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所谓的端庄贤淑,哄鬼呢。那根正倒是把自己的这个二姑奶奶夸得一朵花儿似的,什么做事低调为人和气、舍小我成大我、宫廷的牺牲品、仁义的化身、“女中尧舜”(最后这个美称乃是孙中山奉送的大礼包)等。也不谈谈这二姑奶奶是什么家教,什么家庭环境!众所周知,慈禧娘家无人,整个家族的智商与情商似乎都被她一人独吞了似的。慈禧的爹惠征,咸丰二年(1852)女儿一进宫,女婿就给了他安徽宁池太广道这个肥缺。可惜好景不长,太平天国沿长江直下时,九江、安庆告急,当地大小领导都跑,惠征当然也跑,也许是咸丰帝六亲不认,也许是女儿还没有得宠,总之,老丈人的官被女婿罢免,于咸丰三年(1853)病死,终年四十九岁,生前没得了闺女的福气,死后父以女贵,被追封为三等承恩公;恩诏颁下,由慈禧的大弟照祥袭爵,但两年之后照祥也死了;慈禧的二弟桂祥、也就是静芬她爹继承父兄的班,人称桂公或者桂爷,算是慈禧最终的娘家代表了。可这代表一生特点如下:一辈子没提过鞋后跟儿,永远拖着鞋走路;一辈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鸦片专业术语——用老太后的话说:“只知道云土(云南出的大烟土)、广土(广东出的大烟土),什么西口土(娘子关进来的大烟土)、北口土(古北口进来的大烟土),整天跟底下人看什么珍珠泡、栗子包、老牛眼(熬鸦片烟的术语)。”金易,沈义羚:《宫女谈往录》,紫禁城出版社1991年版,第295页。
桂爷是什么东西,大家清楚了吧?要命的是,桂爷已经不是东西了,桂爷福晋、慈禧太后弟媳妇儿更不是东西。
静芬是二妞,她的姐姐,也就是大妞,名叫静荣,被太后指婚许配给嘉庆第五子惠亲王绵愉的长孙、绵愉四子奕询的嗣子辅国公载泽;她的妹妹三妞,名叫静芳,也由老太后主婚,嫁给了道光第九子孚郡王的嗣子载澍。二妞被老太后留了下来,专准备嫁给光绪。有关大妞,据那根正说“长相非常漂亮,但性子非常急躁”。叶赫那拉·根正,郝晓辉:《我所知道的末代皇后隆裕:慈禧曾孙口述实录》,中国书店2008年版,第29页。具体有什么故事,无从查知。现在能看到的就是她的几张照片,特别是洋装照,确实漂亮。相形之下,三妞就很出名了。有关三妞,那根正说她“平时不怎么说话,脾气也非常暴躁,只要一遇到事情,马上就火冒三丈”。同上。载澍受不了三妞,两口子就会生气。三妞就会告她娘去,她娘就找亲家母孚王福晋吵架去。孚王福晋说:“闺房里拌嘴,是任何小夫妻都难避免的事,也很难分辨出谁是谁非来。当父母的更不必从旁插手,越有旁人,他们感情越生分。本来是感情上的事,也很难论断曲直。果真他们闹出了圈心,劝一劝,让他们不要过分就行了。家庭里处处要以和为贵。”金易,沈义羚:《宫女谈往录》,紫禁城出版社1991年版,第299页。静芬她娘不听,转头找老太后告状去,老太后为了给娘家人面子,为了给自己树威信,为了敲山镇虎捎带着给光绪点颜色看看,就郑重其事地请出宗正族长来,请出所有王爷来,评论载澍的罪过。所谓的评论就是老太后自评自论,她要求以大逆不道罪处死载澍。老五奕誴、老六奕訢苦苦哀求:老九无子,这是他过继来的嗣子,处死不就绝后了吗?老太后退而求其次,对载澍褫职夺府,杖责一百,永远发往宗人府圈禁。在杖责的时候,桂公夫人又亲自派人监视,生怕行刑者仗下留情,轻打了她女婿,吓得施刑的人都不敢马虎,一百杖打完之后,载澍裤子上的血和肉都粘连在了一起。之后,载澍在宗人府的高墙里被圈禁了十多年,直到庚子年洋人进京释放各种犯人,载澍才被放出。当时孚王福晋一气之下,搬到京西温泉墓地去住,载澍放出后,也追随母亲住墓地里去了。三妞呢?没人要了,静芬她娘就悄悄地把她领回家里守活寡了。守着这样的家庭,真不知静芬怎么样端庄淑贤!
不管啥吧,太后给批个母猪,光绪也得接着。谁让咱是儿皇帝呢?
大婚典礼的全过程包括纳彩礼、征礼、册立礼、奉迎礼、合卺礼、庆贺礼、赐宴礼等一系列程序。问题是就在大征礼(向皇后家送一次大婚礼物并告知迎娶皇后入宫的时间)过后十余天,即光绪十四年十二月十五日(1889年1月15日),老天捣乱,紫禁城突起大火,烧毁了太和殿前的太和门。火灾来得很突然,也很不客气,第一起的不是时候,偏偏起在了婚期内,太不吉利了;第二起的不是地方,偏偏起在了太和门。前面说过,按照大清祖制,皇后大婚要从大清门一溜正门地抬进来,太和门乃其中一道正门。老天这是啥意思呢?替光绪抱不平,拒迎这二妞还是想暗示这二妞是个丧门星?太后当然顾不上想这么多,她充分发挥了封建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责令内务府连夜加班,在婚礼前搭盖一个太和门彩棚!内务府紧急动工,一个山寨版的太和门如期被搭建起来。
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六日(1889年2月25日)是奉迎皇后的吉日。这天,光绪帝头戴珠冠身着龙袍,升坐太和殿,文武百官三跪九叩,礼部官员宣读册封皇后的诏书。奉迎正使和副使待光绪帝回宫之后,率领着奉迎大臣们前往迎接皇后,由大清门经由山寨版的太和门,皇后被抬入了皇宫。与此同时,瑾、珍两嫔由神武门被迎入后宫。太后长出一口气,肥水终于流到了自家田,而且,自己不是从大清门抬进的遗憾也由丑侄女给弥补上了。
但是丑侄女刚结婚就添了堵,按照清制,皇帝大婚后的第四天,要在太和殿宴请以国丈为首的皇后家族以及在京满汉大员。但是光绪却借口有病将赐宴礼撤销,并且在命人把宴席分送给在京王公大臣时故意不提国丈及后族,气得隆裕哭鼻子。
隆裕气,光绪更气。但是话说过来,两人在婚姻中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的。如果说隆裕收获了皇后的名分,那么光绪则收获了正式亲政的名分。因为按照清制,皇帝大婚后即应亲政,于是,二月初三(3月4日),慈禧训政结束,十八岁的光绪帝举行亲政大典,开始了正式亲政。当然这种正式亲政还是有限的,因为大婚前,太后已命礼亲王世铎制定出太后归政后的办事条目了,要点如下:一、临雍经筵典礼,御门办事,仍恭候特旨举行;二、中外臣工奏折,应恭书皇上圣鉴,至呈递请安折,仍应于皇太后、皇上各递一份;三、各衙门引见人员,皇上阅看后,拟请仍照现章,于召见臣等时请(懿)旨遵行……
虽然如此,毕竟那个帘子撤下来了,老太后也进驻了颐和园。对光绪来讲,这比大婚要清爽多了。而他的老师翁同龢也激动万分地给自己的学生进呈了冯桂芬的《校邠庐抗议》。
不愧老师教导,亲政后的光绪首先想到的就是强国富民,但是中法战争对整个天朝的冲击是有限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冲击有限,第二次鸦片战争照样有限,中法战争更别提了,咱觉得也并不弱于法国嘛,何况《中法和约》中咱既没割地又没赔款的。真正对光绪及大清国民造成冲击的,是小日本!
光绪初步亲政那一年,也就是1887年,日本政府就制订了《征讨清国策》,即侵略中国的战争计划。如果当时的大清真正崛起也就罢了,日本就不会想着侵略它了,关键是大清太弱了,引得西方列强虎视眈眈,谁都想咬它一口。日本认为自己为了自卫计也得先下手,否则中国被列强占了,东亚危机啊。为此日本人精诚团结,协力向上,到甲午战前,终于建成一支近代化的海陆军,虽然海军总吨力不如北洋舰队,日本五万九千吨,中国八万吨,当时西方评论家把日本海军列在全球第十六位,把中国列在全球第八。但是日本人小志气大,把朝鲜、中国东北和渤海湾的军事地图都绘画完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是从朝鲜那边刮过来的。朝鲜是中国的朝贡国,也叫藩属国,这种中国特色的外交关系起于朝鲜李氏王朝的太祖李成桂。李成桂当年乃高丽大将,把自己的主子幽闭后,自己想当国王,就派人前来大明呈表请命,很给咱这边面子,咱这边要的就是这个,很高兴,更其国号曰朝鲜。从此高丽改叫朝鲜并且是咱的儿皇帝了,奉明朝为上国,平素按时进贡,上国对他们是厚往薄来。也就是来的时候带些土特产作贡品,走的时候上国以超过贡品市价的数倍银物赏赐他们。正因为如此,所以一些外国观察家评论说:“朝鲜实质上是一个独立国。诚然,它每年向中国进贡,但是这种进贡毋宁说是换取对中国通商权益的一种代价,而不是一种政府间的进贡。”(美)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三卷》,上海书店2000年版,第6页。但是,对朝鲜来讲,代价太小了,政治上装装孙子,经济上占些便宜,更关键的是,临时有事,内忧外患什么的,上国也需要出钱出力甚至出兵呢(朝鲜玩的也叫以夷制夷)。一句话,咱可不是白当大爷的。明朝万历时,日本侵略朝鲜,中国政府就跨鸭绿江抗日援朝去了,这一抗就是七年(1592—1598),中国士兵死伤人数,咱就不说了,反正大国贱民,政府不在乎,史书上说得很模糊。只说经济账,明政府花去白银2600万两,不过咱不差钱。明朝灭亡后,朝鲜政府还搞反清复明呢,挺多情的,只不过反复不成,就改奉清朝为上国了,仍以得到清国的承认与册封为荣。
朝鲜不愧天朝的小兄弟,与天朝一个德行。当时的外电评论:在中国野蛮的统治下,“这个可怜的国家似乎并不存在,她的一千万人民的任何野心都会被轻轻掸去,这是中国的一个毫无色彩和低能的翻版”。(澳大利亚)雪珥:《绝版甲午:从海外史料揭秘中日战争》,文汇出版社2009年版,第150页。老牌的中国通、长期在大清海关工作的美国学者马士说:“朝鲜政府或许是世界上最腐败的政府。”说得对,因为有中国在前面顶着,它就只能是“或许最腐败”了。马士说,大清贪污盛行、千疮百孔,“其富源似乎只供维持官吏们的生活而已”。(美)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三卷》,上海书店2000年版,第29页。朝鲜当然也是如此。
同治三年(1864),朝鲜国王李昇死,无子,娃娃李熙以旁支入继大统,其父大院君李昰应摄政。这家伙走顽固守旧之路,拒绝改革开放,宣布凡与日本交涉者,处死刑!是谓旧派,也叫保守派。在他眼里,搞洋务,已经开始改革开放的大清都变成了修正主义。同治十二年(1873)李熙亲政,大院君去位,王妃闵氏及其亲信渐握重权。
与此同时,朝鲜先与美国冲突,后与法国冲突,又与日本冲突,都让中国以宗主国的身份替自己外交,恭亲王也不傻,发现朝鲜也学着中国在搞以夷制夷:“其所谓求中国保护者,并非尽出真忱,不过欲借中国为卸肩地耳。”复旦大学韩国研究中心:《韩国研究论丛·第四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83页。于是借着日朝冲突,中国政府骄傲地向前来交涉的日本方面宣布:“朝鲜虽隶中国藩服,其本处一切政教、禁令,向由该国自行专主,中国从不与闻;今日本国欲与朝鲜修好,亦当由朝鲜自行主持。”权赫秀:《近代中韩关系史料选编》,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年版,第124页。日本一听高兴坏了,说:朝鲜敢情是独立实体,内政外交都是自主啊。那好,以后我跟朝鲜有什么事,你们大清就别掺和了,没你们什么事啊。与中国说清之后,日本趁热打铁,光绪二年(1876)与朝鲜签订《江华岛条约》,在条约第一款里,日本特别规定“朝鲜为自主之邦,保有与日本平等之权”。朴真奭等:《朝鲜简史》,延边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70页。
《江华岛条约》之后,朝鲜出现所谓的新派,也叫开化派。他们倚托王妃闵族的势力,亲日,主张改革开放,主张向日本学习。随着大院君的失势,新派逐渐活跃起来,并且聘用日本人教练新军。新旧两派明争暗斗不止。与此同时,中国发现不妙了,光绪五年(1879)日本把琉球从中国手里抢走。中国驻日公使何如璋提出,琉球已失,下一步就是朝鲜了。于是李鸿章改变对朝政策,狠插上了,既加强自己的宗主权,还帮助朝鲜与西方列强签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