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转角之后,接下来应该往哪边?!
佩顿一头微卷的发已经被风搅得一团乱,所幸不是太长,仅仅只是偶尔会遮住眼睛的程度。风雨的暴戾气息还在持续增长,周边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自己危险的到来。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有点吃不消,头脑发昏,心里没底。
海神说,有海的地方就是他,他温柔地怀抱着整块大陆。
佩顿现在只觉得这话好笑——究竟是温柔的怀抱,还是将其锁在狩猎范围中的圈套?
自己跑不出去的,在这片被海水包围的大陆上——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花时间,一步一步地吞噬到自己所在的位置,直至淹没这片大陆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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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界域有个现代青少年很耳熟的词,叫作“打怪升级”。
啊,当然现在交代的时间和空间里并没有这个词。
不过罗德跟着文森特的日常就和这差不多,按照两人的生活节奏,基本上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在没有止境的旅途中各种打怪收怪,学习很多名字长得记不下来的契约——实际上自上古时期之后,做“契约师”这种麻烦职业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到了百万年后的现在,至少罗德熟知的这片大陆上,只有北边还有部落族群什么的,那儿的契约师比较密集。
两人先前曾在北方那里工作过,毕竟现在勉强算是规正的契约师组织只有那边有。罗德为了跟着文森特去接委托也露过两次面,然而在最后一次初见了族长那张镶满了魔晶的脸,爆了句粗口差点没昏过去,结果被对方的族人连追带赶地喊啊杀的一直到坐落于大陆南边的拉贝欧,逃亡途中横跨八个国家,罗德也没少被数落。
后来两人在拉贝欧修整好状态就开始了无组织无纪律无人收留的独行生活,还好文森特在契约师这一行里经验不低,加上以前在军队学的本事,就算是在游荡不定的状态下,还是有人慕名而来做私人委托,而且一般都在报酬问题上出手大方;加上因为天赋被文森特相中的罗德,沿途偶尔还能撕两张通缉令赚外快,没碰到过什么大角色,但最低的一笔悬赏金也是够了装备一次的保养费,这样说起来两人的生活还真没什么穷困潦倒的时期,不过按照支出仔细算的话,手头也不宽裕。
“老师,咱们掉头吧,这条路很快就要淹了。”罗德看着下坡处那一片黑黝黝淡光,紧皱的眉头带着恼意——这样下去大概还得绕不少路,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在海啸前,而且地图的年代太久,虽然提前做过大致调查,但到了这里后,还是很难找到数百年前标记的那段海岸,“刚才应该问路的是我们才对吧……”
“时间已经不多了,海族的A级很难碰到,我估计这回等它闹完海啸就会藏起来很长时间,到时候我们就没机会了——”文森特顿了一下,看着坡口积沉在一起的海水和雨水,“别绕了,就从这里走,大不了就游一段。”
“哈啊?老师,要是现在海啸就淹上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您想投胎沙丁鱼吗?”罗德拉着脸抗议,但文森特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向前,想想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苦闷劲儿一点不加掩饰,便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所谓的ABCD级,其实就是给非人类的异族分了个级,对方实力越高,等级就越高,从最强并少见的S级,到最菜且遍地都是的F级,契约的收服和出售,都是漫漫长路。稀有度是一方面,收服的难度又是另一方面,高级的海族的确难搞,但罗德还没准备好为了这样的目的葬身海底,事到如今却也只能讽刺下文森特的执着和不要命的职业精神,之后边走边在他身后各种眼神各种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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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海啸来的没那么快,两人游到那段海岸时,身上的体重因为吸满海水和包里的东西活活沉了一倍。
背包里放的防水用魔石什么的也真是呵呵了——你是防水,但你沿途别吸那么多水啊!当罗德把那块原本只有鹌鹑蛋那么大的汲水石从狭窄的背包口拔出来时,那蓝黑色的石头已经被海水撑得有个椰子大了。
“这玩意儿买得太坑爹了吧?!”一次性的东西卖那么贵,刚才那个黑心老板还真敢开口啊!还好包里的东西的确是一点没湿,要不然罗德现在就原路返回去掐死那个老板。
“至少不是假货,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能买到你忘记准备的必需品,就知足吧。”二手货市场淘的玩意,文森特在把锅丢给罗德以后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无视掉这笔交易究竟是赚了还是亏了的问题,径直走两步路找了个适合布置魔法阵的空旷地就开始做准备。
这边的海岸不是沙地,泥泞的滩沿不太好站稳,阵法也很难画清晰,但一旁赌气的罗德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表情理所当然地看着文森特一个人忙碌,没一会儿就找了棵椰子树坐下了,还能挡挡风。文森特有些恼火地招呼了两句,但是声音逆着风很快就被吹散了,根本没传到罗德的耳朵里。
海风的呼啸愈加猖狂,像是急着要吞噬什么的野兽一般,听着瘆人。
文森特在工作中并不在意这不正常的狂风和逐渐沉重的雨声,但罗德居然少有地心慌起来,回过头望向漆黑的海域和猛退的潮,能遥遥望见泛着白沫的一条浪线,在狂风暴雨中反倒显得平静,隐隐透着威胁的气息。
掠过耳边的风速太快,罗德连坐稳都难,一手拉着背包的肩带,一手紧紧环着树干,盯着那条白线不敢移开视线,好似其中隐藏着某种未知的吸引力一般,根本没心思看别处。
椰子树逆风而立,尽管树根扎得坚固,但整个树干都在剧烈地颤动摇晃着,像是恐惧什么一样地颤抖,却无法逃离,只能在这里作为罗德挡风用的屏障。风声又升了个调,听上去像是尖锐的悲鸣,或者说是尖叫,鼓膜处跟着就是一阵刺痛。
这声音绝对不正常——罗德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尽力撇开头去看文森特,罗德发现他静止在几乎下成一片白雾的细雨中,站在未完成的阵法处不动弹,隐隐约约像是凝视着远方的姿态。罗德试着喊了一声,但也明白这声音根本无法穿透强风铸造的墙,那呼喊很快也随风而去,被吹到深邃的森林里去了。
文森特看不清远处的细节,每一寸空气都被风声席卷,逐渐从单一的刺耳变成了嘈杂的音调,像是谁用诡异的嗓音故作温柔的歌唱声,听着就叫人浑身不舒服,脑袋里一阵阵刺痛,疼得发懵。
歌唱声……?
“糟了!”突然意识到什么的文森特回头向那颗椰子树的方向望去,模糊的视线里还能确定罗德依旧在树下,但现在即使是把嗓子喊哑也没有意义,风雨之中也很不好移动,加上愈加临近直逼海岸而来的歌声,根本没有办法走到他身边去告诉他现在的情况。
海里这玩意儿,绝对不止A级那么简单。风里渗透着浓厚的海族气息,怕是某种拥有人形的东西——自己应该早就注意到的,文献上描述得那么潦草,当时却因为兴奋并没有考虑太多,收集完自认为足够的资料就出发了。
尼玛就该早一点弄清楚的。
现在要面对的恐怕是条至少百岁的人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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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顿正向着海边走。
少女脚步慢吞吞地在地上磨蹭,每一步比想象中的要困难。一脸的茫然和狼狈的模样,让她的样子显得格外憔悴,像是快要燃尽的灯火般脆弱。
即使是在这里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带着疯狂的怒意和悲伤的,沙哑却高昂的歌声。
佩顿知道那是首歌。
一首呼唤着什么,表达着什么的歌——通过那诡异刺耳的声线,佩顿依旧可以辨认出那其中的悲凉情绪,像是思念那样,婉转而深深隐藏的情绪。
海神啊,你在思念着什么?
被难以入耳的扭曲乐调埋葬的伤痛。
向着越来越让自己感到绝望的那片漆黑,没有目的,一步一步,向前,跌倒,面无表情。
为何如此地想要为这粗糙得等同噪音的歌声而哭泣?
胸口塞满了从未出现过的满胀感,像是随时都会炸裂开来的压抑,和与其同化的悲伤,嘎吱嘎吱地埋在胸膛下作响,硬生生地在左心房破开一个口,把这涌动的旋律全数塞了进去。
逆风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水早就没过了小腿,迎面砸在皮肤上的雨滴像是刀刃般锋利,顺着从佩顿湿透的发丝间刮出一串水珠,凌乱地飞散在空中。
不是在叫自己。
不是在叫自己。
它需要的原来并不是祭品,并不是啊……!
歌声里想要传达的一切犹若灵光闪过眼前,海蓝色的瞳仁紧缩,佩顿缓缓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退到了远方的极限,即将爆发出来的浪潮。
“在叫我……”少女沉默半晌,终于合上眼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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