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教坊司,龙傲云才知道什么才是公务。右司乐冷侍已经在招呼他,“龙弟,快点过来,我这里有好几首词曲,帮忙挑几首。要在十天后,侍奉小皇帝。也别尽挑一些脂粉气,污里八糟的词曲,得看着挺污。实际上,让辅政大臣、一品大员找不到把柄。总是非常时期,又赶在祭天后,小心行事。”
大抵待挑选的词曲都不会作废,太过于脂粉气,都是卖进伎院,顶作生活开销。余下的备用,说不得有用,全部滕录起来,收在新词曲的书柜层。等到挑选出来,不过五、六首,分作几场歌舞伎演艺。明武宗恩赐的金银,则按教坊司里官职等级,和喜好分成几份。大部分都流在教坊司出行和周忻手里。
他连忙应了一声,刚走近冷侍,就带进一间花厅。里面摆着笔墨,还有两个小丫鬟,把词曲分成几类,百余首放在书桌上。耳里也能依稀听到练声和练丝竹的声音,隐隐传入耳里。倒也不碍事,只是凑着时辰,更觉得催着他用心做事。
他看着几叠词曲,只问着冷侍,“冷兄,戌时还能回家?”
冷侍挑着眉眼看他一眼,“哟,不好说,你尽力,说不得申初一刻都能回家。不尽力,自己抱着被子,住后花园。还比别署住的宽敞,两间卧室、两间书房、一间膳堂、一间正厅和一座栅栏小花园。难道放胜雪姑娘一个人住家里不放心,干脆接来教坊司同住,就当住别署,我们都看惯了,没什么。”
他一听,“哟,看来没什么。我觉得戌时前,一定能完成。”
连忙让小丫鬟传了一把三弦琴,试弹了几首。和冷侍两个切磋着,二个时辰里,接连着放弃七八首词曲。还未挑出一首合意词曲,两个人,还在书桌前论起词曲,“烦,真烦,真想抓一个伎院的花魁,问问接待达官贵人唱什么词曲。”
“龙弟,不一样。被辅政大臣和一品大员知道,一样没好事。继续,看来你还没懂教坊司的事宜。”
“我歇一会,看着眼花。”
待到酉正二刻多,才有丫鬟来通传,“二位大人,到时候散值。”
龙傲云带着一脸的豁然,看着冷侍,“哦,下班了。”
冷侍看着他,“我跟你回家吃饭好不好,我正好可以和你赶工,后几天没那么急。不是翠摇才帮你租了一套四合院,干脆买下来,我帮你压压价。找工科上门说几句话,一百两都不到。”
他打了一个暂停手势,“停,我回家还要休息,还要坐在院里吹夜风。”
冷侍只好退开,“算了,改天带着词曲上门找你。反正,我就住着一套房,还带几个家仆上门照应,也不过住十几天,又不用照应。”
他只好跟着笑了几下,也只得笑着说,“冷兄,你可买了后院划舟、花坊、戏台的宅子,却要和我住小院子、小套间。”
冷侍搭着他的肩,“妾娶了三个,吵起来写不了词曲。我幸好没扶正房,不然,喜帖都投不出。住小套间也没事,混完小皇帝赏赐,我们正好带着银票在身上用,说不定到外公务。”
等回到四合院,他坐进膳堂,翠摇才转进灶台,端了几个预留的菜肴。“龙大人,可是忙坏了,先用完晚膳,待会儿,再给你们端点心。”
他看到翠摇,才提起,“冷兄嫌家里妾室争吵,想来住几天,和我赶公务。”
她一脸了然,“也是吵,也是乐趣,都抢着他进自己屋里。不许别的妾多看一眼,想着法子要生儿子,当正房。待会儿,我就让小丫鬟整理出西厢房,免得耽误公务,周奉銮面子难堪。”
她连忙传出两个小丫鬟,让她们抽空整理西厢房,“手脚勤快些,待到右司乐冷大人来了,自愿时常收拾,再和冷大人另要银子。不过住十来天,另支要三、五两,总能要得出手。”
两个小丫鬟一喜一惊,哪里不知道多拿银子的关节,“谢谢翠摇姐姐提点。”
翠摇才转进膳堂,陪着他们,“今儿个,只煮了鱼汤,又正好给龙大人多加一道菜。不知还合口味,我也只懂粗茶淡饭,蒙二位不嫌弃,就跟着侍奉二位。”
待到膳后,他们坐在天井里,说起朱厚照,他只提了一句,“绝不在大哥之下,拿话试探我都不止一次。幸好还会拨几下琵琶,才混过去。”
她应着,“历史上的一些事,颠三倒四。你没看见,还不信。”
天井里,摆着一张茶几和两个茶杯。对着满天的星斗,颇有点遗世独居。他们两个对望着,谁也不多说一句话,只是静着享受独处一隅。
她端着茶杯,坐在靠椅上,看到他也望着她,没有一句话。坐在天井里,看着天空,还有满天的星斗。也不过坐到亥正一刻,天上的星座,引起他们的兴趣,一起望过去,“天龙座比起七月黯淡了几分,豺狼座也更黯淡。”
她看着天空,“天龙座最佳观赏时间在七月,没想到八月初,已经黯淡一些。”
他们坐在一起,看着天空,就像在现代一样。坐在屋檐下,彼此喝着茶,待到夜深了。他会和最初认识那样,开车载她回家。不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们之间和明朝的差距,隔了几百年。也只有在彼此身上,能找到共同的乐趣。但也一样的了解历史,却不懂乱世。所以,也一样的接着往下说。
“哟,南冕座倒是恰好,看看,最亮的那个星座。”
“我到没听过南冕座,哪几个字?”
“加冕啊!”
两个人还在一搭一聊,丝毫没注意到,有一个脚步慢慢的靠近,站在他们身后。听到他们对话,也一阵诧异,过了一会儿,才出声提醒,“龙大人、胜雪姑娘,卧室打理好了,已备好两桶洗澡水。请先回房,待会儿,开着窗户吹夜风才凉爽。”
他们才应声往里走,翠摇在前面引着灯笼,一边说着,“慢慢走,晚上看不清。待会儿,我开着窗户,陪你们坐着。”
他先应下,“好啊,反正都是一家人。”
翠摇愣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一家人?”
等到隔天散值,他们在天井吹着风,还不到亥初刻。丁墨来传话,“冷大人带着四个家仆,乘着四匹马车进到后院,丁墨无能,拉不住他。刚被翠摇带进西厢房,让两个小丫鬟陪着。”
他一愣,错手拿起司胜雪的茶杯,司胜雪也正好把手搭在上面。冷侍带着胡乐站到他们身后,“哟,赶巧了,正好对影成三人。胡乐,找翠摇再拿一个茶杯,去马车里找我的那罐武夷岩茶,用井水烹着。”
他们两个还看着发愣,胡乐先进正厅,搬了一把太师椅出来,才进西厢房拿茶叶罐。冷侍看着他们两个,“龙大人,两个人吹着夜风,八月天都有点凉,还得手捂在一处取暖。翠摇还真没照顾好你们,待会儿,我说说她。”
龙傲云一听见,才低头看到他们的手,搭在一处,“我们听着冷大人的名字,不觉抖了一下,恰好捂着了。”
司胜雪的手,只得往回缩了一下,任由冷侍调笑,“总之,冷大人必是有备而来,难免被圈住。”
等到翠摇和胡乐走近,又托了一壶茶,放在茶几上,“真是好茶,闻着都香。龙大人、胜雪姑娘喝喝看,我倒要看看冷大人钓出两只馋虫,还怎么好意思带走一罐。”
冷侍只得应着,“翠摇,你这张嘴,真正让人没脾气。”
待到亥时,翠摇刚提着灯笼,引他们回房。冷侍闹着要龙傲云跟他回西厢房,“龙弟,我为了侍奉小皇帝,几个妾留在家里,一个人来找你。你倒要和胜雪姑娘同住正房,隔门而望?好歹新进教坊司,也得比我像样吧?”
他连忙应着,“我们好歹同姓堂兄妹,放在别屋,就一个翠摇照应,总觉得还不如住在一处套间。”
“小皇帝侍奉着,可不能有差错。跟我去西厢房住几天,就当和胜雪姑娘小别胜新婚。”
“我总得去去汗,换一身衫裤,再和你去西厢房。”
“好,我在门口等你。”
冷侍坐进正厅,找胡乐伺候着茶点,坐在侧座等他下楼。他非常有耐心,一边喝着茶、一边用着点心,开着窗,正对着月光。看着窗外的荷塘,和走廊上银白色的光,带着冷冷的寒光。总让人觉得,八月的天气,还真的有点凉。那种心里透出的凉,会让人在八月打颤。
胡乐陪在身后,一直站着,等着龙傲云下楼。一直到半个时辰过二刻后,他一出现,就被冷侍拉着往西厢房走,“去去汗,换一身衫裤不过半个时辰。龙弟还真是没忘记我,喜不自胜到四更天。”
他连忙停了一下,“刚换了一身衫裤,别又热出一身汗。”
等到西厢房,四个家仆和二个小丫鬟,已经把书厅收拾干净,留了两把乐器。胡乐、丁墨坐在外屋,等听到传唤,再进去伺候。
书桌上摆着的词曲,还有滕录册。他们两个,一边说起词曲,还说起前朝的乐曲,竟欲罢不能的合作一曲,用繁华替代旖旎,混进去戏弄一品大员,“真正好有趣,小皇帝一句话,累得半死。一品大员还要抓教坊司把柄,我们怎么不尽心?”
“小皇帝总还是另有心思,不过两种心思,都在为社稷百姓。”
“龙弟,这句话真像教坊司的人,难怪投进教坊司。”
“还有这首词曲,嗯,更像教坊司所作。提名:《华烛》又伴着蜡烛舞:繁华三千、歌舞倾尽,夜笙曲高歌。当舞尽韶华梦,恰飞天绕梁转,水袖一扬,漫天飞絮饮醉半生。清斛斜、花径引,流萤漫天散夏夜,轻罗微拢,素手奉召寸锦香。泱泱大明,歌舞升平倾神州。美娇娘、额朱砂、臂半枕玉搁,点翠啄唇伴殿。夜高歌、娇红旖旎伴君颜。步步娇、声声慢,金铃映烛歌扬神州。飞天一步,环九廊,寸锦销金化梦,入暮同随殿前飞,明烛华盏奉歌舞。泱泱大明,何处逆鳞,惊起涟漪难惊小憩,华裳倾尽广厦繁华。”
“嗯,还是这首好,把那些脂粉气的词曲全折成银票,我们二一添作五,我不占便宜。下次听到有人给教坊司好处,知会我一声,我们合起来,对周忻敲竹杠。”
“好说,好说。”
隔天,他们同行和胡乐、丁墨跌坐在马车座下,乘着两匹马拉车应卯。到了面摊,冷侍让车夫停下,做东买了五碗面,又各点一份肉包子,用油纸包着。分坐在两桌用早膳,待到一刻后,才上马车,继续往教坊司。
待到卯正三刻多,才进教坊司。刚进正厅,小丫鬟就抱怨,“冷大人、龙大人,怎么掐着时辰进教坊司。周奉銮已经到了,你们各自小心说话。”
冷侍从随身箧笥里,拿出一叠词曲和滕录册,“哟,怎么对我不放心?昨儿个搬去龙弟的府上,赶工到四更。”
小丫鬟才应声,“多谢冷大人体谅,免得我们为难。”
而他们的合作,也在九天后,正式收尾。龙傲云在家的一切休息,被冷侍全然打乱,还带着他,几次三番要去伎院,找花魁研习丝竹。“龙弟,豆娘一手三弦琴,拉得真好。我们一起去亲近、亲近。”
翠摇刚上了几道菜,端着碟子放下,“冷大人哪里话,引着龙大人去伎院耽误时辰,到时官府上门收不到银子,你可一肩承担。”
冷侍才和她闹了几句,“伎院、戏院同属本司,上门研习,也是正经事。”
翠摇把菜放在冷侍对桌,“冷大人,落得空闲,怎么不回家,任一群嫂子在家等门。到现时,我都不知道怎么打发嫂子们。总不能说,公务已经忙完,近期想着法子带龙大人,去伎院教几个小的出来。”
也不过稍时,待晚膳后,他还想说些什么。待到回西厢房,正好看见一个小丫鬟打扫,才没往正房去。不过,剩下的几日,在教坊司,要调教出一群乐师弹奏新曲子,一群舞者唱出新词。
总共挑出三首,他们却要花六天,排演出像样的词曲,反而要待到亥正才能散值。待到后几日,索性冷侍拉着龙傲云,彻夜不归,逼得一群乐师叫苦不迭。直到最后半天,总算混得像样,才放了半天假,待到后一天,申正二刻,就到了送进豹房,为明武宗朱厚照献伎。
虽说乐师不重要,也得睡得精神,再进豹房奏新曲。也传来一则让两个人毫不意外的消息,选送的三篇词曲,全部被礼部尚书通行。李东阳却说了一句,“真正教坊司,满纸泱泱大明,颇有自满之意,迟早教坏圣上。”
他们两个,各自回家休息。待到隔天,要连续七天,从豹房到紫禁城,不止是朱厚照回敬朝中大臣,也是为了宴佳宾,现在豹房玩乐三天,才轮到宴请大臣二天,再假借接待各处番邦佳宾,再宴请二天。
也难得辅政大臣,见惯朱厚照混闹,都陪着闹哄。反而,朱厚照却想着法子,要在各处番邦面前,怎么闹哄到一处。非得引着在御花园和豹房各开两处,“众位爱卿,这般才更亲近。与朕同乐,与朕同欢。”
难得李东阳也跟着应诺,“倒也好,难得向圣上问安。”
反倒是朱厚照知道,和内侍宦官带着无奈,“看来,同宴共欢,总还是另有蹊跷。”
放下怀里的宝儿,难得正经的看着外番佳宾名单,“嗯,金朝的几位宾客,让他们坐到李东阳对桌,奉为上宾。”
内侍宦官接着笑起来,“万岁爷好坏。”
宝儿跟着笑起来,“怎么一个坏法?”
内侍宦官拿话套她,“宝美人,不是比我更清楚,万岁爷到底怎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