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舞妓
嫣然拉着女儿蔬芽在田里捡着麦穗儿,刚刚收割后的春小麦,在不远处的麦场高高地垛着。嫣然看着女儿欢快地在田间跑跳,怀中抱着满满的麦穗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自从离开郝利录王宫,被大公主滢漓和宏获救回后,便在鲁布河边赏她二亩薄田两间茅屋,虽然生活清苦,但她母女的脸上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欢快笑容。
嫣然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渍,望着远处略显灰蒙蒙的天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听说郝利录的大军侵扰息国,大公主滢漓御驾亲征,却不知状况如何。前几日隔河对岸走了一夜的兵马,却又不知是哪里的军队。
嫣然向蔬芽招了招手,时近正午,该回去用饭了。蔬芽听到嫣然的喊声,奶奶地答应一声,跑到近前把怀中的麦穗儿统统放进筐中。
嫣然回到家门,刚要打开院门,却见隔壁的二狗乐颠颠地跑了过来。嫣然有些姹异地看着他,不知他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二狗嘻嘻一笑,有些神秘地凑近一些,悄悄道:“嫣然大姐,我捡了一名女子回来,看上去也很俊秀,我想留下来给自己做媳妇,想请嫣然大姐做证婚人。”
“哦?还有这样的好事,你从哪里捡来的?”
二狗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我打渔回来,在江边捡到的,我便把她救了回来,也找郎中看过了,说是无大碍,但现在还是时睡时醒,不是很精爽,嘿嘿……”
嫣然推开院门,把手中的笼筐放在院子的角落,脸上含着笑,“这是好事呀,但得等人家姑娘醒了,人家愿意给你作媳妇才行的,等一下我过去看看。”
憨厚的二狗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昏暗的草房,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屋角放着一张破旧的床铺,一年轻女子仰面躺在床上,美目紧合,鼻翼翕动,维持着微弱的呼吸。
嫣然紧走两步来到床边,仔细端详床上女子,觉得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于是俯身轻唤:“姑娘,姑娘,醒醒啊……”
那姑娘闻声慢慢睁开眼眸,望向面前人,好一会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断断续续地道:“你……莫非是嫣然吗?”
嫣然听这女子唤出自己的名字,才一下子想了起来,惊道:“呀!你不是葛裳姑娘吗?你怎么会到了这里?大……公主呢?你没陪着公主殿下吗?”
葛裳看到嫣然似是看到亲人般,“哇”的一声痛哭出来,扑进嫣然的怀里。这一下可把嫣然吓坏,拍着其背脊惶然问:“莫哭莫哭……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呀?”
葛裳俯在嫣然的怀里,哽哽咽咽地道:“全没有了,息国没有了,公主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中了敌国的奸计,全败了……呜呜……”哭声凄切,萦梁不息。
嫣然惊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我们……莫非败给了郝利录?”
葛裳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息国和郢国同时败给了大罕国,公主也被他们逼得跳了崖,那个宏获是罕国的奸细……”
嫣然一把扶正葛裳的身子,震惊得眼冒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葛裳抽噎了一阵子,徐徐讲出了东征之事,把前因后果说了清楚,她被俘后,在中途跳水而逃,被人救到这里。嫣然呆愣愣地惊怔了一会儿,与葛裳抱头痛哭。她感激滢漓的救命之恩,索子之德,没想到大恩未报她就香消玉殒,心中立时悲痛万分,痛恨夸邑那个卑鄙小人,他可把公主骗苦了。
嫣然哭罢,回头对旁边有些发傻的二狗说明了情况,当二狗得知眼前女子是宫中之人时,哪里还敢有半点奢求,忙不迭地帮着嫣然把葛裳送到嫣然的家中。
一月后,葛裳在嫣然的护理下,渐渐恢复了健康,在这一月中,大罕国完全收复了息国,听说夸邑被封为息国侯,掌管息国政事。葛裳的心里充满仇恨,每当闭上眼,她都会看到滢漓翻身跳崖的情景。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替公主报仇。
桃花宫内,一切如旧,即便是茶杯摆放的地方都没有变,宫内的侍奉宫人竟也是原班人马。宏获呆呆地坐在滢漓经常坐的凤案前,手抚桌上的墨砚玉毫白帛,神情漠然,原本俊朗的容颜,此时潜上一层哀凄的灰色,再加上满头白发,他一下子衰老下来。
一位灰衣侍者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悄声禀报:“启禀侯爷,又有一人来应征柯辕宫的嬷嬷,在外面候旨。”
宏获“唔”了一声,抬起眼眸,“嗯,派到柯辕宫中去吧,告诉她,柯辕的生活起居都由她释心照料,若出什么差错,可小心了!”
侍者低头领命而去。
自从滢漓一去不复返后,柯辕太子便一病不起,整日哭嚎着要找姐姐,息王却更加的沉默。宏获看着日渐消瘦的柯辕,心急如焚,他不想让柯辕再出什么意外,把火气竟然都撒在周围侍者的身上,无奈之余,有人进言,可在宫外精选会照料人的嬷嬷,岁数大一些,也许能把柯辕哄好。
宏获无奈之下只好应允,可这寻来的嬷嬷已换了五六个,柯辕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昨日竟然有一中年女子,说是滢漓乳母的远房亲戚,要来一试,宏获一口应诺,说是照顾好柯辕会有重赏。
宏获走出桃花宫,神情恹恹,对滢漓的强烈思念与愧疚,让他生不如死。他羡慕滢漓翩然一跃万事皆休的勇气,可她这一跃,让他的心彻底空落了。原先一统江山的豪情壮志,竟然一瞬间都变得毫无意义。他无处诉说自己的凄苦,这思念竟是如此蚀骨腐心见血封喉。他回到宫中,把对滢漓的思念与爱,转接在滢漓亲人的身上,柯辕与息王都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可小柯辕还是因为思念姐姐而病倒,面对柯辕的悲伤与哭泣,他头一次体验到自己是一个罪人。
他穿过几座宫苑,不觉间竟然来到柯辕宫中,走到宫门口,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柯辕乖,快把这一碗燕窝粥喝了,喝完了我带你到湖上去驾船。”然后是柯辕童稚的笑声。宏获一怔,这笑声可是好久没有听到了,每次他来到柯辕宫,只要他醒着,就会听到柯辕哼哼的哭声,这回是怎么回事?他马上想到新来的嬷嬷,莫非是她真有本事把柯辕哄好了?
宏获加快脚步走了进去,宫室内,柯辕一身整洁地坐在床畔,原来蓬乱的头发也光溜溜地梳了起来。旁边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少妇,手端琉璃碗,一口一口地喂着碗里的燕窝。面上漾着慈祥的笑。
宏获站在室中,轻咳了一下,那少妇忙转过身来,当她看到宏获时,一时竟有些慌乱,不知这个一头白发的人是何许人也,但看其穿着应是一个不小的人物。忙将手中的粥碗放下,走上前,向宏获施礼。
宏获上下打量她一眼,此女面色微黄,五官平平,但神情却是温和善良,衣服穿着也算是干净利落,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就是新来的嬷嬷吗?”
低首的少妇听到宏获的声音,身体突然一颤,惊诧诧地抬起头,这才看清宏获一头银发下那张年轻的脸,她向后退了一步,身体一晃,险些就摔在地上。
宏获看到她突然变得惊恐的模样,以为是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她,脸上淡淡地一笑,“你不用怕,我就是夸邑,是来看望柯辕的,他还好吧?”
那少妇忙低下头,诺诺地点了一下头,低声道:“柯辕还好。”
宏获走到床边,拿起桌上的粥碗,勺起一勺粥送到柯辕的嘴边。柯辕的目光突然变得怨恨起来,一把推开他,跑到少妇的身后,躲了起来。宏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伤感地放下粥碗,脸上神情凄然,有些颓然地向外走,到门口时,缓缓地转过身,向站立室中的少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妇惶然答道:“我叫紫蒙。”
宏获眼望门外,目光空漠,幽幽地道:“柯辕是前太子,看来他和你很投缘,你一定要照料好他,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紫蒙低低地答应一声,身体一低,施礼,“请侯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柯辕。”
宏获漠然走出柯辕宫,脚跨出门槛时,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今天是月瓯节,衡轩苑有歌舞、酒宴,到时你带柯辕来散散心吧,看上去他很听你的话,我怕他总在屋里闷坏了。”
紫蒙神色一怔,眼中闪过复杂的神情,好半天才道:“侯爷很关心柯辕啊。”
宏获惨然一笑,“总之,你照料好他就是了,我会重赏你的。”说罢加快步伐离开柯辕宫。
月华清冷,像一只冰凉的美人手,徐徐拂过花苑中赏月人的脸。衡轩苑中的月华殿中装饰华美,是宫中贵族赏舞聆歌的地方。一阵悠扬的乐曲声后,一身材纤细婀娜的舞娘被人抬进殿中的舞池。她红纱掩面,腰躬如月,黑齐的刘海下,只露出一对儿如烟似淼的如雾黑瞳。
在华美的舞曲中,她缓缓抬起腰身,十指如葱,在眼眸前次第划过,更平添几分诡异神秘。场中众人都被其变幻莫测的身姿吸引。她双臂如花玉腿如螺,轻盈曼舞,渐渐离开灯影交辉的舞池,大胆地舞近龙座阶前。高卧龙座之上的宏获,似也被眼前舞娘的华丽身姿打动,慢慢坐直身子,以手托颐,注目观瞧。
舞娘的眼睛像是长了钩一般,放出令人筋酥腿软的妩媚娇娆,这样的眼神会让所有正常的男子怦然心动,额上冒出汗来。宏获看着舞娘大胆放浪的舞姿与眼媚,身体又徐徐地躺下,倚在龙榻厚实柔软的靠背上,嘴角含笑地看着就要舞到身前的尤物。
距龙榻下首不远处,坐着昏昏欲睡的柯辕,他的身后是新来的嬷嬷紫蒙,柯辕大半个身体都倚进她的怀中。紫蒙看着已近在咫尺的舞娘,面现紧张之色,不安地盯视着她不断闪现娇媚的眼睛。
就在大家都沉醉的一刻,突然,舞娘的手中倏然多了一柄匕首,红影一闪,已与龙榻上的夸邑紧紧交缠在一处,红光崩射,一道血线飞射而出,夸邑的臂膀血红一片。两边的侍卫蜂拥而上,把势如拼命的红衣舞娘从龙榻上拉下来。
经过一番挣扎,红衣舞女的面巾已被扯下,云鬓散乱,遮去一半的容颜。她在侍卫的压制下,强行抬起头,恨恨地说道:“夸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一定让你给滢漓公主偿命!”
夸邑手捂流血的臂膀,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喃喃道:“葛裳?是……你吗?”
葛裳想甩掉压制她的侍卫,但她的力量太小了,还是被按着低下头去。龙座中的夸邑确定眼前女子是葛裳时,忽地面露喜色,命令道:“不要难为她,放开她!”
侍卫虽然有些惊愕,但还是放开手,葛裳无力地坐在地上,侧首恨恨地看向夸邑。旁边早有人过来察看夸邑的伤势,夸邑却摆了摆手,只是拿过一条布带,三两下缠在臂上,阻止血液继续渗出。
夸邑走下龙座,去搀扶倒地的葛裳,说话的声音似也有些激动:“葛裳……你到哪里去了?我好担心你……”一脸关切,却像是看到久别的亲人般。
葛裳却不领情地一把甩开他,“你离我远点,别假慈悲了,今天杀不了你,早晚有一天杀你报仇!”
夸邑愕然停住,站起身,面色哀凄地转过头去,旁边的侍卫见此情景又要冲过来,夸邑又一摆手,低低地唤了一声:“紫蒙!”
早已在一边看傻的紫蒙,紧抱着怀中的柯辕,还有意蒙上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眼前的血腥。此时听到夸邑呼唤,忙紧张地站起身。
“你把葛裳姑娘接到柯辕宫吧,她会和你一起照料柯辕的。”
怀中的柯辕已认出眼前倒地的女子是葛赏,一下子挣脱紫蒙,扑了过去,“葛裳姐姐……是你吗?”
葛裳惊愕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柯辕竟然也在这里,立时眼中含泪,一下子把他拥入怀中,泣声道:“柯辕,你还好吗?他们没把你怎样吧?你父王呢?”
柯辕抽噎着鼻子,哽声道:“我不好,父王还在他的宫中,我就是想姐姐……呜呜……”
葛裳把柯辕的头按进自己的怀中,更是泣不成声,“柯辕,你要好好地活着,你姐姐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好好的,她九泉之下才能瞑目呀。”
柯辕在葛裳的怀中,哭泣着点点头。
一旁的紫蒙也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上前扶起他二人,一手牵了柯辕,一手搀起葛裳,急急地向外走去。葛裳一时还有些不甘心,当柯辕的小手转过来拉住她以后,她叹了一口气,跟着紫蒙离开月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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