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县衙,并没有过多的铺陈。一张正堂桌后,垂幕靠着一张文书桌、两边各两张太师椅。两班衙役,手提水火棍。
正式的让你想不到,县衙除了审讯和过堂,还容忍藏污纳垢。在县衙里,也只认丁丑。师爷方申兼任文书,也拿着两份月奉养家。按县主簿分作官职,也是正九品。月奉五两五钱,月禄五石五斗。可他,也只认丁丑。很少代职县丞,掌管宜阳县。
方申一向坐在主簿的席位,做一个师爷,兼任文书。等到龙傲云和司胜雪走进县衙,他们一干人等,全部身着便服。坐在后堂里闲聊,“丁大人,我已经贴出安民告示,近日暴雨涨河,停船五天。”
方申也跟着一句,“大人,此次我随行查案。若有变通,必先知会大人。”
身后的衙役和捕快,也分好人选,跟着方申往外走。停在后堂的一匹青骢马,也一直往后堂里看,等着它的主人亲征。
等到丫鬟引着龙傲云和司胜雪进入后堂,方申刚刚出门,朝他们作了一揖。“公务在身,先行告退。下一次见面,必备一杯薄酒相邀。”
他们也跟着行礼,再往后堂走。丁丑坐在后堂,手里托着一杯茶。先让丫鬟烹了两杯茶,坐着说了几句,也无非是官场寒暄。还有诸如,“傲云贤弟可住在教坊司别署,不知何时动身回京都?贤兄自当相送一程,薄酒送行。”
“得由周奉銮订下日期,我只知近几天,总要往京都行。”
“难得遇上傲云贤弟一般投契,竟要回京都,不知何时才能相遇。”
待到二巡茶,他们才带着两个便衣侍卫,往城楼走去。街道上一片车水马龙。还有几个人,在街道上鬼鬼祟祟,总是让人想起不好的事情。例如:带着饥饿的野狼,眼里的绿光。城楼下,过往的百姓,如蝼蚁一般,在城楼下进出。巡城营在城外,也隐约能看到一些。一派安定富强的宜阳县,处处都流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停留在手指上,几乎闻不出来。
城楼的过道,一如记忆里的深邃。一步步走上去,脚也沉重的抬不起步伐。他们彼此搀扶着走上城楼。迎着风,一片凉爽。两边的过道里,都驻扎着轮值的士兵,有火枪和弓箭手,盯着城外。
丁丑指着城外,一片山脉空地,“往西北走,就进入沔池。也是丘陵山地,横贯崤山。倒是适合麦子谷物生长,只是蔬果却差强人意。最常发干旱,现在正忙着用龙骨水车,汲水灌溉。宜阳却是洛河怀抱,水川润泽。一旦河舟……河舟——只怕顾及不到沔池。”
龙傲云却想起一件事,“同隶属河南府治下,相互秉仗。河舟总有相连,例如:醉花楼花魁慧娘的后门,直接私人码头。虽是自毁,作为防患,古来总是在此下手。”
司胜雪哼着,“有些官家,也自买私家码头,总有通过的河道,万渠同源。只消派着人,便装成船民驻守,定有所获。丁大人,河舟是洛阳,也是宜阳的命脉。洛阳自古有“河图洛书”的传说,也是不可多得的祥地。十三朝古都,总有应对,多多联络交往,有百利。”
丁丑闻言,心中有所思衬,“胜雪姑娘,言下之意?”
她只是一笑,淡淡的一笑,“洛阳乃是洛河源地,追根溯源,总有应对。丁大人,多多联络总是无害。”
城楼上的风,有点急,卷着他们的发梢,都凌乱的扬起来。龙傲云也知道她言下之意,无非是暗指,背后黑手,若是朱寘鐇,谋夺洛阳之心,路人皆知。也并没有多言,指着城外的一片风光,“看,野花开了。正是喂马好肥料,只怕给马嚼几口,还不够分。和和匀,都不够分。”
她也不多话,陪他站在一处,“风急,还是避着点。”
他一脚顶着她的鞋跟,小声说,“喂,胜雪,我们只待一年,这样改变历史不好吧?”
她很认真的看着他,也低声问,“寘鐇历史上,是寿终还是灭族?”
他还是保持着站姿,看着她,“喂,还记得什么,说出来我也充一次先知。”
她决定不理会,往后退了一步,“大哥,丁大人在那边,审阅守城士兵呢!”
他才跟着望过去,城墙两边的通道,都驻扎着士兵,水袋也随身带着,按规律分列成火枪手和弓箭手。对着城墙上的射击口。还有几个在调笑着,“看看,天气不错,我们待会儿瞄着对面山坳里,没准有跑出来的狍子、鹿儿,晚上在锅里一搅和。就当提前庆功,吃得倍香。”
丁丑听着,也觉得好笑,“都留神点,宜阳可是一座水城,不要抓狍子、鹿儿,被鱼儿顺着水渠搅乱食欲。”
他们两个,跟在丁丑身后,看着士兵的衣襟都没有一个折边错穿,军容整齐,枪和箭支也锃亮。士兵们朝丁丑打着招呼,一路引着他往过道里走,待到一处开阔的平台,放着两门小炮,对着城郊外,还有几颗炮弹,放在地上。两个炮兵,也在地上盘坐,并未怠懈。一直盯着城下。大抵觉得太过于认真,总是彼此看几眼,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他们再通向城楼里,也是一片谨容。并未歌舞升平,龙傲云想起一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丁丑应了一声,“唉,都是拿皇粮做事,都顾不上家。好在家住宜阳,又轮班休憩。”
城楼里,也不过备几份素餐简点,还要轮值后,换班下城楼,进去休憩。
有几个坐在里面歇息的侍卫,刀剑不离身,还在那边说了几句闲话,“要不是为了保家,我也不会当侍卫。”
丁丑只哼了一声,“嗯?”
侍卫一转身,立刻改口,“哟,丁大人到了。有礼了,我们也是说实话,不为了保家,哪里这么拼命。”
“也是,都辛苦了,县衙没多余的,想喝茶,来县衙后堂。总是敬着守城兵卒一杯茶,随来随饮。”
“谢谢丁大人。”
待到午时,丁丑做东,到了城楼下,小酒肆里,点了六份菜,四碗酒。一酒提五文钱,总共才花了二百文。他们坐进小酒肆,总还是避着生人,把司胜雪让在里座,龙傲云坐在边上。待到未时,他们回县衙,刚坐定,丫鬟已经奉茶端上。
茶汤倒也是一杯绿茶,却总有碎叶浮着。龙傲云心知是县衙不富,也没多话,端着抿了几口。一边和司胜雪闹着下午,要出门逛逛。
丁丑心里总是骾着一块,“难道,太索然了。”
他心知必指淡酒薄菜,“丑贤兄,薄茶才知心,要先喝掉障眼的碎茶叶,才看得到交心。也非一日之功,苦也无用,急也无用。”
丁丑知他说得在理,还是忍不住咕哝一句,“总还是急着走,再说会话吧,横竖傲云贤弟,近期要走。不知什么时候再相见,可以畅谈。”
他想了一下,“丑贤兄,我不过懂得一些转寰的门道。现时也该做些准备:1、务必藏两处粮,一份库房藏粗米,一份隔间储物尽力多放粮。只有民心所向,才最重要。2、宜阳一切事宜,一改层层叠报,重要事宜直报户科。朝廷特有鱼鳞册画影,有流民调动,也得酌情处理。3、带兵的镇守宦官值守北城门,二名守备宦官轮值东城门。”
丁丑不觉一笑,“只怕京都的刘瑾大人,被宦官惦记着,多少会拨甬关注宜阳。也好,总是引起京都关注。”
他们又饮了一巡茶,才订下明天,在城东门用早膳。由龙傲云做东,也不过一些面条、小点。他们才离开,往城门南走去。城外横贯“伊水海”,倒是一处佳地。
龙傲云拉着司胜雪,往城南门走,“还没到一年之期,先融汇地形和兵法,商战和兵法也差不多,说不定还得带兵打仗。我正好,又认识丁丑,闲不了。”
她走慢了一步,“那——和城南门有什么关系?”
“三国里有一出:水淹七军,你说水淹城,还会记错成夺河舟。我怎么觉得宜阳处处河渠,怎么不靠谱啊?幸好回京都,历史上记载,寘鐇也是一个二缺。还敢攀认刘瑾大太监,作为后门。闭着眼睛也知道,太监没下面,寘鐇反叛,能有下面?”
“哦,所以我们去看看,四处的河道,还能引渠灌城。也算临走前,送丁丑一张护身符?”
“也不是,我觉得该去城南门,最好能顺道办点公事,也算丁贤兄,没白结交我。不过,危机部的小职员,无师自通的地形勘察靠谱,还是和你合影靠谱?”
她冷哼,“你……你最不靠谱,明朝没有相机。”
他看着一旁的画摊,“有画像,还有明朝的印鉴。一两银子,买一件收藏。”
画摊是在城南门,挂着摊上,四处都是书画。颇有些样子,明朝的风格,劲炼秀逸。与人物与山水间。
龙傲云拿出一两银子,“小哥,帮我们,画一副画像。对了,背景就正对着城南门,依稀能看到伊水海,最佳角度。”
画师不过三十来岁,颇为俊逸豪迈。看着他们,“画像,得坐到近半个时辰,不能动一下。等我勾好轮廓,你们明天来取,先付订金,取画像,再付打赏。”
“哦,半个时辰,没事,坐得住。”
“相当于现代一个小时,一动不动。”
“我们来多久了,我怎么不知道时辰折换?”
他们没坐椅,画摊里的画师,要坐椅靠着,慢慢画。他们要站着,衬着最好的一处风景,等画师慢慢画一副人物画。
司胜雪先提出疑问,“他是耍我们吗?”
龙傲云很认真的在想,“嗯,我不知道。我只在影视剧里演过画师,和画师搭戏。明朝的画师,第一次见到,看起来也不像自砸饭碗。等等呗!”
他看到画师的嘴角在轻笑,一边又提着画笔,很认真的勾画着。不时的抬眼,看向他们,再勾几笔。直到,画师朝他们点点头,“好了,你们明天来取画。”
他们才走过去,简单的线条,勾出他们的神韵和衣饰,还未画一笔山水。“幸好,翠摇帮你打点衣饰,真还是不一样。我们先回,明早见,敢问画师尊姓大名。”
画师低头,作了一揖,“小民王阳明,字伯安。”
司胜雪还在想,“好怪,总觉得哪里听过名字。”
他带着她,往城南门走,“明朝人,你哪能听过名字。”
她才“呀”的叫出声,“是他,阳明先生——王守仁。”
他还有些不明所以,司胜雪低语道,“王守仁,精通儒家、道家、法家、兵家,文能治国,武能定国。天涯论坛有详细资料,我才看过,号称比诸葛亮更牛的人。三十四岁时,正德元年得罪刘瑾大宦官,遭贬龙场驿丞,也是官场唯一的挫折。”
他才搭着她的肩膀,唱了几句鹿鼎记主题曲《叱咤红人》,“喂,你说我这运气,王守仁最后一定列为三公,我们不来宜阳,揭告示的一定是王守仁。我们还有他亲笔提的画像,绝版藏品。比孤本更有价值,归我了。我穿越进明朝,都能演上韦小宝:时运最高,任他落来,自会有新计。时运会低,若我反转一切。运气发挥,全部会上位。智慧,加点气势。即使世界掉转,亦是极闲事。加点放肆,加点创意,一身充满少年傲势。”
她才跟着应了一句,“兵部尚书,还封侯爵。”
龙傲云盘算着,“我们得把历史转回去。得带着他介绍给丁丑,比我们两只三脚猫管用。当然,我们揭告示的五十两银子,不能分给他。我们都随时跑路,缺银子不行。”
她有一种很无奈的眼神,看过去,“这样,是不是太贪心。只把他转回丁丑身边?”
“明天,再多赏十两。喂,再说,丁丑还没给我们银两,不是没钱吧,一两没付。我还要倒给王守仁十两,这,这……”
“你自己都说,绝版藏品,归你了。你已经答应下,我什么都没说。”
“也行,按运道。再多混银子,也许不难。驰骋着跑车,带着缘定的女孩,一圈圈逼近街口。路灯的昏暗,都止不住脚步。绕着楼道,一圈圈去往命定的相遇。糟糕,刹不住,刹不住的缘分大唱boil。一瞬间,改天换地,一起奔向命定的过往。哦耶耶,走在大街上,路人和过往迎着我们,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好像恋爱的感觉,让我止不住、挣不脱的宿命。时运太高,困境不用竭力,高人在身后。逆转一切,只要尽力,时运会来到。站在大街,我和命定相遇,逆转乾坤。再和缘定女孩一起,奔向未来,尽情唱。时运太高,让我尽情穿梭,困境不用竭力,逆转乾坤,高人在身后。只要尽力,时运会来到。”
司胜雪拍着他的肩,“历史不会错,寘鐇最后被灭族。不过,我们未必在乱世混得下去。攀上王守仁,我们一定能混满一年,回到现代。”
他们正好走到一棵大槐树下,他一拳打在槐树上,“看看,这是明朝的槐树。我还真没懂,古代树为媒、树为证婚,怎么都是槐树?”
司胜雪更无奈的看着他,很认真的看着他,“古代,槐树与官名利禄相连,也是科举考试吉兆。还是祥瑞、吉祥的象征。你真不知道,还是装蒜。”
他唱了一句戏文,掀起宽袖一拜,“哎呀,受教了。胜雪,你看看,我学唱戏像不像,有没有唱戏的架子。我登台一站,会不会有鲜花和掌声?回去正赶上苏州的中元节,我也去吴趋坊说唱一段。”
“喂,评弹和京剧,不是一样吧?”
“来到梅龙镇上,住在李龙店中。是他言道用茶用酒,响动木马,自有人来。”
“你……会三弦琴,不会是评弹爱好者吧?连《游龙戏凤》都唱出来,是李凤姐的情事。连年份,都是正德年间。”
正说着话,他又唱了几句,“上一回说到,唐伯虎巧遇秋香,三笑姻缘前生订。看风和日丽,且郊外一游。未曾想,巧遇见美娇娥,面似芙蓉、腰若纤柳。不由得心念一起,踏着絮风暖阳,唐伯虎跟着一路,哎呀呀,再看一眼,秋香眼波带着浅浅的笑意,又是一笑,真正个天上人。”
“正德十四年,宁王叛乱前,《唐伯虎点秋香》。我们回不去现代,由得被折腾。”
“反正混在教坊司也没事,胜雪跟好我,别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