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下床,尹陌趿了鞋,跑到一面刚放进来的铜镜前。
她是个女子,却是个身形十分高挑修长的女子,虽然后来发育坏了事,常需裹胸,但扮个楠樾国盛产的柔弱美少年也是可以勉强蒙混过关的。
天生的楠樾软腔,美中不足的是她一把清甜的嗓音,故意粗声粗气说话时就显得不够自然。好在她从一出生就被当成男孩子养大,即便后来失忆,可有些东西一旦刻进了骨血,也就很难改变。
这种例证在尹陌身上还有很多,比如她珍藏起来的玉坠,虽然不知道来历,却看得比命中,再比如她记忆中不存在的味道,却偏偏让她觉得熟悉,甚至依恋。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散下的长发,娟秀清丽的面庞与柔美精致的五官,隔着雪白的中衣,胸口处明显的隆起,即便她脸色不佳,可但凡长着一双能用的眼睛,便可以分辨她是男是女,难为古瑶还睁眼瞎似的称了她好几回公子。
想到此处,尹陌急忙洗漱完毕,拿起床边一段白色丝缎裹了胸,又将刚才那几个宫女带进来的新长衫穿好,蹬上一双崭新的长靴,走到铜镜前三两下将长发在头顶一扎。不大整齐,却是个有些娘娘腔的少年公子哥模样了。
她站着发呆,整个过程,她都能觉察得出自己的身子干净清爽,床旁边放着的丝缎也是有人刻意留给她的。也就是说,昏迷的这些天,有人一直在细心的照料她,还周到得备上了她需要的东西。这人也就不作他想,必是那个古瑶。
这让她有些感激,甚至感动。
叩门声之后,之前的两个侍女果然又回来了。见到立在镜前的尹陌先是一愣,随后齐刷刷双眼泛光。其中一个兴奋中一丝羞赧道:“公子请坐,让奴婢们重新为公子梳头。”
尹陌自知这头发梳得见不得人,趴地上让急着下蛋的老母鸡看见一定不嫌弃。也不是她手残,而是刚才她时时担心侍女们突然回来,才随便将一把乱发顶上了头。
现在她心里七上八下,身体却四平八稳地坐在窗前,任一个侍女为她梳头,另一个则解开她身前的衣带,为她重新整理了一番,又系好。
“公子这头发真是好啊,又亮又滑,简直比我们女人的头发都好。”梳头的侍女抚着尹陌的长发,十分羡慕道。
“公子这皮肤也是呢,比我们女人的还要细腻白皙。”身前为她整理衣领的侍女十分羡慕道。
不止额角,尹陌的整张脸都在不自觉猛抽。话本子里写得果然不错,皇宫里的侍女们总是要学些拍马屁的本事来立足的,可如此这般不停地拿她一个“堂堂男子”和女人比头发和皮肤,就算是拍马屁也总欠妥吧?
侍女终是舍不得将她缎子般的黑发全部束起,散下来虽说女孩子气重了些,可一半束起也好,清秀漂亮的男孩子即使女相也是惹人爱的。
两个爱打扮人的侍女便如此心照不宣地将尹陌弄成了个玉娃娃般的男孩子模样。
待她转过头来,铜镜都被抬出去了。两个侍女对视的眼神让她心里惴惴的。待她们出了这间卧房,尹陌趴在窗前片刻,惴惴的感觉也被抛去了九霄之外,习惯性地一撑手臂,便从窗台跃身而起,出了屋子。
睡太久,身体果然不大一样,刚还不觉得,小小地使力,人便虚浮得几乎站不稳。
此时立在院中四下环顾,便可以对布局简单的院子一目了然。除了身后两间屋,便是院中的果树与花架,而初春时节,花色正艳。墙外通进一条窄浅的溪水,一道支流又通着个很小的莲池,溪水另一头便从另一边院墙下流出了。莲池旁有一花架,花架旁又是假山搭的高台,高台上有凉亭,另一旁花圃中央有石桌石凳,随处可见的闲散安逸。所有这一切,样样简单无华,也样样淡雅精致。
踩着阶梯跳上凉亭,院墙之外,能看见远处一座座皇宫大殿的琉璃殿顶,正迎着太阳泛起金光。所以这院子是落座在皇宫某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了。偏而远,倒像是某人为了在皇宫中寻求静谧的好地方。
凉亭之下的脚步声是刚才两个侍女的,她们并肩站着,抬起头来看她。
“怎么?”尹陌问。
“古瑶姐姐让奴婢二人侍奉公子,公子可还需要什么,尽管和奴婢们说。”
尹陌走下凉亭来,“醒来前,我并不知自己来了这里,我是如何来的?你们可知晓?”
“这……”其中一侍女犹豫片刻,道:“奴婢们只从古瑶姐姐那里听说了一些,公子是在外面为救我们二殿下受了伤,才被二殿下带回照顾着。”
“二殿下?”尹陌脑袋里翻了翻,隐约就觉得会不会是刚才不断听到他们念起的那个名叫璟辙的人。
以尹陌的敏锐,她自然很快明白宫女们所言绝非真相。于是她点点头,无话。
刚才站在凉亭上举目一览,这院落因在整座皇宫的一角,屋后有两面墙和宫墙完全贴合在一处。曾经,她顶着满天星斗和明月,无聊围着这座皇宫的宫墙绕过许多圈,这里之外的景色她是熟悉的,所以,即便所处轩翎大陆中最为巍峨和森严的一座皇宫,想逃离也没有看起来那样困难重重。
但现在,尹陌不想逃了。
常年东躲西藏的习惯,很难顺利让她过渡成一个正常人。日头底下,和两个侍女面对面说话,她也需要努力撑住了腰杆,让目光尽量坦荡些,另外还需要男子气概些。可是,这地方于她而言太有吸引力,她尽量将这种吸引力在心里整理干净,不让轩翎大陆财富第一的飒熙国皇室成为她心里最大的亮点,而是单纯专注的去思考醒来发生的一切。
记忆中,她是第一次如此贴近苏澈这个人。
起初那段日子,她完全依靠着了解楠樾国前皇太子苏澈,来勾画自己的年龄和自我存在的原因。
可苏澈是皇太子,至少皇太子也该是个男的。而她,怎么拼凑都是牵强。
纵然如此,她也没能把苏澈完全抛下。毕竟,毕竟她还记得死侍伏于她脚下时,乞求着她的坚强,要她活下去的那一瞬间。另外,若抛下了苏澈,自己又是谁,为了什么而执着,为了什么而活着?
时光流逝而去,对于弄清苏澈与自己的渊源一事,她一颗心早已颓颓然不抱希望,只需记得,苏澈此人活着也不会安稳,需要将他好好隐藏起来。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毫无预期的时机,自称古瑶的宫女坚定她就是苏澈,甚至明明白白的透露过她本就是个女儿身的事实。此时想通了这一番,再如何压抑,她也是激动的。
院落的木门被推开,李旭一手扶着门,对着站在院中的尹陌咧嘴笑开,往一侧迈了一大步,自他身后现出个人来。
那人一身皇帝常服,卓然立在院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