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整日见不着个影儿,想逮他都得动我半个城的禁军!不过现在也用不着了,他今天估计要倒大霉,皇上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来者一张嘴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支应,一双眼却没有搭理宣璟灏的意思,直直朝屋子里的床上探,“那孩子醒了?皇上先让我来瞧瞧。”
“你说璟辙怎么了?”大殿下难得面上带出了一丝紧张来。
这一紧张,手也顺势拽了那人一把。
李大人一怔,回头才对上宣璟灏的脸,随即了然,朗笑道:“也没什么大事,辙儿走背,估计是大街上遇着了于大人家的那颗独苗于凡,没躲过,手底下的人也就没忍住,把那颗独苗打得他亲爹都不认识了。于大人哭哭啼啼一路屁滚尿流的进宫来,把辙儿有头有尾告了一回。皇上正在与群臣议事,加之有外使在,一时面子有损,声称等着辙儿回来就要替天行道大义灭亲,我猜辙儿今天少不了一顿板子再加跪一夜御书房。”
“板子?跪御书房?”宣璟灏的额角立马有青筋爆出来两条,“那于凡是什么斤两我父皇岂会不知?”
“皇上知不知不重要,重要的是于大人一条老命都快交待在皇上面前了。说辙儿当街调戏良家少年,也就是他儿子于凡,而于凡刚烈,誓死不从,辙儿恼羞成怒便用了强的……”
“胡说八道!”宣璟灏不等听完便扒拉开中年男子,墨色衣摆只留下一片残影,人已不见。
中年男子急急伸手去捞皇长子的后衣领却捞了个空,摇头叹气的回转过来,也不在意,乐颠颠地往床边走来。
尹陌已是傻了。
这人谁啊?伸手就捞大皇子的后衣领!自她的概念中,即便是皇上对亲儿子,这么做恐怕也会有失体统吧。
“澈儿?你醒啦?”那人一掀床帐,笑意盈盈的脸上,难以掩饰一双瞬间微波闪动的眼,瞧着床上同样瞪着眼看他的尹陌,“孩子,你总算回来啦。”
尹陌唇角跳了跳,还不得回应的要领,那人身后已经多了个人。
古瑶见大殿下走了,也就慢悠悠溜达进来,正看到某位不成体统的大人热血沸腾地盯着床上呆若木鸡的尹陌。
“李旭,你吓着她了。”古瑶连忙走近,一巴掌拍在李旭的肩上,“小澈现在只承认自己是尹陌,所以我刚才才那么大声告诉你她是尹公子,是尹公子!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没有。”李旭白了古瑶一眼,没好气道:“她不记得你,自然不肯告诉你自己是谁,可她和我多亲?还要我讲给你听?”
“亲个鬼,你还亲得过璟灏?我刚才一直听着,璟灏也没在这里讨到便宜,这孩子不承认自己是苏澈。”
“为何?”李大人的问题直接朝尹陌而来。
尹陌把被角向上拉了拉,直到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其实她并不讨厌这个陌生却热切的大伯,只是,这一刻,她希望可以不说话。
“璟灏说,等皇上和璟辙来了再说,你不如先不问。”古瑶担心地看了尹陌一眼,揪着李旭的胳膊往后拉,“璟辙可是要挨揍?”
“挨什么揍?他皇兄一对上他像个智障,我自然要逗一逗看他焦心,你也跟着糊涂?”李旭甩掉古瑶的手,向尹陌更近了一分,“还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这会儿想要点什么?”
尹陌摇头,一直没停下打量和探寻的目光。
“孩子,真不认得我李旭啦?还不到八年,我老了很多?”李旭嘿嘿一笑,眼里却上了一层湿意,“你看你长得这么大了,可你这么一看我,我就晓得你是澈儿,不会错。”
李旭这一笑,尹陌便呆了呆。这笑容让她想起一个人来,一个对她来说可算是至亲,却也已经抛弃了她闭眼蹬腿撒手西去的师父。
那个说死就死的臭老头,比李旭老了不少,也比李旭长得难看。死前不停地说着总算要摆脱掉她这个累赘、祸害、讨人厌的小妖精,而后又常常红着眼眶子嘱咐她:“我死了,你哪都不要去,就留在这深山里给我守坟头,每天早晚磕头,就当报我对你的救命之恩,这样你活着心里也踏实。现在林子里的野兽都不是你的对手,饿了随便抓来吃,安心当一辈子野兽之王,在这山里称王称霸,这主意好,你不用谢我。”
老头子眼一闭死了,尹陌大雨中挖了个深坑将他埋了,又在大雨中给他磕了三个很实在的头,磕得一脸黑泥,又被倾盆的大雨和无尽的泪水给冲了个干净。
她自然不会听他的,真去给他守一辈子坟头。人都死了,她做这些多余的,那人也不可能有朝一日被她感化,从地下爬出来谢谢她八辈祖宗。
将师父给她做的破匕首装好,一路走出她躲避了两年多的深山。
她知道,师父让她守坟,只是怕她出山之后再遇危险,难以存活。她懂,所以,此后,她会比从前更珍惜自己的这条命。
不管李旭接下来如何在尹陌身上寻找破绽,尹陌都靠在最里侧的床柱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直到古瑶死活将李旭拖了出去,屋子里才算安静下来。
临走时,古瑶将床周幔帐放好,交待她会叫侍女进来服侍她梳洗,让尹陌不要紧张。
如何才能不要紧张,尹陌暂时还找不到好办法纾解。也许正是因为紧张过度,半盏茶功夫,她便靠着床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察觉得有人近了她的身,像梦,却温暖,一股十分熟悉又好闻的淡淡的香萦绕而来,像是衣服上熏得一种上好的香料,她喜欢极了。
那人动作轻缓温柔,尹陌舒服得直哼哼,感受着梦中人将她抱起,待她伸展了蜷缩在一处的胳膊腿,将她好好安置在床上。
蓬松柔软的丝绵被将她重新包裹,可那人的身体明明更加温暖舒服,尹陌想要挽留,伸出的手却被握住,又被放进被子里。
这一觉,她睡得不长,却安稳踏实。醒来盯着床顶的雕花,棉被上似乎还留着梦里的那股似有似无的熏香,一切虽没有任何变化,她的心却安稳了。
房门叩响,随后,四个侍女模样的人进了卧房,隔着纱幔对睡眼惺忪的尹陌施礼,道:“公子,奴婢们为公子拿来衣服也打了水来,公子可洗漱,奴婢们待会儿回来为公子穿衣梳头。”说完,几个人将带来的用具轻手轻脚码放好,又行了一礼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