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施礼离去,宣璟灏也出去吩咐了几句。半刻钟后,刚才离去的古瑶此时走进门来,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是白粥和小菜。
尹陌确实饿了,也十分清楚,饿着睡着容易梦见饭食。以往虽不记得用一碗白粥来虐待过自己,但她知道,即使山珍海味摆了满桌,吃进嘴里,也是没味道的,吃一桌子,也是不会饱的。
然而白粥一进嘴,香浓的味道便化开了。
这就不对劲了……
她没有把这种震撼带到脸上,只是将下唇送进齿间,用力咬了一口。
腥甜沾满舌尖,痛感清晰,周遭事物仍在。
思绪飞转中,她默默地喝了粥,还把小菜吃得渣都不剩,又默默将碗递给伸过来的那只手,指尖还不大自然的去碰了碰对方的手,温热的触感十分真实。
宣璟灏把托盘接过,感觉到自己的手就这样被占了便宜,倒也没当回事。将托盘直接递给候在一旁的古瑶,吩咐她离去。回头再看尹陌,便发现这姑娘的情绪突然低落得很明显,不由担心。待她抬起头来,唇间的血迹就更加触目惊心了。
“这是咬的?既然这么想吃肉……要不要隔一会儿再让人给你做一碗肉糜粥?”难不成是她真的想吃肉至此,情绪才突然低落了?回想八年前的苏澈,这种事其实也不是不无可能啊。
尹陌想强扯出一抹笑容回报他的风凉话,却做不到,迟疑过后,她惴惴问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她眼中突然出现的茫然、焦虑和紧张都不是装出来的,宣璟灏只是奇怪,低头喝粥之前,这人还一副趾高气昂、对他呼来喝去的好兴致,怎么喝了一碗白粥下肚就被鬼上身了?
大殿下毕竟是个沉稳性子,温和地笑了笑,重复自己的名字,“宣璟灏。”
尹陌怔怔点头,“我是尹陌。”
“好,你是尹陌。放心,我什么都不问,你好好休息。你也会见到璟辙和我父皇,不会有事,你从此安全了。”
说完,宣璟灏竟然真的不再理她,坐到案几一旁,拿过早就放在那里的卷宗翻阅起来。显然,他还有正事要做,但又要陪护尹陌不能远离,才会将就在这里办公。
如此,尹陌靠左在床角,一言不发。静默中,竟然就划过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宣璟灏也只起来给她倒过两次水。
尹陌独自坐着,起初还因为惊慌无措姿势有些僵。不过尹陌不愧是尹陌,半个时辰之后,她便越来越想得开,双腿一盘,单手撑着头歪在膝上,另只手十分习惯性的从领口拽出来她的白玉坠子,捏在指间摩挲。
这小动作是她惯有的,无论发呆还是思考,只要触摸到她的坠子,心里就是一股舒服劲儿,很踏实。
隔着一半落下的床帐,尹陌自是不想主动再搭理坐在外面的宣璟灏半个字。她默默的听着那人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整理思路,试图独自缕清这段没了记忆的日子,到底发生过什么,才能让她这样合情合理的在飒熙国皇宫中悠然醒来。而身旁还杵着个温柔的皇长子,对她关怀备至、端茶倒水毫无怨言的伺候着。
假如记忆可靠,她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飒熙国南境,距离雍庆城至少大半个月不眠不休快马飞奔的路程。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是何年何月,距离那晚在南境与月魔相遇的日子已经过了多久?
想起与月魔的相遇,尹陌猛然间兴奋,思路也终于混乱了。
所以说,那晚她是的的确确与月魔他老人家相遇了?!
对,她还是执着的相信,那晚遇到人就是月魔。可月魔又怎么可能叫她苏澈?最难以置信的是……
尹陌狠狠的捏了捏颈间的白玉坠子。
这东西,月魔他老人家……认得?
在那之后呢?
在那之后,她忘了怎的就惹怒了他,总之大概就是为了自己的玉坠子,脖子就被掐住了……
如此说来,自己是被掐晕过去,才失去了之后的记忆。
难怪,喉咙现在也还在火辣辣的痛。
明明应该是个和蔼慈善的神仙,月魔的脾气实在是让她有点意外……
将玉坠重新收回领口里,她摸着自己的脖子慢慢回忆,摸着摸着,再次热血上涌:
月魔他……真的摸了我的脖子?这突然金贵起来的脖子啊……
宣璟灏听见响动,揉着额角侧过头,隔过帷幔遮挡住的部分视线,就看见尹陌紧握双拳,盘腿挺腰坐在床上,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脸呆愣愣的傻乐,不禁摇头失笑。
不管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苏澈还是苏澈,时而聪明过头,时而又总比一般人缺根筋,时而活泼好动,时而又安静沉稳。人总有差不多的时候,她却偏偏在两个极端来来回回十分顺畅从容,让人难以预判和防范。
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未至门前便突然停了,片刻之后,传来刚才在房中的那位宫女古瑶的声音:“回李大人,尹公子已经醒了,大殿下正在房中陪着。”
“哦哦,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是。”
回李大人?尹陌坐在床上一怔,原本没听见哪个大人在问,便听见古瑶突兀的一句回。
所以,又来了一个什么劳什子李大人?
正寻思,同样听见了动静的宣璟灏已然起了身,开门迎进正好来到房门外的中年男子。
尹陌歪着头窥到来者,那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相貌平平,但宽肩蜂腰的身形十分精壮,加上一双浓眉之下的双眼晶亮有神,整个人都透着浓浓的英武之气。他腰间佩剑,一身藏蓝色长袍,宽宽的黑色皮腰带束身,配饰简单又贵气十足,很容易看出这可能是一身威武的官服。可惜尹陌是个野贼,除了龙袍她能认得,其余官职她基本是认不出的。
“我以为璟辙会和你一起来。”宣璟灏开门便是淡淡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