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记得老师有跟自己说过，海族是种族分支最多，实力间差别最大的一个大领域。就这么潦潦草草地把这么大的概念划成两个字，罗德还觉得有点别扭。光是近海常见的海生异族就有上百种，再远一点的地方根本不敢想象。
当然，以前也有过把冲到岸上的沙丁鱼当成什么稀有玩意儿然后兴冲冲地向老师瞎嚷嚷最后被狠狠瞥视了一通的事。
从刚才开始就为现状深深感到不安，衣服上的金属扣在风里叮叮当当地撞，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形似于歌唱的尖锐声音随破碎的旋律起伏，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回过神来时才注意到脑内意识正在消失的感觉。
这声音是有催眠的效果？但实际上罗德感觉到的并不是倦意，潜意识里汹涌的东西绝对是危机感，一种天性里对危险的防备心理。明明浑身都应该在进入警觉状态的过程中，眼前却不住地发黑，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昏迷一般。
“罗德！不能听！快捂住耳朵……”风中依稀的话语将棕发的少年一下子惊醒，猛地回头才发现风中几乎站不住脚的文森特正在努力靠近自己。天空突然间劈过一道白光，照亮两个人满是惊慌的面庞，还有愈加不耐烦的海平线另一端。
罗德松手任背包被吹飞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趴在树下把耳朵堵上，但那声音还是隐隐约约地回响，像是已经灌进了脑子里一般，逐渐演变成叠加在一起的疯狂。
风灌进罗德的外衣里，感觉身体就要被撕裂了。
文森特看着罗德终于听见了自己的话，这才安下部分心来，接着又要考虑顺利逃脱的对策——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大概是只能往后面的树林里绕，而且成功离开机会不大，也不排除迷路或者走散的风险，要是会花费更多的时间……
下一秒，狂暴的风雨瞬间停止，那样的瞬逝叫人有些难以接受。罗德还没反应过来，但耳边的声音骤然停止，内心的平静取代了一切不安感，便在犹豫片刻后缓缓坐起身来，望着依旧阴沉的天和模糊一片的远景。
到底是……发生了……什……
地面的颤动很轻微，有点像为婴儿哄唱时手摇摇篮的节奏，眨眨眼仔细望向那条白线，正在不老实地波动着，扩大，延伸，还有海浪的咆哮——
“卧槽？！”脑袋终于转回弯来的罗德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向身后的陆地跑去——顺势拽上还在发怔的文森特，脚下能踩出一阵风来——
“海啸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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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族可能比人类还要古老，在目前还存在的历史中，最早可以追溯至千万年前，甚至有人类就是人鱼族演变而来的说法。
一个拥有那样强大力量的种族，为什么会出现在如此偏僻的海域里？
对于部分人鱼的攻击性早有耳闻，以及能够魅惑人心的美妙声线——但现存的人鱼数量稀少，文森特也没怎么巩固这方面的知识，结果在今天吃瘪了。
实际上不同于自己所知——这歌声根本就是杀器，和美妙一点边儿都沾不上。
被雨水浸泡多日的土地踩下去就是深深陷下的一脚，加上细密的树枝阻挡，并不便于前进。但已经站在生死边缘的两人早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就算身上满是枝头挂出的伤口也毫不在意，不久后便穿出不算大的树林，继续顺着上坡的阶梯往高处跑。
罗德不认为自己跑得过海啸，身上能用的道具一样不剩都在丢掉的背包里，于是随时都做好了光荣牺牲的准备，脸上的表情几近于欲哭无泪。文森特倒还有闲心时不时就往身后望两眼，观察那疯狂的黑蓝色混着苍白，翻腾着撕裂海风，但看上去却像是在慢慢减速的样子。
就像是在短暂的疯狂后耗尽了精力那样的减速，很不自然地让气氛又一次回归到平静。
明明危机感还没有完全建立，这场危机就这么突兀地消失了。
嗯，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文森特拉住罗德，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湿滑的台阶中间望着远处的黑海。那片暗淡的颜色原地扑腾了几下，居然紧接着开始了退潮，远看就是一块黑色的绸布在朝着海平线收缩，泛着些许从厚重的云层里泄露下的光芒。
“……老师，那是人鱼的声音吗？”恐慌之后罗德冷静得很快，最后也反应过来这场海啸的引导者究竟是何物——能用声音驱使大海的种族，为什么非要针对这个小渔村不可？上一次能够确定目击人鱼的记录至少在三百年以前，这在罗德看来可是难得的新鲜事，至少比天天背书有趣。
“应该是，但说实话……也不太像。”与方才的那段噪音相隔甚远，但仍然可以抓到其中依稀的节奏，和藏在旋律里未知的强烈感情，伴随着绝望像油彩一样在心底厚重地抹上一笔，擦都擦不干净。文森特找不到可以解释的点，沉默地站在原地观察了一阵，才有些犹豫地开口：“我们回去看一下吧。”
这么做的意义不大，文森特绝对没胆子出售一条人鱼的契约书，契约的后期工作也毫无头绪，要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自己连命都得搭进去。但来都来了，要是就这样回去岂不是显得很怂？到时候还得注意着拦住自己的蠢徒弟，别一见到新奇的东西就狂得没边，捅了篓子就丢给自己收拾……哎呀脸上刮的伤好疼……
在文森特的思想越偏越远逐渐歪楼的这段时间里，罗德已经兴致勃勃地绕到他前面去了。方才转瞬即逝的恐惧丝毫没影响他缺根弦的探索精神，披着湿成一片滴滴答答的外套大步向前走，没几步就把文森特甩开老远。摇晃着身体在泥泞的地面上啪嗒啪嗒地蹬着，溅了一裤子泥点，随手挥开树林里挡路的枝条被结果水绷一脸，身上的浅伤根本影响不到他，看着像个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岁的熊孩子。
两人方向感还好，一直向前没走什么冤枉路，视野随着树林退去变得宽阔起来。但看到眼前的海岸，罗德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因为惊讶而深吸一口凉气。文森特紧接着跟了上来，一见到眼前的景象也愣了一下，站在树林边缘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没有在任何书文上记载过的情况——
方才海水退去的地方，覆盖着一层极薄的银白色结晶，不站近了看会以为是结了层冰。只是刚有海水覆盖的那一整片区域，顺着海峡的凹口不知延伸到了多远以外，都是像这样很脆弱地紧贴着地面，看上去稍稍一碰就会碎掉。
海水还在缓慢地向更远的地方退，像是要被抽干一样的趋势，跟在边缘处的后面便会留下结晶层，细细地反射着微弱的光。
文森特皱起眉头，对这样的场景丝毫没有头绪。眼前的滩岸已然蜕变为冰面，尽管这物质并没有散发寒意，只是带着密集的细小突起盖在地面上而已，但看着却略显诡异。文森特示意罗德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向前靠了几步，小心翼翼地蹲下试探性地拂过那并不剔透的表层：“……固态魔力。”
“只是这样而已？”听着文森特的结论，罗德感到难以置信。固态魔力普遍只有蓝色绿色和黄色，因为这有这几个属性的魔力可以制成固态。这些固态魔力可以炼药，装备武器，也可以加工成诸如魔晶之类的东西，但还没从哪里听说过有银白色的魔力。
罗德将信将疑地跟了上去，直到踩到结晶面上，才发现这物质的确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坚硬得多，而且能够很清楚地感知到暗涌其间的魔力波动，强烈得难以忽视，比任何一种属性的魔力都更具压迫感。
的确是固态魔力没错，而且蕴含着不小的力量。
可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固态魔力是需要时间炼制的，而且一般是来自于生物本身提取出的魔力，大自然里并不存在这样的魔力形态。
罗德现在能联想到的只有那条还未曾谋面的人鱼。
人鱼族居然会拥有这般强大的力量吗？
从特殊的魔力属性，到瞬间固化魔力的能力？
心里这么想着，罗德居然会觉得心里痒痒，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着海浪退缩而去的地方把那个躲在暗处的存在给揪出来。向前的每一步，那魔力潜在的波动就会跟随脚步涌动，叫人无法克制地变得兴奋起来。
“……罗德，你能听见吗？”
“什么？”
罗德应声回过头，却发现文森特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脚下的魔力还在隐隐躁动着，罗德不太能够静下来，但是他也逐渐从海峡口的后面听到了什么。
和方才那歌声一样的声线，只是少了旋律，仅仅是像嘶喊那样的无力和绝望，传过狭小的海峡上方穿梭回荡着，格外瘆人。天空上漂浮着的残响让脚下的波动安静了那么几秒，声音对感官的影响也随着那种声嘶力竭大不比刚才。四周的氛围又不对劲起来，文森特遥望了一眼海域，却没发现海浪有又涨上来的迹象，只有身后浅浅的脚步声，正在朝着自己这边靠近。
……脚步声？
不合时宜的因素出现在风声和余音里，文森特和罗德同时回头看向树林所在的方向，银发少女的蓝瞳也直直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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