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飞奔,翠摇和丁墨坐在车夫旁,龙傲云和司胜雪坐在车厢里。他们手里各拿着一只牛皮袋,在闹着玩。恐怕,也是他们穿越到明朝,最肆无忌惮的当众胡闹。
两只牛皮袋里,一壶装着毛尖茶汤,一壶装着雀舌茶汤。他们一人拿一袋,刚刚好。非要闹起来,换着喝一口,尝尝翠摇有没有偏心。当然,绝不是司胜雪。她正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风景。还要随着马车的颠簸,斜靠在窗口。
不得不承认,明朝的郊外空气,比现代好的多。没有高楼大厦和工业污染,到处都是一片清新,连花草树木,都闻起来分外清新。
她蜷着腿,侧卧在座位上,看着窗外,觉得很特别,“傲云,你看,现代可没有这么好的空气。”
他哼了一声,“嗯,现代空气是差。当成渡假正好,马车颠的也挺舒服。我在现代,除了拍戏,颠簸一段时间,也没这样左右颠簸,再换成上下颠簸。倒是挺有节奏,没有左右、上下一起颠簸。”
她看着一草一木都觉得新鲜,恨不得伸手去采摘一些,也无意听他在说什么,“大概在小路上颠簸吧,晃得挺厉害。我的头都晕了,要喝点茶,醒一醒。”
他却放下三弦琴,“喂,看着我。你就不能好好听我弹一首曲子?”
她看着他,带着疑惑,“可是,我一直在听你弹曲子。”
他不甘心的摇摇头,“你没有,我每一首都弹的很认真。”
明明是男人,他却带着男孩子一样的幼稚,别过脸,带着生气的表情。看着她,“呵呵,一直都没有认真听过。”
他的脸颊,少见的认真,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我要你认真的听我弹一首曲子。”
她才不理会,拿出牛皮袋,喝了一口,“嗯,翠摇泡的茶,的确不错。”
他恨声,“我要和你换换,看看翠摇有没偏心,怎么把雀舌茶汤给你喝?”
她回声,“换换就换换,等我喝完再换。”
手里的牛皮袋,还在龙傲云面前晃了一晃,偏不给他。打开牛皮袋,又喝了一口,“嗯,的确不错。”
他气急,伸手去拿牛皮袋,“我要和你换着喝。”
伸手去拿牛皮袋,非要抢在手里喝几口。拉扯几下总是有的,直接把牛皮袋扯落下,丢在对面的座位上。反而抱着温香软玉,非要听他好好弹一首曲子,未免有点莫名其妙。不是抢牛皮袋,什么时候,变成抱着她在怀里?
她尤自搞不清楚状况,很疑惑的望着他,“喂,你,你……你想做什么?”
龙傲云很认真的把她抱在怀里,抓着她的手,“我只想你好好听我弹一首曲子。”
抱就抱,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没被抱过。看着他窝在肩头的脑袋,也自认输,由得他去,“我想听评弹了,你就唱一出《梅龙镇》明武宗和李凤姐的情事。嗯,掀开车窗,就是正德年间,你唱的每一个字,都会被当做反民。”
说归说,怕都不怕的伸着手指头,在他的肩上戳了又戳,“嗯,我就想听一出《梅龙镇》。”
他才懒得理会,抱在怀里,弹了一首小曲,“我又不记得唱词,不然,弹着《梅龙镇》的旋律,唱一出《状元媒》。嗯,其实《三笑》我也行。”
他也没放开她的意思,真的抱在怀里,唱了一出评弹《三笑》,曲子似曾相识,词却未曾相识,听得脑门一闷,“春月花满庭,燕莺绕梁行。且郊外一游,不曾想兄长一令,枉自入迷局。人说缘定三生,一朝明朝,岂止二百年,生死盟约,竟落在佛殿前。都说苏州好风光,难得投作苏州人氏,却生出端地情事。花前月下盟约,竟到了明朝,一同生死盟。墙头马上都随着去,心也醉了、梦也香甜。却道路上游行浓,懒画眉,侧脸看那好一片田园风光。”
司胜雪听着不对劲,也不好说,“喂,你……”
“好好听我唱评弹,回现代,我还要唱评弹。”
她只得由着他去,伸手去拿牛皮袋,还被喝止住。“说好换换,你喝我的毛尖茶汤。”
她才不理他,伸手去拿雀舌茶汤茶,才闹起来。两个人竟同时去抓一个牛皮袋,里面不过装着一袋雀舌茶汤。两个人,争着一个牛皮袋,在马车里争起来。不过两匹马拉车,车厢也最多坐进四个人。也只是伸手一勾,无处藏身。显而易见,手长脚长的好处,轻易把雀舌茶汤捞在手边,由得司胜雪在一边喊,“不行,不许喝。”
龙傲云非喝了几口,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牛皮袋,“嗯,是不错。我觉得,毛尖也不错。我喝过你的茶汤,把我的也给你喝几口,就当扯平了。”
她哼声,“怎么算都是我吃亏,待会儿,到了洛阳别署,再歇一阵。明天,又是未时出发。可惜错过牡丹花会,不然,真可能多待几天。”
说话间,马车顿了一顿,转进官道。在洛阳,住着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内阁首辅刘健。他在正德元年仕归,次年列为奸党之首,恰恰两年后,也是今年,削职为民。刚转进洛阳县官道,就听见一片低骂声,“狗皇帝。”
“是啊,连先皇托孤的华盖殿大学士都削职,朝廷只怕要完了。”
“刘健大学士一直闭门谢客,只有前几天,才接见一个远方朋友,难得看到他在笑,在得意的笑。”
“哦,但愿刘健大学士好起来,在洛阳也有可为。”
“……”
他们再掀开窗布,已经近戌时,进了洛阳县。他们才端坐好,一人拿着一个牛皮袋。她还故意摔在座位上,“都是你,没有下次。”
他伸手一勾,“怎么了,挺好喝的,我还想让翠摇多带一袋。”
待到转进一处洛阳别署,才知道比宜阳别署,各多出一间卧室。他们两个,终于可以分房睡。一人睡一间,还当相安无事。谁知道,晚膳后,龙傲云非要把大房间让出来,睡隔壁小房间。“胜雪,正好能放进一个木桶。坐了半天马车,也去去尘垢,睡着舒服些。”
“倒是也好,我却喜欢睡小房间,开着窗,正对着一池睡莲,吹着湖风。待会儿,正好和翠摇坐在窗边,说说话,再睡下。”
“大房间,正好放得下木桶。”
“对着走廊,早起听到脚步声,一准就醒了。”
“左司乐的跨院,不会有几个人进来。”
“嗯,我还是选小房间,又安静,又舒适。翠摇待会儿铺好床,就归我了。”
他听到这里,跟着她一起进小房间,“好,好,那我陪你一起吹吹湖风。”
翠摇在茶几上,烹好一壶安神茶。打开窗户,正好对着后花园的人工湖,一池红莲,尽收眼底。一阵晚风吹过,淡淡的莲香,送到房间,颇为憩意。
他们正好坐在一起,看着窗外,“可惜,可惜了。要不是来到这个年代,多么愉快的明朝渡假生活。”
她也跟着回一句,“可不是,这种生活,不知道还能过上多久。”
看着莲花,散发着格外宜人的莲香。他们一人拿着一杯安神茶,就坐在茶几边,“可惜,我只懂两幅词牌,《相见欢》《巫山一段云》,不然,真该应景写几句。”
翠摇在旁接话,“哪能呢,龙大人的词曲,我们都见识过。会一副,就会十副。能填一阙,就能填十阙。”
他笑着说,“真的只会两幅词牌而已,拿笔墨来,我试填一阙相见欢。”
翠摇应了一声,奉了一副笔墨。司胜雪也好奇,接过墨条,帮他磨墨,“我也想看。”
他提着笔,先在宣纸上写着:相见欢·莲香。再提着笔,在青砚上,舔了几舔,才在油灯盏前落笔:花前月下风扬,送莲香,王孙公子为赋赋遐遐。夜已深,起青漾,恰轻狂,闻风起舞遥引引香香。
翠摇一看,“真是一挥而就,会填一阙,必能连填十阙。”
他坦言,“也只会《相见欢》《巫山一段云》,遇上同好,也装一个样子,不至于太跌份,也不至于太张扬。”
司胜雪看着有趣,“我倒是一知半解,只能看懂词藻还是不错。格律读起来,也似无错。”
他转手把笔递给她,“你也写几句。”
她恨声,“我只通现代诗,也不怕丢脸,横竖不过几行字。”
她也提笔写下莲香:一池风吹的青痕,引一朵盛开的红莲,在风中摇曳光华,在沉寂的人世,带着千娇百羞,任由清风徐徐,自在花开。
翠摇一看,愣了一下,“这哪里是诗,还未见过这种格律。可是我见识浅薄,还请胜雪姑娘赐教。”
她应声,“理应不知,在我们那里叫现代诗,这里不知也不足为怪。”
龙傲云看完,却觉得颇为有趣,“倒似同我的才是诗词,跟好我,胜雪。”
她心里总是不情愿,“毕竟未教过,也未学过。”
翠摇不觉好奇,“胜雪姑娘学得一手胡箜篌,反而未学诗词?”
她点头,“正是,爹爹想让我多学一些应对,看得懂而已。”
翠摇也应声,“当今万岁爷,素来喜欢歌舞,正德三年搬入豹房,与歌舞名伶为伴。连批改奏折,处理军务大事也不离豹房。若善于诗词,岂不为教坊司添彩。”
“爹爹让我学胡箜篌,也不过打发时间,怡养几分性情。”
“也有心,找了胡箜篌来教习。竟学得姿态,不同寻常。”
她又过了一会儿,觉得困乏,才让翠摇扶她休息。也是困倦,靠着软枕,一觉睡到近辰时。门外已备好一份茶点、一份果点,正等着他们。待到膳后,他们要出门转转,翠摇特别提醒,“龙大人、胜雪姑娘,就在教坊司别署近处转转,待会上马车,也不至于少了一个。”
他们相携离去,推开后门,停了一溜排的待雇佣马车、轿子。他们一惊,也觉得此例古来有,都是为了方便攀谈,又避开耳目,才雇佣从后门绕进教坊司。他们也雇着一顶马车,到市集绕一圈。
洛阳毕竟不同别处,又有着十三朝古都的美誉,市井繁华,处处锦绣。到了市集,找了一处揽胜茶楼,转进二楼,品一壶牡丹茶。总还是错过牡丹花会,茶汤浑浊几分。但也不同别处,总多得几分清香。
市井也繁杂几处,总混着一些人,带着狼一样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举一动,他们一直在笑着,和周围的人群,打着招呼,脸上还带着笑。那种笑,似乎有一种戴着人皮面具的错觉。让人的心底,生出各种情绪,或谨慎,或慌乱,总之,绝不会有一种安心的情绪。
但是,他们两个人,看到却觉得安心,一种熟悉的安心。到处都动起来,还有翠摇的那句,“当今万岁爷,素来喜欢歌舞,正德三年搬入豹房,与歌舞名伶为伴。连批改奏折,处理军务大事也不离豹房。”
朱厚照到底是小皇帝,还也是一代名伶?
谁知道?
他们两个手里捧着茶杯,看着楼下的繁华地。茶楼的二楼,正好能看见楼下的街道,和远眺洛河,总也对得起“揽胜”两个字。
洛河的周围,有各式各样的小船,还有不常见的杂耍船。在洛河里穿插着,博得一声喝彩,赚几个铜板养家。杂耍艺人的脸上,勾着京剧丑角的脸,总还是带着嬉笑的样子。在河里打转了几个来回。只是,没人能看清他们的脸,而他们,能堂而皇之的在光天化日下出现。
不过,他们并没兴趣,反而,两双手叠在一处,喝着牡丹茶。牡丹并不是一味药,怎么能让人忘形,在光天化日下,两双手握在一起?
他们就这么靠着,汲取彼此的温暖。七月天,在他们的身上,带着深秋的冷,一点点沁入体内。他们的手,握着不肯再放开,也不会再放开。
到了近午时,他们买了四块牡丹饼,又用牛皮袋,灌了两袋牡丹茶汤。才雇着马车,往教坊司别署而回。远眺西城门,揪住几个人,竟拖进僻静处,直接用刀柄打晕。
司胜雪惊得一口气没缓过来,再看过去,还有人干脆拖出刀,直接砍上去。周围的几个人,恍若未见,竟各自营生。她的手指都不觉打颤,“傲……傲云——”
龙傲云也看着心凉,“大……大抵是宜阳县漏网——呵呵,小场面——”
他们都知道,迟早有面对的一天,但还是,没见过直接砍杀的场面。心里都不舒服,也知道总得接受。不知道谁先开口,“我们来到一个战乱,和小皇帝掌朝政的好时候。总觉得还是康熙靠谱,小皇帝——似乎,总是好坏掺半的论调。”
“我们,只待一年。”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都觉得好惨,脸色煞白的不像样。还是他先开口,“午膳后,我们坐上马车小憩一会儿,大哥陪着你,我们弹着小曲,离开洛阳。说起来,我还来不及在洛阳留两首词曲,换点路费,就要先去下一个城池。还真是挺可惜,起码少赚几十两。”
“反正,按月领禄银,也够用。”
“好在我们领皇粮,不然战乱粮价上涨,乖乖隆地咚……。赚来的不够花,一点也不够。”
“倒也是,一石米禄,折合一百二十斤大米。月禄五石,月银五两,怎么也够用。”
“不行,我说过一定好好照顾你,说到做到。”
“你……,你你……”
她不觉好笑,不知道怎么接口,也终于定心。不再去想城西门看到的杀戮,明朝的政斗,是一场血腥的杀戮。而他们看到的还不算正式对决。到了京都,只怕还会更加的大张旗鼓,从宫帷到宫外,都是一场硝烟。
只是,他们也会习惯吧!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明明不想去习惯,却要看习惯杀人。
马车又颠了几下,终于到了教坊司别署,他们刚进后门。翠摇已经迎在门口,一边引着他们往里走,一边招呼着小丫鬟去厨房传菜。
他们才彻底的放心,跟着走进居处。带着一跌软,重重的坐进太师椅,等着上菜。还是寻常的菜式,却觉得分外舒心。两个人,都享受着用膳,连周围的人群,也觉得很温暖。
在他们的马车里,也换上洛阳的靠枕,还有丝棉的薄被。行李循着原样,待到近未时,他们才在小院里,歇了片刻。翠摇传他们上马车小憩,“请两位上马车小憩,免得丢下一个。”
他们才一起携肩,走进马车,一人靠着一处,正看着对方。总还是第一次靠在一处,看在眼前,也还是异样。她觉得有点好笑,“下一个城池,是怀庆府。我们就坐着马车,一路去怀庆府,看看各个府衙还都有教坊司别署。不会也在正德三年,才正式划给教坊司别署吧?”
他看着她,一直看着她,“鬼灵精,怎么想到的?”
她笑得开心极了,“哪有皇帝会建那么多教坊司别署,又不是隋炀帝。”
他看着她在笑,心底也带着愉悦,“那么,怀庆府还是值得期待。明武宗并没有大肆铺张,别署都是前厅留作官邸,后花园给我们小住。也都有一座可以泛舟的人工湖,真有趣。”
他们都靠在一处,彼此看着对方,总觉得眼儿也是清透,唇角都带着笑意。就这样看着,能一直看下去。一直到马车动了,他们才彼此打了一个招呼,各自靠着软枕小憩,“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