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璟灏一愣,一抹难以形容的情绪让他很难得的笑了。
宣璟灏本不是个普普通通的皇家长子。虽说出生即是一种注定,皇长子的光环、自小勤奋隐忍的成长过程都让他成为无可挑剔的存在。
可许多事,并非注定二字便可让他随遇而安。
他的一切都被安排得按部就班,十四岁入朝旁听朝政,十六岁参与议政,而后经过五年军旅生涯,三年前回到朝堂,朝政之上,已是连宣铎都极其尊重他的政见。如今,二十六岁的他,可征战沙场,可掌控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不是太子,却被人看得比太子重。
这一刻,床上躺着的小贼,正扬着下巴,得意又不可一世地望着这位位高权重的皇子殿下,如同看着可以被自己随意主宰的蝼蚁。
宣璟灏回身与她对视的瞬间,便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
那时五岁的苏澈初来飒熙国,整日倔强地挺直了小腰板,眼中却滚动着两包委屈的泪水。而养过一场病,痊愈后不知又过了多久,才渐渐露出獠牙(乳牙),变成了一只和二皇子势不两立的斗鸡。
那时的二皇子宣璟辙也仅仅八岁,可以说是大皇子宣璟灏一手拉扯大的宝贝疙瘩心头肉。正因为受着这份呵护和疼爱,让没有皇兄撑腰又远离父母寄人篱下的苏澈看在眼里,整日嫉妒得发疯。
宣璟辙与宣璟灏不同,年纪虽小,性子却极其冷漠淡然。行事自主,对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绝不会浪费一丝精力,最大的特长便是“视而不见”。
然而,第一次见到苏澈时,宣璟灏却记得自己的弟弟曾在身边轻笑,一句促狭的“简直就是个玉雕的包子”来表示他注意到她了。
在那之后,苏澈在宣璟辙眼前就和透明的空气并没两样,可当白玉包子向他宣战时,他的态度却是十分容忍的。
五岁的女娃娃挑战大她三岁的宣璟辙,执着的几个月里,即便宣璟辙什么都不做,苏澈也难免不小心被自己的“努力”所伤。不知是否出于同情,宣璟辙总会让自己有意无意“没留神”而着了她的道,每次这般,苏澈的脸上便会立刻挂着如此狡黠的神情……得意又满足。
尹陌眨着眼,并不知道宣璟灏的思绪正停驻在十四年前,乐呵呵等待着她美梦中的皇长子对她继续献殷勤。不过宣璟灏并没有满足她,而是慢慢走过来坐在床边,“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想不想让璟辙现在就来?”
看着眼前一张英气更甚俊逸的面庞,五官深刻端正,眼眸深沉,神情虽有些意味不明,但那种温暖柔和让尹陌更坚定自己正在梦中。
于是她枕着下巴托着脸,笑问:“璟辙?是哪位?”
向来处变不惊的宣璟灏此时也难免神色微变,他没有开口,听得尹陌又道:“皇子殿下,把你的玉佩送我一两块怎么样,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
低头看了看腰间垂挂的配饰,他笑容有些僵硬,解下其中一块价值最为不菲的,将它放在尹陌平伸出的手掌心,一动不动盯着她的脸。
尹陌接过玉佩,手指紧紧一握,双眼顿时笑弯成月牙,不顾喉咙钝痛,咯咯咯的笑声渐渐清脆。
哇嘎嘎嘎!真是个好梦啊!
毕竟体虚,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又是一层细汗。她又指着宣璟灏头上的发冠,勾勾手指,表达那东西她也要了。
这回,连宣璟灏的额角也渐渐冒出一层冷汗来。
尹陌脸色还算不错,可现在这样子分明就是精神出了问题。
他还没有陪着她继续发疯的耐心,头顶上的玉也万万不肯摘下来给她玩。
宣璟灏转身走出房门,来到院中,院门口招来个随他同来的侍卫,吩咐了一句,才转身回来。一进房,便看到尹陌提着刚才那块玉佩,对着光仔细观赏把玩欣赏着,一双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兴奋的光彩。
多日昏睡不曾进食,加之身上多少带了轻伤,尹陌是苍白虚弱的,但现在对着块玉竟然还能开心成这个样子,宣璟灏看着她,实是哭笑不得。
被丢在后花园时,她一身粗布男装,脸上粘满干掉的黄泥,不知死活躺在那里。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是仁惠帝寝殿中的一名宫女,也是后来被派来伺候苏澈的古瑶。
除了一把破烂生锈的单刃匕首外加两个分量很足的银锭,古瑶没有从她身上搜出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宣璟灏赶到时,正看见古瑶低声对仁惠帝说道:“女扮男装,实是一女子。”
二皇子宣璟辙晚归,回宫正见到大皇子往皇上寝殿赶,也就一路随着来了。古瑶所言,让他近了两步看向躺在地上的尹陌,轻声一句:“是苏澈。”直截了当,却也骇人听闻。
此时,宣璟灏再看醒来的她,明明已出落得娟丽无双的样子,但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黑宝石般清澈无暇的眸子,盯着人看时就会让人不自觉与之对视而移不开眼。
就像现在,在与她初初对视的一瞬,宣璟灏就喜欢上了她,当然,这份喜欢和八年前并没什么不同,真心又单纯。
沉默了没多久,便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殿下。”老太医恭身进门行礼。
“无需多礼,陈太医看看他吧,除了喉咙的伤,是否还有其他隐疾。”
老太医急忙上前,伸手去抓尹陌手腕诊脉,却见对方手臂一挪,抬眼看他,满是好奇。
“小公子感觉如何?”太医眯起双眼笑了笑。
“你是太医?皇宫里的太医?”尹陌的声音明显比刚才更有精神。
“老夫是太医。”老人家捻着灰白的胡须点点头,倒也不急了。
“这里是飒熙国的皇宫?”
太医微怔,随后还是笑了笑,“是。”
“这个你叫殿下的人真的是皇太子?”尹陌抬手毫无规矩的指着宣璟灏笑问道。
宣璟灏眼角狠狠抽了两抽,微笑纠正道:“我是皇子,不是太子。”
“哦……”尹陌很是愉快兴奋。
“陈太医。”宣璟灏扶额,忍不住问道:“如果他身体已无大碍,那你看他精神是否正常?”
陈太医被这一问也是醍醐灌顶,急忙去细查尹陌的眼睛,把她眼皮翻来翻去,又去引她看自己的手指。
尹陌终于被逗得大笑,喉间一痛,随即猛咳起来。
白瓷茶碗递到唇边,她伸手接过,一口水咽下,喉咙仍然火辣辣的,但咳嗽慢慢止住了。
“我要吃饭,我饿了。”
就在宣璟灏还在担忧她的状态时,尹陌十分玩味地看了过来。
“饿了?也对,昏迷了快四天,是该饿了。”皇子殿下看向太医。
而陈太医只是微微摇头,淡淡一句:“越是久不进食,就越要循序渐进,先喝点淡粥为好。”
“我不喝粥,我要吃肉!”
宣璟灏轻轻挑眉,对太医道:“无大碍的话,陈太医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