是一些新鲜货,却并不讨巧。两人在心底盘算,龙傲云先说起,“清官,在商言商,这一趟揭告示,血本无归。胜雪,你怎么补偿我?好歹我也是危机部精英,怎么能吃闷亏?”
司胜雪听得直笑,轻声说,“危机部精英来得正巧,现在正德四年,等到明年正德五年,就要剿灭寘鐇。整个国,都是危机。”
他皱眉,“谁揭的告示?”
丁丑又问,“城外路险,取道山路险中行,再绕行到洛河,转到洛阳县,再由他们着办。总还是太费事,可有省力的法子?”
她想了一想,“我却不知道,看起来费事,却极妥当,为何换作?”
丁丑传文书,拿出县志和地图,在桌上铺开,“喏,宜阳县周围,北临新安,东临洛河,总还是要有另一步的余地。现时,县衙走得一步险着,总还是再补一步妙着。”
司胜雪心中一衬,“新安”即是临近“函谷关”。心中已有数,才应着,“是,倒也费心。既然路险,爹爹常说过一句话,“遇险则变通。”宜阳南临开阔处,总有商品交换流通。我们可以取道南临,走商队,散分作几支。”
“要不要给你们一人一份商籍,混作几队,也没差别。”
“谢捕快大哥送商籍两份,散混在商队里,闲时行脚,忙时行商借路。贩卖商品最忌讳一样,不看人,只顾着卖货物。一等货物,非权贵买不了。借此货物攀附也好,借道权贵也好。总是比只借一条官道更好。”
丁丑看向龙傲云,“胜雪姑娘,倒也说得有理,总觉得,还是不够妥当。傲云贤弟,以为何如?”
“借运,与新安比邻互望,同借道孟津。再分道左右,也是老法子。”
又过了一会儿,竟到了酉时二刻,他们才匆匆离去。约好明日辰时,再在城楼相见。司胜雪总是揣揣着,毕竟没应对过杀伐,也没见过死亡。近距离的,总还是不愿面对。
龙傲云和她一路往教坊司去,周围一片夜灯通明。还未到宵禁的时辰,街上还有杂耍艺人,博得过路人的满堂彩,赚几文钱。街角的几个酒客,也早早进了酒肆,沽酒待品。
一座宜阳县,还在一片和乐里,没人惧怕。恍若杀伐从未有过,也从未看到。竟在一起玩乐,街角的地上,还有两个孩童,在斗百草。一人一根野草,抓在手里比,一个还在唱,“平安里,得平安,谁知外出撞总兵。一朝撞,武总官,千金散尽不复安。威武总兵乱平安,夏日唧唧虫鸣绝。”
一个岁数小的女孩子,头顶着两个双髻,“哥哥,你的草根断了。还是我的釗草赢了。你输我一文钱,明天早上,我要吃肉丝面。”
司胜雪和龙傲云互望一眼,心中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就连古代万物更替兴衰,都有预兆也是真的。童谣说的就是,平安化王朱寘鐇,出了封地造反,被朱厚照明武宗杀头抄家。朱厚照自封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正合上童谣里的“武总官”。
到了教坊司,翠摇正等着他们,手里还提着灯笼,引着他们往里走。四匹马拉车,停在正房前,由两个丫鬟婢子整理行李。周忻和周夫人还在小院看着风景。丫鬟伺候着,打着扇赶蚊子。
几处两匹车拉马都在整理行装,准备回京。歌舞伎和戏子分成几拨,各自整理行头和乐器。一个戏子,还朝里面喊了一句,“鄂老板,勾脸的几支笔,都让代官裹好了。他的笔裹得特别多,裹得特别好。您安心歇着,喝几口茶,临行前,我们几位,再请鄂老板上马车。”
灵台的院前,也停着一辆车,两匹马拉的小车,比前几辆车都小了一圈。放进去的一些,无非是棉被、乐器。丫鬟淂娣在帮忙收拾,灵台也抱着古筝,小心的打包,往马车里递进去。
等他们进到自己的住处,门口也停着两匹马拉车,丁墨正在往里搬箱子。翠摇迎着他们进门,先传好晚膳,才转进里屋,帮忙打点。“好在行李不多,随便打点一二,进京再作盘算。”
他们两个,心里想着县衙,总还是填饱肚子,转进里屋。不过几套衫裤,都被收拾进藤箱。还空出一角。翠摇嫌拎进马车,一路晃动,会抖乱衫裤,总要找几件东西垫进去。
他们两个帮忙不上,坐进小院里歇着。翠摇才空出手,先给他们端了两杯普洱茶,还有一盘芝麻小酥饼。才歇了一会,再继续打点。
司胜雪不由得叹了一声,“我们又没支应他们,反而自己忙得团团转。不过几件行李,也不急在一时。”
龙傲云想了一想,“或者,已习惯为人之下。我们只按现代的习惯,当作雇佣的助理和秘书,不亏待他们。”
门前的月月桂,散发着淡香,颇有点,“折桂蟾宫”的好兆头。偏生,是四季桂开出,也不稀奇,只是应景。
“幸好是一年之期,不然,生在正德年间,作为百姓倒安乐。遇上一个小皇帝,又是玩性,又是聪慧惹事,还惹出几状政绩,足够炫耀圈点。也不知首辅臣子鞍前马后,做何感想?”
“足见小皇帝游刃有余,反倒是我们,两个现代人。登上城楼,只认识影视剧里演的,投石机和云梯、攻城锥,未必真能帮忙。”
“说不定行,古代无非水攻、火攻,玩不出花样。反正我拍片就这样,多半都是套路,《三国》里两出戏:水淹七军、火烧藤甲兵。”
司胜雪盘算一二,“史书上并未记载寘鐇为何夺河舟。我猜寘鐇夺河舟,是直取洛阳作为官邸,先自封国号,再施压逼退位。毕竟十三朝定都,又有“河图洛书”祥瑞,恰被洛河环抱在内。而洛河另一岸,正是宜阳。这样,劫新安狱囚,再冲着宜阳放狱囚。恰巧合得上,猜猜看,我说得可中?”
他想了一下,“周忻一定会游玩兼回京都,洛阳牡丹和花魁名闻天下,猜他喜欢哪一样?”
她哼了一下,“洛阳。”
一切的不合理,逐渐成为合理。平安化王朱寘鐇,似乎强权出套路,甚至,还被司胜雪扳出逻辑。不能趁乱窃国,就造乱谋国。
他们两个,穿越到了一个作乱的正德四年。明天,还要登宜阳县的古城楼。一座让他们真正踏上的古城楼,完整的古城楼。
他毕竟还是胆大一些,“胜雪,看到火枪和弓箭手也没什么,就当拍戏。”
翠摇刚走到前厅,司胜雪正巧往书桌走,拿起一本杂书,只有寻常书一半大小,“嗯,我开始觉得明朝的趣味性,我手里的杂书,竟像战地慰问曲艺项目。”
龙傲云跟过去,顺手翻了几页,“有什么好玩,还不都是曲艺?”
她翻给他看,“那,这是用碗,放不同份量的水,组成音阶,用筷子敲出一首曲子。”
“还有用刀剑鞘互击打拍子,舞刀剑壮士气。”
“嗯,反正比影视剧好玩,真正在战场上,用到的锣鼓刀剑,都没有动一下。”
他才正色道,“胜雪,看来你对我的明星专业有疑问。看来,我得用心唱一首战歌给你,才能扭转我的形象。”
她打了篮球中场暂停手势,“停,抱着三弦琴离远点,我在看书。”
“你打篮球,中锋位吧?改天,找一只藤球,我们来打一场?算了,还是不行。明朝还没有篮球,只有蹴鞠。不行……我,怎么能改变历史。还是抱着我的三弦琴,唱唱流行歌。”
“你……你怎么这样——”
她把书一合,放在案几上,“我好几天,都没练习,回去都生疏了。”
他弹起三弦琴,“hi,宝贝!抱着我一起跳伦巴舞,多情的偎着我怀里。不要理会纷纷扰扰,在我怀里,安静的偎依。hi,宝贝!抱着我一起跳伦巴舞,爱慕的眼神围绕着我,不用理会墙外的枪林弹雨,在我的怀里,只能想我。hi,宝贝!旋律从哆来咪,滑步到舞池,墙外的枪声,由他去吧,随他去。hi,宝贝!多情的伦巴舞,让我们一起,靠在一起不分离。围绕的舞步,华丽的身姿,看你在我怀里旋转、旋转出相爱的节奏。我的心跳,发索西,和你一起步入舞池。面对枪林弹雨,抱着你一起跳着多情的伦巴舞。hi,宝贝!让我们一起,靠在一起不分离。”
他看着她落寞的眼神,“喂,给点鼓励好不好,我唱的这么用心。”
“呵呵,好好听,鼓掌!”
“哦,希望改天,我们打篮球,你也能为我入篮鼓掌。”
“中锋,外带场内控场,我……鼓掌?”
“算了,改天再考虑一下。”
“好,我……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