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戏棚内,又来一人。
来人带着草帽穿蓑衣,身上无一颗雪花,倒像是在下雨一般,蓑衣上雪水融化后不断嘀嗒落地。本就是建在泥地上的戏棚,被水和泥土,变成稀泥地。
皮影上,那个撞入交战中的谷仓未死,穆歌察觉有股法力撞入战场,两人交战成为三方会战。
“东生啊!做了仙人不是凡,却把那拳,只把谷仓打啊呀啊打……。”
小屏幕上三个皮影你来我往,纸人般的厚薄,居然打出赫赫风声,就算是再迟钝的唱戏人也发现不对劲。其中尤以操控皮影的人觉得奇怪,双手放掉皮影,那东西自己活了打来打去,这种情况他们未曾见过,眼睛也看直了。
祖上手艺传百代,千年时间养皮影。莫不是这东西自己成精了?听过草木成精的,没听过皮影成精的……。
惊慌的戏班停下吹拉弹唱,面面相觑作不得声,短暂的时间中,他们全部呆了。
王军没说张俊的消息,他对这位外来的蓑衣人很有戒备之心。此人坐在一边,看戏看的如痴如醉。但是,这出戏剧,现在任由谁都能看出不对劲,寻常人等,谁敢坐在此地看戏?不见孙家姐姐也悄悄退去么。更为重要一点,皮影谷仓活过来,正加入战场,或许,便是蓑衣人出手。
场面寂静,唯有雪落草叶哒哒哒,以及三个皮影碰撞发出的清响。三人间比试的不止法力雄浑,更比较操控法力的精细熟练,还有,心理算计,表情欺骗……,可谓一场全方位的比试。除了真正提刀战斗,再没有比这种方式更考验一个人。
毕竟,比如王军,他的优势在于鬼魅的速度。而穆歌的优势,在于身体中强大的力量。化海之后,穆歌猛增四百石力气,一瞬之中,力达千斤,真正的一千公斤。这些东西都必须在搏杀中才能体现,法力间的碰撞是看不到的。
穆歌毕竟刚入修行,对法力的操控并不是那么精细熟悉,和王军鏖战许久,已有力不从心之感。他感受出来和自己纠缠的两种法力不过是化海境一层修为,论雄浑程度可能略逊自己,却差距不大,但在操控上,自己差他们两老远。
想直接以力碾压做不到,除非运转十二辰式。那是生死底牌,无论哪个修士的底牌都不会轻易让外人看见。说王军没压箱底手段谁也不信,可他舍不得使用。
穆歌不一样,十二辰式千变万化,自己只学了沧海一粟,每一个时间字诀都是一种变化,他底牌何止这十二个字诀?真正演化开来,十二节气,七十二候,阴阳变化以及四季六气……全是神妙之变,哪种不能作为杀手锏?穆歌对这门一九斗纲功中搭配的唯一神通越是研究,越是敬佩,有种看高山不见尽头的错觉。
再纠缠下去,就要输了。穆歌暗暗运转戌字诀,这是他化海后第一次运转此功。原本担忧化海后这门功法还能不能将自己打出的力量翻倍,现在微一运转,体力法力被抽取的数量自己可以控制,哪里同没化海前,动不动就抽干人。
控制不说,该说的是此功可以翻的倍数不是一倍,而是两倍。他心底惊骇,知晓能翻一个倍数的神通已属上乘,那么自己这门功夫是几品?六品?七品?或者,以上……穆歌不知道,他将法力积压的力量翻倍,按而不发。
寻出个空挡,他将法力猛地打出去。小蝴蝶忽然狂暴起来,折翅斩书生,将书生一刀两断。后将触角划过东生道长,同样两断。而小小蝴蝶也被东生的刀斩过,被书生的折扇划过。
三败俱伤,七段皮影各自掉落,留下空白屏幕。
瞬间暴起流光掠影,王军只来得及下意识的操控斩蝴蝶,待他反应过来时候,曲收人散,皮影落幕。
法力激荡,至于一阵大风吹来,白雪飞起,目不视物。那屏幕被大风吹过,居然倒了,连灯火也熄灭,露出后方弹唱的戏班。
断腿的鼓手,缺眼的二胡手……,半班残废,撑起一个皮影戏班,在分云村上演不受欢迎的一出戏剧。这片飘入戏棚的白雪很浓密,穆歌一时间看不见,忽而察觉身侧有人靠近。
在场靠近自己的,无非是王军和蓑衣人,这两者不知深浅,但对自己并不会怀有好意。穆歌毫不犹豫动手,侧身出拳,宛若打在一个柔软的气球上,弹力将他拳头弹开。
“张俊想杀你,我替你杀他。不用说谢,不用说再见。”
声音轻柔,有压抑出来的沙哑。但穆歌能分出来,说话的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是女孩。
她是蓑衣人?穆歌如是想。
当雪花落尽,视线清明,戏班像是一堆惊慌的鸟儿被剪去翅膀,无法飞起,无法逃离,惊恐的目光看着穆歌和王军。王军摸摸胸口,脸色一变,讪讪道:“兄台,和你吃酒很好。”
“你还欠我酒钱。”
王军拍拍腰上长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给你卖命,替你杀许家少爷怎样?”
穆歌咧嘴笑:“好啊!人头还债。”
王军反而愣了愣:“你和许家有仇?”
“我和你有仇,你杀了许家少爷,许家要杀你,看,你打不过化海九层的人,你就会被杀死。你死了就没有人来挑战我扬名,我就落得清闲。一切问题都解决,多好?”
王军久久不言,许久后叹道:“兄台,我还是告诉你张俊的消息吧!”
穆歌没有回答,一直盯着蓑衣人,蓑衣人回头看穆歌,草帽压低看不清面孔,怒斥道:“你看我作甚?我的戏台,哪个杀千刀的,是哪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两?我要状告分云山上,这是为年初排练的戏剧呀!”
声音和穆歌听到的女声完全不同,且此人身材魁梧,看来不是她。穆歌没学过望气术,看不出蓑衣人是不是修士,想要知晓只能和对方搭手,以法力碰撞确定对方修为。
无缘无故动手不太好,穆歌没有轻易结仇的意思,对着蓑衣汉拱拱手算是见过。那汉子兀自不停唠叨:“杀千刀的,杀千刀的,我的戏台……。”
闻人掌门还愿,许分云村两个弟子名额,今年的初一正是文武比斗时候,定然热闹。消息传出,引来些戏子杂技什么也算正常,不过这个残废戏班来的太早些。
穆歌收回目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十两的大白银子,看的王军眼睛发直,不断吞咽口水。就算他抢劫银票到手时候也没有现在这种贪婪表情,似乎是,现金的冲击比银票带来的冲击更大,更让他忍不住想动手抢。
扫过王军,穆歌放银子在戏台上:“赏。”
蓑衣汉立刻笑容满面,拿下草帽,露出粗犷的络腮胡:“谢公子赏,谢公子赏。呆什么呆?还不谢谢公子?”
那群残疾人立刻清醒,忙不迭的对穆歌道谢:“公子好心,定能娶个漂亮能生的大小姐,定定儿孙满堂,富贵花开……。”
他们是谢话说惯了的,各种好话不要钱的拍来,穆歌咧咧嘴,高冷的点点头。实则暗念“我才十五岁,十五岁……可是,十五已经可以娶妻了啊!”,脑里闪过东无雨,闪过闻人笑,还有孙家大萝莉,最后定格的却是奶娘。
桃树绿叶发红花,欲待折枝带回家。可怜人面桃花红,桃树断枝问谁家?先有人下手,折枝已走,对于奶娘,穆歌所知有限。他默默叹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会想起童年中最重要的几个女人。
留下银子,戏棚不远的朱泗亲自来收拾残羹剩菜,酒壶还在王军手里,王军喝光酒,还给壶,对穆歌道:“那张俊……。”
穆歌打断对方话道:“你有无杀张俊?”
王军一愣:“我杀他作甚?”眼睛不住往那锭银子上飘“杀了他我还能活着出来?兄台,你也将我看的太厉害些。他活的好好的,只不过我砍掉他头发,把他气个半死。”
穆歌舒口气,张俊回来没几天,村里就许家和自家两家人有胆子杀张俊,张俊死掉,第一怀疑对象就是穆许,那不是好结果。
神秘女声说张俊想杀自己,穆歌不禁想起前段时间在树林里遇见的那只妖豹,想起那个腿脚飞快的背影。要是有机会看看张俊现在的样子,自己也能将其和那背影比对比对。
胡乱想事情,穆歌举步,王军和他并肩行走,说一些张俊的神通和手段,越听下去,穆歌越觉得当时放符箓的那人就是张俊,他脑子里疑惑,决定有时间去张府走走。
路不长,终有尽,到穆家大院门前时候,一人惊慌跑来,这人是穆家的长工,素来沉稳,此时慌张失措,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对方奔来,看见穆歌大口喘息,又看见王军脸色煞白,指着王军道:“你杀了张少爷,你你……你完了。”
穆歌大惊,一把提起对方问:“你说什么?哪个张少爷?”
“张家大少爷,被姓王的害了,少东家,你快跑。”
穆歌猛地扭头,直视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