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马车上颠簸着,总还是懒散的犯困。到了夜里,近戌时,换作一家驿馆。教坊司的几辆马车,还有行头,推进去占掉大半位置。周忻还大叫,“给我们几间上房,马要喂最新鲜的草料。”
驿使恭恭敬敬的行礼,引着他们去上间。待会儿,端上十菜二汤,鱼头朝着周忻的位置,“请周奉銮用膳。”
他传贴身婢子,把鱼刺取下,才分进碗里。“你们都别愣着,小驿馆,没有许多招呼,也只有这些饭菜。我们先吃着,不够,只管到后堂再传。”
他们四个带着官职,分坐在周忻左右,左韶舞、左司乐一边,右韶舞、右司乐另一边。司胜雪顺着左司乐旁,紧挨坐着。毫不避讳的坐在一起,也由得身后的翠摇,帮忙去刺剔骨,再夹到碗里,再用膳。
他们罔顾周围,自顾自用膳。中途又去传菜,才陆陆续续端上六道菜。待到膳后,已经近亥时。他们才陆陆续续回客房。左右先已巡查过一遍,才由他们各进各房。周忻夫妇住在中间,左右和对面,依次住着右韶舞、右司乐、左韶舞、左司乐。再往两边散开闲杂人等和教头护院。
龙傲云和司胜雪是相邻两间,先进龙傲云的房间,小聊几句。先打开窗户,往楼下看,几个驿使在骂骂咧咧,也是理应。
“当今皇帝年少,辅政大臣不力,竟让一个九品的奉銮,骑在我们头上,颐指气使?”
“你也看开点,当今皇帝喜欢歌舞,京都还建了豹房。得罪不起,他们也只住一夜,别惹事。他们住着不走,还不憋屈?”
他们两个,不觉得莞尔,窗外的声音,多少带着不满,甚至恼怒的拿拌着干草的草料,喂给马吃。连饮水,也掺杂着浑浊的垢水。一边更愤怒的骂骂咧咧,“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马,宁可不吃,都不肯吃一口加料的饲料,真是浪费草料。”
他们觉得更可笑了,干脆一起趴在窗户上往下看。两个驿使就在马厩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马儿们,总还是有不满,尾巴甩着,后蹄还踏着步。
他们看着有趣,都想下楼去逗逗马。却也怕驿使当面给他们难堪,只好待在客房。他们也在猜测,“影视剧里,总有临安府,不是繁华和私会,就是争斗和闹街。我现在,对临安府越来越期待。下一个城池,就是临安府。也不过二天,总能到临安府。还真期待,不知道什么风景。”
她也觉得可笑,“都不知道世人皆醉,还是世人皆醒。”
“说起来,相处没几天,倒和你越来越熟埝。我说,胜雪,你和我好歹也算到了战乱年代,怎么和我一个样,也没太在乎。是不是老相识,都彼此越相处,越相像?”
“啊,你……我们才相处——呃……”
终于,找不到声音。安静下来,看着他,一直看着他。怎么说,都是错。怎么,这么坏。她只好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看着他的眉眼、唇角都带着笑意,看着她。“才相处?好几天同住同吃。放心,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还有京都、春节,都是我们一起相处。现在不像,以后也会越来越相像。”
她急了,他反而拿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安神茶,“对了,京都我们在外租四合院,二两银子一个月。我已经把四十两银票交给翠摇,先租一年。多余的银子,打点粗菜和家用。用完,再和我要帐。”
她说起四合院,“加上翠摇、丁墨,总共才四个人,租四合院?有主房、东厢房、西厢房、后花园还有荷塘。”
他点点头,“我都说了渡假,几个套间论着住。说好了,我们一直住一处套间,也彼此照看着。可惜没带特助打点,还得自己掏银子,自己提前托人打点。银票还要自己带着,怕不安全,也不能全递出,交由别人打理。真烦,下次再穿越,提前喊着特助,我们群穿再渡假。”
她反问着,“真不怕吗,还想有下一次?”
靠着窗口,看着驿使在发脾气。一个还牵出一匹老马在洗刷,她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我们来看一出好戏,我正想看看评弹,只可惜,不经过苏州。”
“我们一起去苏州,明朝的苏州。”
“你可有官职,左司乐大人。”
“周忻说过,八月中旬后,可以请假探亲。我们请半个月假期,带上翠摇、丁墨去苏州。对了,我们还得去临安府的伎院,卖几首词曲,混点银子。路费五十两,应该够用吧!”
“日常开销,加上寻常客栈,总也够花。”
“明朝的苏州,还没有黄天源和松鹤楼,万福兴也没有指望了。吴门人家和得月楼,也许能有一家刚开张。我们正好吃便宜,更省银子。”
“倒也有趣,不知道留在明朝,住在苏州会怎么样?”
刚说完,就咬着上唇不说话,悄悄的望了他一眼。才若无其事的看着楼下,“还挺期待,明朝的苏州。”
他也没听出问题,接着说,“嗯,我们去看苏州河,去平江府路。”
桌案上的油盏灯,有一些暗了。她正巧转身,看着他,“我们一起走。”
眼看着油盏灯被风吹着,有些黯淡。她赶紧用手护着,又拨了一下,才明亮起来。她看着油灯,照的客房明亮极了。一处的茶几、画卷,都清清楚楚。还有他,站在不远处。
桌上的茶壶,也是清洗干净,新烹的安神茶。摆在一角,两只茶杯,靠在一顺边,斜在窗口,对着月光,总觉得多了几分暧昧。
她心底揣揣着,想着要告辞,回自己的客房,才开口,“我……”
看着他的眼睛,正注视着她,还是往下,把话说完,“我回客房了,明早见。”
话虽这么说,回到客房,她还是睡在床上,看着翠摇在准备隔天的活计。客房很干净,整齐的叠好被褥和枕头,连茶几都擦的干干净净,还只是一个小驿馆。
她斜靠在枕头上,和翠摇说着话,“你和丁墨,是一直待在教司坊,还是新分进来,正好拨给我们兄妹。”
翠摇手里穿着针线,“我和丁墨原先是分开来,给左韶舞和前厅官邸。恰巧,前一阵左司乐跑了,才临时凑起来,分给你们兄妹。”
她才往下说,“嗯,倒也好。难怪手脚那么利索,竟是官邸的,还会几下拳脚吗,带在身边倒觉得更贴心。”
翠摇跟着笑起来,“胜雪姑娘哪里话,跟着一起走,人多哪里会出事。有我们陪着,放宽心。”
她问起临安府,“临安府可是会多停留一天,我们也可以到街上转转?”
“当是如此,临安府有一个红歌姬,名唤宝儿。色艺双绝,周奉銮会特意看她的歌舞,再决定填进豹房,陪明武宗玩乐赏心。”
“嗯,倒与我们无干系,只消留下心思,路上玩乐。”
说到这里,油灯盏跳了一下,是翠摇用针拨灯芯。她忙着手里的活计,快替司胜雪在襟上绣好一对蝴蝶,来掩饰住一处,织布时的跳线,造成的瑕疵。
好在她还有点手艺,也不怕拿出去丢脸,趁着空闲,边绣边改,也快绣好了。
她总觉得还是不满意,最后,拔出几根发丝,绣作蝴蝶的眼睛。
那么,该是无虞。
待到完工后,她才把短裙衫放在床前,让司胜雪换上。“倒是有趣的一对,什么都知道,还什么都不慎防,毕竟心太好了。对我们丫鬟奴仆,又这般好相处,真正不知如何是好。”
她叹了一声气,帮司胜雪掖掖被角,才到床下安睡。
驿馆里,早起一个丫鬟发怒,打了一个驿使,没喂好马,要等到歇半天,未时才能出发,“什么东西,不知道教坊司等着皇帝祭天后,要贺以歌舞吗?”
“不过就是几个歌舞伎,还挂着官名罢了。爷比你们清白的多,你们敢打爷?”驿使挺起身,被丫鬟踹了一脚,踢在胫骨上。
“啰嗦,快带我去马厩喂新鲜饲料,我们走不了,谁担当得起?”
摆出一副架子,看着驿使。由不得他怠慢,“快带路。”
驿馆里,也备好一锅红豆薏米粥,和两笼肉包子。由得教坊司自取,也是丫鬟婢子们,把红豆薏米粥和肉包分在各桌上,再传他们用早膳。
一直等到周忻夫妇上桌,他们才一起用膳。
过了辰时,几个丫鬟收拾车马,一直到巳时,才有人回报,“周奉銮,马儿吃过新鲜饲料和净水,再休息一阵,未时可以上路。”
周忻才应了一声,“怎么有这么坏的人,绑起来,在驿馆外示众三天,也不许喂水喂粮。真要饿极了,只挑别人不肯吃喝的给他。”
龙傲云小声地打着赌,“胜雪,我们打一个赌,我赌周奉銮必不会让驿使,在太阳下曝晒。必是在阴凉处,吊着示众。”
司胜雪心里有数,也低声说,“嗯,周奉銮不过是气话,一定是针对驿使不照顾马儿。哪里会在太阳下,吊着驿使示众。我也不信,周奉銮平时,对我们多好。”
说到这里,他们端着茶盏,对视了一眼,她接着往下说,“哟,傲云,这茶盏花色,可是驿馆特有。别磕磕碰碰,弄花了反倒成了一个俗人。”
他心领神会,“倒也是,平日里素少见过的花色,倒是格格不入。只怕经不住这天热,晒得褪色,反倒失了礼数,显得我们无慧眼,品鉴驿馆的茶盏。”
她的手搭在茶几上,手指交叠的正好,不过一时,又被他压在手心,“胜雪,只怕弄花了,还不好配套。”
她瞪了一眼,用力回抽着手,“倒也是,免得弄花了,还不知何处寻来,相当的配套。”
周忻听着,恍若未闻,“你们还不快把驿使绑了,就吊在门口的百年槐树下,也好让众人长一个见识。哪里知晓教坊司的深浅,竟连马儿也胡闹。”
其余几个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只有吊在大槐树下,个个路过都会扎眼,才朝着多看几眼。”
“大槐树是进出一个必经之路,当是如此。”
他们对视一眼,跟着附和,“理应如此,总该让驿馆长几分眼色。免得开罪谁,还不长记性。”
待到歇了半个时辰,司胜雪才小声抱怨,“我只当你平日进官邸,什么样的公事。现在倒庆幸,我生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好年代,真正幸运。”
他才接话,“不过是见不着好奇,见着了无趣。”
她拿过一枚小酥饼,“倒也是,午膳后,在马车小憩着,还安生几分。好好歇着,久了都成懒骨头。”
午时,准点上菜。一时只凑出十二道菜,二道汤。厨房赶紧差人来说话,“一时凑不出好的菜式,已经去菜场临时再买。总还是会做一道清炖,一道红烧,让教坊司各位大人们满意。”
周忻让他们准备上菜,“哟,知道了,还不准备着好菜式,我们也好回京都,侍奉皇帝。驿馆也能空出来,由着来人住下。”
他刚说完,就有人接话,“还不快去,慢了一刻,仔细一顿好打。”
又隔了半个时辰,总算由凑出三道菜,一道道端上来。还生怕不合口味,连连说,“还有一道甜品,酒酿赤豆元宵,待会儿,等着撤席后,再端上给几位消消食。”
“怎么才几道菜,还不够吃。再多凑几个好菜,酒酿赤豆元宵,倒也不必端上来。”
“启禀周奉銮,天气太热,倒有一道时兴菜,荷叶糯米鸡,你们要喜欢,我马上传话再凑一份。”
“好,好。还不快去传话?”
等到膳后,周忻还是说了一句,“总还是不合口,竟没有别的花式?”
待到消食后,各自进马车小憩,龙傲云才斜着说话,“胜雪,我觉得和你越来越有默契。看看,我们多合拍。待会儿……”
她一眼望过去,“待会儿,我先靠着歇会。”
他掀开窗布,看着窗外的景色,“多好的七月天,怎么能歇着。吹着郊外的凉风,才显得汉服也不算太闷热。”
她瞪了他一眼,“还好意思说,我前几天,只是在你的面前,挽起袖子,齐露出小臂。翠摇看着我们的眼神,就多了几种意思。”
他笑起来,“哦,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也没事。”
她哼着,“你倒当作没发生,我只得更注意一些。可巧,前一阵子,热起来,松了一下外衣领口,中衣和里衣未动一下,翠摇就笑着问,胜雪姑娘和龙大人可是堂兄妹。”
他越发觉得有趣,卷起袖子,露出手腕,“我可注意着,只齐着手腕,总不至于再有话问。或者,我们在明朝文定,就当为回现代合拍广告,提前热络感情。”
她气急,看着他挽起袖口,也热得卷起袖子,露出齐小臂。伸手丢了一个靠枕过去,“你找打。”
他看着她,“你逾矩了,我只卷到手腕。”
她索性趴在窗口,掀开窗布,他又跟了一句,“提防着被旁人看到,你可犯下忌讳。”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好在马车里,总还避着炙热。翠摇和丁墨只怕热极了,又碍着身份不便进来。”
马车停在树荫下,还算荫凉。他把自己的靠枕,扔进她的怀里,“换一换,你看看我的,多好看,上面绣了碧竹青梅。我再看看你的,绣的红梅白鹤。没我的好看,还是先让你用着我的靠枕吧!”
她也不管,斜靠着小憩,“再过一段时间,越发的炙热,恨不能穿一身中衣,再套一件真丝衫,好歹也凉快些。”
他想了一想,“万一中暑,我抱着你进医馆,还不是得事后文定。”
看着他抱着她的靠枕,红梅白鹤,绣的一朵朵红梅黄蕊,衬得白鹤仙姿脱俗。被他半抱着,斜偎着,半侧着身子,和她说话,“明朝也挺好玩,我盘算过,二两银子月用,雇奴婢,一两银子一个月。还有恩奉年岁发,我能领到三十两。春节,我们去买最大的炮仗,在四合院放花炮。”
她懒得理他,“对,再和我亲近些,良籍发下来,就得署着堂兄妹。”
马车幔,被掀开一道缝隙,转眼,又被拉好。像有什么勾住车幔,又被瞬间放开。只是,有一种无以言状的诡异。
天气,越发的炙热。知了在树上叫着,总是让炙热的天气,更添几分烦躁。绿荫处,也远远的看到一处马车,遮着车幔。在绿荫里,正巧被阳光的漏花洒在车顶上,让人眼前一亮。里面传来几句流行歌声,“七月的夏天,榕树下的花大姐,在树上轻轻飞起,叽喳虫的叫声,知了,知了的不停。有谁知道,有位姑娘为什么心烦,卷成短袖的外衣,趴在窗口,看着花大姐飞起,也要跟着望过去。为什么瞪着眼,一个人望着发呆。天空下,一片绿茵茵的草地,难得浮生半日闲。为什么不说话,也不玩闹,任由时光转眼过。阳光下,蜻蜓停在她的眼前,她还任由卷成短袖的外衣,传成流言蜚语,一起和时光转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