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瑶并不是皇宫中人,二十年前,师父将她派下天山暗中保护飒熙国的皇帝宣铎。自那时起,她便留在这高墙中过得不大自由了。
至今,皇宫之中,知她来历的不过三人:仁惠帝宣铎,禁卫统领李旭,以及二皇子宣璟辙。甚至皇长子宣璟灏也总因古瑶所施的小法术,隔一段时间便会忘记她的脸。
古瑶第一次见到苏澈是在十四年前,那时的苏澈还只是个刚满五岁的小太子。穿着一身彰显身份的华服,明明紧张,却还是挺直腰背,稳稳端着手臂,十足的皇太子架势。无论是谁,第一次见面便会为她那一双墨玉般清透动人的眼睛沦陷,长而浓密的睫毛扑闪着,粉嫩的小嘴巴一翘,还没说出一个字来,古瑶已经扑过去捧住她的粉脸揉弄起来。
这楠樾国来的皇太子苏澈其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子,在见到她之前,仁惠帝已经小心翼翼的告知,要求古瑶暗中照看,并保守住这个秘密。
因是“暗中”,所以,苏澈见到古瑶的机会并不多,偶尔出现,古瑶也是普通宫女打扮。因古瑶和飒熙国的二皇子宣璟辙熟络,苏澈便随着叫她一声瑶姐姐。
苏澈在飒熙皇宫住了近七年,在离开八年之后,她可以不记得她古瑶,却不可能忘记二皇子宣璟辙,她可以认不出她的亲生父母,却不可能听到宣璟辙的名字而不为所动。
然而就在刚才,改名为尹陌的苏澈对于古瑶所说的一切,反应都是迷茫和陌生的。
脚步声自门外响起,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玄色衣摆一甩,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古瑶几乎同时站直了身子,朝房门处轻轻一礼,低眉顺目的轻唤了一声:“殿下。”便退至一旁。
尹陌的视线先顺着来者的长靴、衣摆、袖口,到他腰间的玉带、领口以及头顶发冠镶嵌的玉石,再随着他广袖衣袂的摆动,见那精致的黑色龙纹刺绣隐隐显现,之后,她怔了两怔,做了一个及其明显的吞咽动作,明显到让进来的男子瞬间尴尬僵硬,进退不得。
谁也不能怪她什么,她是个贼,职业敏感度极高,却没和什么正经人打过交道,不懂某些时候需要掩饰某些情绪。也许到现在她都还没注意到这一身的奢华装扮其实远不如那人的一张脸闪耀,却可以认得他身上各种不起眼处的小装饰,并且在心里打着算盘,若将此人扒个精光,这身行头实实在在能换到不少银子。
那男子僵停了片刻后才恢复到一贯的从容。而尹陌则在内心唏嘘一阵,也开始正视此人可能的真正实力。刚才的漂亮宫女让人捉摸不透,可毕竟是个女流之辈,貌似对付起来也相对容易,现在这个……可不是能让尹陌摸清了路线就随意逃脱得了的样子。
尹陌强令自己冷静,选择暂时按兵不动。
“醒了多久了?璟辙可曾来过?”宣璟灏没有看向古瑶,温和的语气中自带着些贵胄出身的冷傲。
“回大殿下,尹公子刚醒来没多久,二殿下不曾来过。”此时的古瑶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宫女模样,低垂着双目,对宣璟灏毕恭毕敬保持着距离。
“尹公子?”宣璟灏微微挑眉。
“是,尹公子醒来之后便一直自称尹陌。”
“尹陌……”皇长子宣璟灏看了看坐在床上警觉以对的尹陌,又转头盯着古瑶,“父皇将你派来,可是交代清楚了的?”
“是,回大殿下,奴婢只说来照顾一位救了二殿下性命的公子,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古瑶应着。
“嗯,你先去吧。告诉我父皇,璟辙的救命恩人醒了。”
“是。”古瑶垂着头退了出去。
古瑶这一走,尹陌有些傻眼。这宫女精神分裂啊,在这男的进门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不过精神分裂也没什么,留下来不好吗?怎么就走了呢?留下个男人给他,还一看就是个身形紧实的实力派练家子,万一一个不顺眼动起手来,尹陌自信自己必是被惨揍的那个。
她心里哀叹:老天爷你神经病啊!小爷我只是想荒野里睡个好觉而已!
一口气还没叹完,她忽然间怔住了。
荒野睡觉?对啊……
忽略这眼花缭乱高高在上的世界,她原本只是迷路,误入楠樾国国境。安慰自己要睡个好觉,天亮再离开的。可毕竟心理的阴影还在,不可能真的安稳了。于是,她想到许多事,比如八年前的楠樾国政变,再比如飒熙国曾经发兵南下试图解救,当然,免不了乱糟糟的心思里还会夹杂着她没日没夜追寻的月魔。于是,这样一场荒谬的梦境便随之而来了。
她梦见楠樾军要跨过熙樾河。现在冷静再想,便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即便楠樾国成功偷袭又能如何?消息传到雍庆城之前,他们本也吃不到多少甜头,更别说消息一到,万一赶上仁惠帝情绪大好,直接借口将楠樾国完全吃进肚子里也是合情合理的。所以,楠樾国皇位上的那位就算忘了吃药,也不会这么想不开。
之后,她又梦见了月魔。深更半夜出现在熙樾河畔,问她为什么不去飒熙国找宣铎。这令人崩溃的剧情简直让尹陌犯了尴尬症啊。
但最离谱的却是现在,她真的来了飒熙国,进了皇宫,而眼前这人,以刚才那宫女的说辞,还是个什么大殿下……
尹陌啊尹陌,你这想象力是要上天啊。
“澈儿?”宣璟灏此时却不知尹陌已经为他和周围这一切的出现找到了合理解释,见她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深思一会儿恍悟,于是大皇子殿下有些担心她近些年是不是被伤过脑子。
“皇子殿下?”尹陌抬起头来,戏谑地看向宣璟辙,“你是皇子殿下?”
“澈儿,我是宣璟灏,璟辙的皇兄,你……”宣璟灏认真打量尹陌,仅凭她那双澄澈清亮的墨玉眸子,他就知道自己不会认错,眼前的孩子是苏澈无疑。
但这份陌生从何而来?八年的时间不短,却还不足以让那个走时已将满十二岁的孩子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默了片刻,宣璟灏正要再问,却见尹陌满足的靠着软枕,抬抬手指慵懒道:“小爷想喝水。”
宣璟灏挑了下眉,倒不迟疑,很快一杯温茶送到尹陌面前。
看着那洁白的细磁茶杯,尹陌笑呵呵没有接,“不知道怎么的,小爷又不想喝了。”
大殿下倒也不恼,将茶杯放回茶盘,还未放稳,又听得尹陌笑道:“口又渴了,再给小爷拿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