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小路上颠簸,他们两个闲着,打算去定制一副扑克牌,打跑得快。
她看着小路,连着山野。一片片青葱郁郁,生出几分舒心。反倒在夏日里,勾画出一副山间小路。他们两个人,一个睡得半醒,一个已经睡醒,靠在窗口,看着窗外的景色。
总是带着几分不该有的春色,彼此看着另一个,都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还是太过于亲密,他们的想法,也是教坊司的想法。
他们,看起来哪里像亲兄妹?
所以,龙傲云也懒得理会,反而,还带着看好戏的心态,调侃司胜雪,“胜雪,可是清醒大半?”
司胜雪还斜靠在座位上,带着懒洋洋的语调,“可是临安府到了,我还直不起身,天热的人发慌。”
她斜靠在座位上,脸颊带着嫣红,可见七月天多么炙热。她还带着慢声调,“嗯,我再靠一会儿,晒得正暖暖。”
临安府是一座大城池,先不说四通八达的城门,和四处可见的繁华街景,连酒馆都接着好几家,颇有点相互攀比的意味。一家刚引着客人,进门去看酒牌和菜牌。另一家就引着人去看临街的风景,多么适合带着女伴。
尤其在街角临下而望,一股油然而生的高门气势。
在市集里的巡城营,也显得松懈很多,懒懒散散的夹在人群里。和市集讨价还价,间或凑空看着身边经过的美人。眼里毫不掩饰的觊觎和遐思。
而教坊司的马车队经过,总还是有人先通报临安府,意想不到,还有几家伎院和戏院大老板迎接。所以,也夹着几个巡城营兵,跟着往马车队看去。
多少还带着期盼,毕竟教坊司还有,伺候权贵的歌舞伎。姿色不俗,也有一技傍身。总还是值得期待,等看到马车幔都掩得实实,着实不满的喝了一声,带着意犹未尽的离开。
大抵,临安府的繁华,和临城彰德府出了一位能知州,更懈怠好几分。又屏障着隔开庆阳府很远,越发的往繁华去了。
一路上,处处繁华的歌舞载道,也越发的更繁华。
马车队顺着市集,在一处临近大戏院的巷弄,拐进教坊司别署。谁也想不到,处处别署都似同一格。前厅分作几处,一进门,一座假山横在门口,把第一进院掩得实实。拐进第一进院,才看到官邸,竟分作三处,正对着大门的一处,能容纳二十人同桌,正对着一座假山飞瀑,也是早起议事。左右各分为两处偏厅,一处聊着与公事有关的私事,另一处则是藏污纳垢,却还挂着一个匾额,上书:咸爱。
再往后,隔开一处只能远观,而不能泛舟的荷塘,横架一处假山,亭子也能坐上四个人。再往后,跨进第二进院,也不过三处花厅和一处侧厅、左右各两间耳房。还空出一处阁楼,也是戏台,对面还有一处两层戏台,中间摆着几排座位,也不过坐得下十几个人。
等到往后走过垂花门,接着抄手游廊就是后花园,也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和前几处别署一般,只是都按公务,一人一间单居室。左司乐的住处,还是按着宜阳县一般,抬了一处屏风,隔成两间,倒也宽敞,总还是住得下。
他们几个,都先下马车,直进官邸,也当作行公务一般,再绕进后花园。
司胜雪也跟着龙傲云一起,从官邸绕进后花园,里面还是一样的格局。分作正房、东西厢房和荷湖。后花园是一处花圃,也有一处两层客房,总共隔开六间房,直接引后门。
他们两个,进了小院,才坐下。就有临安府的伎院做东,晚上摆宴请教坊司巡查。当然,教坊司寻访的宝儿不是这家伎院,而是劲敌花满楼伎院。
他们都猜到,必定是为了几首新编的词曲,或是争几个权贵官人,总之,来奉迎他们。都在猜测,到底要给什么好处。
到了戌时,已经在后庭花伎院,天井摆了一桌。还空出一大半,让几个歌舞伎唱曲。
同去的女伴,灵台已见惯,司胜雪傍着龙傲云坐着,只看歌舞,也是无虞。毕竟比起现代的很多歌舞,不过花式更细碎一些,算不得不堪。
他们几个人,都在看歌舞,也在看歌舞伎的腰身。翻转、扭腰,在他们看来,仅仅是歌舞,而不是歌舞伎。
刚散席,周忻就往花满楼伎院赶下半场。龙傲云借口,突然尿急,绕到后花园,卖了几首词曲,凑到五十七两银子。算是提前挣到明朝苏州游的花销。
才跟在后面,进了花满楼伎院。宝娘,已经收拾妥当,不过妆点一些脂粉,光彩照人的站在回廊引路。看到他们,不免调笑几句,“只怕后庭花以为帮衬他们,才特意想法子,把我点进京都,暗地里还得递几封银子,递进教坊司。”
周忻打了一个哈哈,等着宝娘引他们进天井,侍奉歌舞。宝娘不愧是内定花魁,才满十四岁,已经玲珑周转。连忙让丫鬟春桃引着,又让几位小丫鬟陪着。一路上,说着话,进了天井。
先已安排好几处桌椅,摆着茶点和安神茶,空处摆着一张贵妃椅。她的脸凑在椅里向,一只手微微上伸,恍若初醒,一只脚也探在椅外,一边轻轻唱着,“好一场大梦初醒,乾坤逆转。”
周忻先点头,其余才附声,“真不错,不愧是宝儿。”
隔天,又听宝儿唱小曲、侍弄丝竹,直到宝儿端出私家自制点心,才算通过。老鸨怎么都不肯割让宝儿,周忻只好拿出一锭二十两金元宝,让老鸨不许宝儿再接见任何人。在花满楼伎院静待一个月,必定有人来接,出手阔绰。
老鸨才勉为其难,出价五百两黄金,少一两也不卖。周忻才应诺着,由左韶舞找画师,画出一副画像,和老鸨的立字据凭证,只索五百两黄金的卖身契。着驿站快马,三日内送进宫里。
等到一切妥当,回到教坊司别署,已经戌时。聚在一处用晚膳,才歇了一会儿,就各自回房,等到第二日,巳时出发。龙傲云坐在马车里,看到司胜雪低头,昏昏欲睡。不过巳时,还饮了一杯茶汤。他心知有异,伸手探了一下额头,“你在发烧?”
她看着他,睁开眼睛,“嗯,我也不知道。只是身上暖暖的,挺舒服,还想睡着。”
他轻拍几下她的脸,“我们先去医馆,反正马车队中午肯定要在路上用膳,耽误不了多久。”
赶紧掀开车幔,让丁墨去传话,再跟着马车一起去医馆。到了一处近郊医馆,又是马车队必行之路。马车刚停下,还没停稳。他打横抱着司胜雪往里走,才进去,就发现没有急诊科。干脆往里一冲,直接往门帘里走,“大夫,大夫,这里有急诊病人。”
大夫也不过二十来岁,看着他,“还是先把这位姑娘放下,我给她号一个脉。”
他急了,“额头滚烫,还号什么脉。”
大夫还是伸出手,搭在脉上,“稍安勿躁,令夫人不会有恙。”
他正要辩白,才看到翠摇跟进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两个,“龙大人勿急,不外是伤风和温病,也不急于一时。”
大夫才写了药方子,让药童先去煎一副药汤,喝完歇一刻再上马车。再多煎一副药汤,给他们装进牛皮袋,未时再服。连喝三天,一天三副。
龙傲云才定心,“胜雪,真怕这里的医疗太差,不能和我一起回去。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待会儿,你喝药,告诉我还是很难喝,下次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司胜雪笑起来,“放心,自古有《千金方》,没事的。只要不生疑难症。”
翠摇笑了,“毕竟不同旁的兄妹,感情特别好。我们现在医馆服一帖药汤,待会儿,我把车厢整理一下,龙大人可不能吵着,胜雪姑娘还要调理身体。”
说话间,药童引着他们在外间等药汤,剩余的七副药包,已经包起来,交给翠摇。他还在说话,“一起来,一起走。你可不能再生病,这里的医疗水平还靠谱啊?”
翠摇听着笑出声,“龙大人,我是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总之,你若担心胜雪姑娘,大可放心。”
等到药童把药汤端给司胜雪,他看着她直皱眉,“是不是很苦?”
到了午时,由龙傲云做东,买了四碗肉片面,吃完直接往下一处驿馆赶去。路上停了两次,一次是呛药,一次是进小茶馆,点了三份点心,坐下歇了一刻多。
等赶到驿馆,他们也刚刚到,凑巧准备晚膳。他们还觉得巧,正好赶上了。司胜雪被刻意带进住房用膳,龙傲云留着一起用膳。左韶舞冷侍调侃着,“哟,怎么得了小病,就藏起来养着,生怕身子弱,再被我们一点小毛病染成大病?”
他连忙说,“这……我不是怕伤风会传染,还不耽误胜雪先休息,调理吗?”
“哦,是调理啊……”
晚膳还未上桌,几个人相视,带着有趣的眼神,看着龙傲云,“不愧是大明王朝的男人,和小皇帝一样,不拘狂放。”
他心知会错意,也只得接下句,“我怎么能和小皇帝相比,你这是夸我呢,我哪有……”
话还没说完,被截了一半,“瞧,还来劲了。”
等到隔日,龙傲云的马车,一如料想,边走边停。到了晚膳,才在教坊司别署碰面。又被他们几个取笑,他私下看着司胜雪,“我不是故意提旧事,我们很可能在明朝文定。看看,多少人调侃着我们的血缘。我们还同居一室,摆在明朝,只能文定。”
她看着后花园,提了一句,“文定,又不是演戏。他们……”
“当成提前锻炼上镜,明朝的文定,比现代的有趣。还有画师和三媒六聘。到时候,说不定还有婚服穿,父母都没跟来明朝,高堂不知道谁来演,你怎么转身了?”
“你自己闹去吧。”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保定府,已经离开宜阳县十二天。他们还嫌马车队脚程太快,在保定府要停留几天,待到三天后,再往顺天府进。
他们两个也跟着四处游玩,一天下来,带着翠摇和丁墨、马车夫,买着街边的小吃和小玩意,总共花掉一两二分银子。又订下隔日在大慈阁菜馆用午膳,四两银子,六菜一汤,还有膳后四道糕点,和五杯佛茶。佛茶也就是青竹叶烹茶,也算一道应景茶汤。他们带着翠摇、丁墨,和马车夫,在进京都前,尝一下南宋流传的百年老店,也当尝一个新鲜。
大慈阁里,都是庙里和尚掌勺。他们一进门,招待的和尚应了一句,“阿弥陀佛,施主慈心放众生,请进善堂。”
他们跟着进去,在放生功德箱里,各放十文钱,老和尚一路念着,“阿弥陀佛。”
等到在靠近窗口坐定,先奉上四杯白开水,名曰:空相。取自佛教《般若密多心经》: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小和尚说了一句,“诸法空相,诸生空相。一切幻相,介如杯中倒影。”
龙傲云回礼,一边喝着一口,才应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小和尚回礼,“施主通透。”
等到上菜,都是瓷莲花碗碟,暗喻慈悲清净心。都是一些家常的素菜,等到入口,才知道不愧是百年老店,并无渣滓,酥香滑腻,一股清香。
“不入空相,如何悟净。”
“萨婆阿他豆输朋,阿逝孕。”
小和尚听见,念了一声佛号,“几位施主喜欢,千万不留剩菜。也是纪念世尊讨布施,只取裹腹,不多取一勺。”
待到膳后,又端上四道糕点,他们只吃了两份半。佛茶是煎茶,倒也清香纯和。余下的打包,带回教坊司别署,当做晚膳后素点。
小和尚连声道谢,“善哉,善哉。”
待到晚膳后,翠摇和龙傲云要了五两银子,要在进顺天府前,陪着司胜雪去买一根银镶玉软腰带、两根银缀缎发带,怎么都不肯让司胜雪输给京都几位官小姐、官夫人。龙傲云先付了银票,又开口,“呃,午时约在白肉章火烧店门口,我请你们吃驴肉火烧。”
翠摇反而接口,“龙大人一起跟着逛市集,回到京都没那么空闲。即时,要准备敬献歌舞给万岁爷,可没处空闲,再想逛市集,也要等到近下旬。”
他想了一下,“可有什么要准备那么久,我还有空回家吗?”
“倒是有空,只怕不想回家。宁可待着教坊司,等着伺候汤水,再忙着编曲写词。”
“不过几首词曲,要排练那么久,还不如直接跳爵士舞。反正小皇帝没看过,图一个新鲜,也许挺喜欢。”
“也不久,只是还要教会乐器齐奏,左司乐可没那么简单。好在龙大人来得迟,右司乐已经安排妥当,只消再准备一、二首新曲子,也算说得过去。”
进顺天府前,龙傲云坐在马车上,拿出两张五两银票,和加起来五两多的十几个银锞子给司胜雪,“京都总要花销,先递几个散碎银子给你把玩,胜雪,你还是跟好我。在明朝,一个姑娘,在外乱跑,可是会出意外。”
她还嫌银子给的少,“先前揭榜的五十两,都放在你那里,还有二两赏银我都没拿回来。只给十几两花销,真小气。”
他反问,“我们两个,一处算账,一处用着,不顶支用,倒贴钱你不算帐。还要一起回现代,算账倒挺精。回去和我搭档拍广告,看我怎么调教你。”
她笑起来,“现世报,来得快。”
他朝她身边的座位一挤,作势呵她痒痒,“胜雪,回去好好调教你。”
她只得理会,“好了,理你。别闹了,坐好。”
他倒不在乎,“有什么现世报,说什么因果轮回。世间愁上愁,只作离上离。人心总是最难测,好时好,还要数银票。错中错,还在明朝留。一朝觐见小皇帝,难得性相近,一朝文定转指婚。有什么现世报,说什么因果轮回。不过两个闲人,一桩错中错,结成一根绳上,两只蜜蜂成双对。跑不了一个,也躲不了另一个。拴在一处,才好一起回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