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豹房的三天,教坊司住在朱厚照拨出的一整排房间,有官职的住在房间对面的“听雨轩”二层。三顿都有宦官传进,只需要在入夜准备歌舞戏曲,倒也相处和乐。朱厚照甚至比对招待外番佳宾,一个个食盒摆过来,铺满整个桌子。还要再加一张桌子,才放得下。
等到隔日,先有赏赐传进“听雨轩”,是一件金丝披帛、一把金胡琴,和一百锭一两的银锭。周忻扣下金丝披帛和金胡琴,把银锭全部打赏底下人。等到第二天,丑初三刻,才回到“听雨轩”,又赏了一百锭五两银锭。还有十锭五两金锭,周忻扣下金锭,银锭依旧打赏底下人。直到第三天,丑正,还没回到“听雨轩”,又赏了二百锭十两银锭,十锭十两金锭。周忻只一人打发一锭十两,遇到官职在身,再加一锭,其余全部扣下。充做出外公务费用和教坊司日常开支,还有上缴礼部恩税。
冷侍拉着龙傲云,先凑了几句,刘坤和苏晨才跟着讨要打赏,才又加了有官职的一人一锭五两金锭,灵台的扣着不发。到了有人传话出去,灵台知道了,也没多话。周忻捂在手里,看到她也没递出去。直到临离豹房,恰巧遇到刘瑾路过。才私下里,递还灵台五两金锭。
等到隔天,接进紫禁城御花园戏班子同住,朱厚照也跟回去住几天。宝儿是歌舞伎身份,虽是清倌,却避免遇见李东阳训斥,想着避开紫禁城。被朱厚照载进马车里,直接带进宫门。遇见李东阳也直言,“我带着宝美人进宫玩乐几天。”
李东阳连忙率领身后宦官和大臣,一同跪在青石板上,“请圣上遵循古制,宝美人不宜出现在紫禁城内。我另着宦官代拟文书,除紫禁城,宝美人和圣上出现何处,都不与干预。”
“请圣上三思。”
“请圣上送宝美人回豹房。”
朱厚照带着得逞的轻笑,朝他们一伸手,“平身,诸位爱卿有理,请李爱卿亲自传一辆马车,需得软褥靠枕,朕才舍得宝儿回豹房。”
李东阳只好传了一位内侍宦官,交由他送宝儿回豹房。才跪在马车前复命,“回禀圣上,宝美人已在回豹房途中。”
朱厚照沉思了一下,“不行,朕要李爱卿的手书:宝美人已在回豹房途中。稍带安好,还要再滕录一份,上报朕知。”
李东阳只得手书一份:宝美人已在回豹房途中。
李东阳已递交手书给内侍宦官,才大惊一声,“圣上圈我,为宝儿立封号美人。”
朱厚照把手书纳在怀里,“已收录手书,朕等你的文书。朕在御花园等你们,先进去换一套便服。”
才指着马车往御花园跑去,一边还传了一个嫔妃,“传王贵妃接驾,素釵便服即刻到御花园,陪朕同宴。”
宦官刘素立刻跪复:“厂臣刘素领旨。”
到了御花园,还不过申初二刻,他待到王贵妃进御花园,传她陪着去御花园赏花。说是赏花,也是膳前垫垫肚子,待到两杯热茶下肚。朱厚照言语也颇轻浮,抱着王贵妃刚要低语什么,内侍宦官传话,“报圣上,李东阳大人带着几个大员,已经往御花园来了。”
朱厚照眼角一挑,带着预料中的轻笑,“扫兴,我和王贵妃再说一会子话,马上到。”
不过一柱香,他和王贵妃一起出现在李东阳他们面前,“李爱卿,来得好快,赶得好时机啊!”
李东阳双手一拱,“承圣上盛情,哪敢误事。”
待到申正,朱厚照坐在首位,王贵妃在侧位。文官在右排,武官在左排。中间空出的铺绒毯,是歌舞伎和名伶献艺的空处。
教坊司在不远处,一张树下的圆桌休息,也摆满琳琅佳肴美酒,已经逾矩。按理,他们是陪场,安排献艺。龙傲云和冷侍,坐在对桌,还在胡说,“看看,小皇帝看了三天,还没看过瘾,还是我们合作的曲子好。”
“不过,小皇帝改的那一笔,的确是不错,《华烛》改成《宫烛》,怎么听,都带着泱泱大明的风范。”
“龙弟,的确该投教坊司,说话就很教坊司。”
“多谢夸奖。”
在他们两个轻声谈论时,周忻正在琢磨着歌舞戏曲的赏赐,又添了王公大臣的打赏,心里的算盘,正打得噼里啪啦响。而朱厚照斜倚着王贵妃,闹着要她喂酒,“王贵妃,来,喂朕同饮。”
王贵妃忸怩几下,还是斟了半斛给朱厚照,“臣妾遵命。”
李东阳稍稍看了一眼,并未执词,有史官从旁记载:明武宗朱厚照与八月十八宴群臣,席间与王贵妃调笑,举止轻浮。
待到盛宴过半,已撤席换成小盅清酒,和香肉、果糕,待到半个时辰后,朱厚照微醺半醉,待到子初刻,散宴时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壶。被两个武官送回乾清宫,王贵妃一路陪同,到了宫门口,换了两个小宫女,先扶进后寝殿,正厅一间,左右分为东暖阁、西暖阁各两间。待到附近西暖阁,又换了两个宫女,先前的小宫女进到东暖阁,也一并放下床帷,防止有人夜袭皇宫,分不清皇帝住在哪间。
待到隔夜,朱厚照和王贵妃一起出现,在御花园闹着几句。待到后二日,接待外番宾客,换成皇后作陪,手里斟着美酒,朝外番宾客敬奉,“泱泱大明,敬贺各方佳宾来贺。朕恭迎诸位佳宾,同饮此杯。愿与诸国各治黎民,繁衍生息,黎民安乐,子息得以调养。普天同庆,威壮大明王朝。”
待到李东阳看到对桌是金朝来使,脸色着实不好看。金朝与大明共分天下,谁不知狼子野心,偏生放在他的对桌。李东阳举起酒杯,朝三位来使,用女真话重说了一遍朱厚照的话,末了,还加了一句,“四海之内皆兄弟,大明王朝一向与诸国友好,共举盛世。请,请。”
待到朱厚照先赏一盅清酒,与各番邦佳宾,“与诸佳宾君子之交,共饮清酒。汉族有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朕满饮清酒,与诸国佳宾之交,淡如水,深似酒。”
教坊司也总比前几日像样,穿着也整齐。依旧坐在树下。待到酉初刻,酒菜满桌,倾斛美酒,又赏赐宫女助兴,朱厚照也点了一个宫女作陪。却总还是带着大明国统,止于斟酒对饮,待到微醺,才靠在宫女肩上,搂着她的香肩。
直到隔日,近撤宴,教坊司又多收各番邦赏银。周忻一边分账,一边克扣。最后,歌舞伎、戏子分到五两银锭一个人,有官职的各纳三十两银锭,灵台也分了三十两银锭。其余的,番邦金壶银杯都被周忻扣下,充进教坊司。也就冷侍硬套出一个玉扳指,私下藏在腰带里。
在皇宫留宿时,周忻传话,放假三天。
冷侍却和龙傲云说着话,“三天后,你可以准备请假大休。嗯,我得到消息,要出外公务。再不休,就得等着公务回来休假。”
“我正想着请假半月,带着胜雪回苏州府住几天。”
“等等,苏州府好地方,人杰地灵。我们结一个伴,一起去苏州府。不过我觉得,还是和周忻提一提,一起去苏州府待一个月公务,必能挑出新人填充教坊司。”
“冷兄哪里话,放着家里的三位夫人,和我们一起去苏州府?”
“我们结伴同行,共通研习江南丝竹,休假不忘公务。”
“冷兄真是用心。”
休假在家,龙傲云也没清算银两,带着路上花销。订了一桌菜肴,才三两五分银子,“嗯,侍奉圣恩,理当各分赏赐。我奉敬各位二两银锭,外带五百文茶水钱。”
翠摇、丁墨、车夫各包好一份,交由他们。才坐下一起用膳,不过一盏茶,先上了三道点心,各奉一盏清茶,“请稍待。”
待到茶点后,菜肴也一道道端出来,六菜一汤。“休假后,我和冷兄一起去苏州府一行,还要烦劳各位照应。”
回到四合院,他们才私下说话,“胜雪,我们回苏州府,想好要买什么吗?”
司胜雪毫不犹豫接话,“丝绸的中衣中裤,还有糕点团子。”
“好啊,明嘉靖年间才创得月楼,我们不会白跑吧?顺着旧址虎丘半塘野芳浜口找找,说不定之前不叫得月楼。”
“还有评弹,你可别创立评弹了。”
“我弹得是陶真,后人根据陶真,创作的评弹。”
他弹得评弹,还得想办法瞒混过去,也不知道戏歌怎么会唱出来。他和司胜雪说着出行,翠摇留下二两银子,交由两个小丫鬟日常度用。勤打扫、关好门,待到他们回四合院。
待到入夜后,龙傲云和司胜雪说起苏州,“我都没想过,明朝的苏州什么样子,即使小桥流水、古风古韵,总也是不同现代。却又看惯了,苏州府一贯的古风古韵,更添亲近。沿海有倭寇,还有大明王朝联合ㄖ夲打过高丽国。都不太平,我们回苏州府不会撞到什么好事吧?”
司胜雪笑他胡说,“哪有这么巧,我偏不信。”
他很认真的看着她,“说起苏州府的私家花园,拙政园正好顺道拜访。正德初年,还乡的御史王献臣,以大弘寺址拓建为园,取名“拙政园”。”
她一听,“我倒也有兴趣一行。”
等拿到休假,冷侍和龙傲云商量着,支使着胡乐、丁墨各自回府,带着马车悄悄在门后,等着散值。冷侍的马车藏在门后,当天出行,是不想让妾室知道,轻车简从的到苏州府一游。等到四匹高头大马引着马车藏在后院,里面跌坐着一个家仆和胡乐。车前轮坐着两个车夫,也不担心连夜赶路,半夜露宿。
龙傲云还是带着司胜雪、翠摇、丁墨同行,不过是两匹健马,拉着一辆马车。里面垫着二个靠枕,二床薄被。按时辰预计,申正三刻离开教坊司,戌正二刻,到保定驿馆住宿。路上不停荒山夜店、不喝大碗茶摊。所以,也预先灌好两牛皮袋茶汤和茶点。
坐在马车上,司胜雪有些困倦,先靠着马车睡了一会儿,待到睡醒,也近申正。她才看到翠摇跌坐在车厢陪着,“什么时辰?”
“回胜雪姑娘,申正。”
“嗯,你先坐好,陪我说说话。”
翠摇舒缓一下手臂,“是,胜雪姑娘。”
待到申正二刻,司胜雪想着要回苏州府,一脸喜气。翠摇笑应着,“可是想着要见到龙大人,再待一会儿,新进教坊司,总得待到申正三刻后,才好离开。”
她刚想说,又停了一下,“翠摇,苏州府有一种茶,叫碧螺春。一点都不苦,喝起来很香甜,和苏州水一样,都是甜口。八月到苏州,可以吃到千层酥的肉月饼,外面的酥皮,咬破一层,还有一层,一层层叠起来,一直到肉馅。还有最出名的苏船,我们雇一艘船,去看杂耍船的杂耍。还要去枫桥听寒山寺钟声,始与南朝,出名与唐代张继:夜半钟声到客船。”
翠摇听着,一边和她说,“胜雪姑娘,等到了苏州府,我们一起住在驿馆,还是客栈?先安顿下,在四处游玩访友。”
她想了一下,“各有各的好,驿馆平安,客栈自由。”
翠摇听着,“可是怕爹娘找上门,不许你和龙大人在一起。又想回家看看,我们还是住在驿馆吧。”
“我是……沿海……说不清了。”
“到了苏州府,住进驿馆,再出门转转。没事的,我们都帮着你们二位。”
不过一盏茶,龙傲云和冷侍跳进马车,让车夫驾往保定方向。冷侍掀开窗帷和龙傲云聊了几句,“龙弟,看看我的马车,半路稍作歇顿,养养马,能一路到苏州府。你的马车里,翠摇和丁墨都坐不下,坐到车夫边上,里面都没人照应。”
龙傲云接着说,“朝廷规制,也是新入教坊司,多少得有所忌讳。”
冷侍朝他敬了一下牛皮袋,“喝茶,喝茶。我带了一罐武夷岩茶、一罐京都花茶。总觉得离开十几天,时间也不短,回去忙一阵,又要去延安府公务,只怕近鞑靼,耗费心力。你还带着胜雪,不怕麻烦?”
他朝冷侍敬了一下牛皮袋,“待回到苏州府,就让翠摇去买二两银子的碧螺春,请你尝尝家乡茶。胜雪我会一直带在身边,进教坊司就和周忻说好,到哪里,都要携眷舍妹龙胜雪。”
到了前面的一处近荒野,摆着一个茶摊,两辆车的马夫,竟同时快马一鞭,丝毫不在意少妇长得多么白净,脸上没沾染一点灰尘,唇上还抹着红艳艳的口脂。
直到跑远,才放慢一些,由着马车往前一路小跑。郊外的景色,总还是带着清新,到了入夜,总还是两辆马车,倒也不怕。反而,会隔着窗幔聊几句,只是,一路都不停歇。
冷侍抱着二胡拉了一段,“三尺青锋剑,竭能除妖邪。借得东风令,呼喝风云。且逆转乾坤,听一曲《醉太平》,五花马、千金裘,莫辜负好时光,且把春光都调寄。”
他也跟着应了一首,“冷兄好词:偷闲行赋词,倾半斛、留半斛,弦待知音。平添三分醉,华年锦字,云中鸿雁传书信。”
司胜雪斜坐在里面,“毕竟快到苏州府,总觉得哪儿都好。连平日听惯傲云的词曲,都觉得悦耳极了。比平日还要好听多,也不见傲云平日这般弹弄。”
他一听,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难得听见你,好好听我的词曲,我总得用心弹一首。”
冷侍跟着调笑一句,“可怜啊,我一个人去往苏州府,未带一个妾室,你们倒你侬我侬。待进驿馆,非一桌戏弄你们不可。”
“冷大人说话没道理,哪有急着赶路到苏州府,还要趁休息戏弄人。”
“胜雪,待到了驿馆,我们各自休息,明辰时赶路。到了苏州府,余下更多空闲,四处转转,看看可与平时不同。”
他手里提起食盒,先递给司胜雪取一块垫垫肚子,才自己取了一份,“总觉得不似苏州香甜,却也总是吃着茶点,分外想念苏州。似乎,只有到苏州才能吃得上合口的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