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冷笑一声:“你说得对,这话原不该由奴才来说!说句托大的话,侯府的规矩比杜府不知大了多少倍!老奴在侯府二十几年从未逾过矩,多过嘴。为什么今日忍不住了呢?要想不让别人说,自个就得行得端,坐得正才是!主子,就得有个主子的样,你说是不?”
老太太握了拳一个劲地捶着胸:“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杜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完全说不出话来。
夏风恼了,叱道:“这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赶紧给老太太,岳父大人赔礼?”
李妈妈被训得满面通红,站起来弯身一福:“今日是老奴糊涂了,原也是心疼二小姐,这才妄言了几句,不当之处,请亲家老太太,老爷责罚。”
这哪是赔礼,竟是变着法子把两人又数落了一遍。
杜谦臊得无地自容,老太太更是气得直哆嗦:“你哪有错?错的是老身!”
“二小姐,”郑妈妈气不过:“别一直在那坐着,倒是给句痛快话。”
心里,是很有些怪她凉薄的!眼瞧着一屋子人为了她吵得不可开交,她倒好,在那隔岸观火!
杜蘅低着头,只是垂泪,硬是一字不吭。
“郑妈妈,你也糊涂了不成?”夏风眸光一冷,斥道:“有祖母和岳父大人在,硬逼着阿蘅表态,不是难为她么?”
当着他的面,就敢排喧阿蘅,平日背了人,还不知怎么欺侮呢!
郑妈妈被训得一张老脸憋得血红,直接冲杜蘅施了一礼:“老奴给二小姐赔罪。”
杜蘅忙侧了身子避开,嘴里低低道:“郑妈妈说哪里话?你也是心疼祖母,是阿蘅没用,怪不得谁。”
夏风一看,这样说下去也不是办法,房子田产之事也不是坐在这里,一个晚上就能解决得了的,需得从长计议。
但是,假纯阳一事却必需问清了,把幕后主使者揪出来,严加惩戒。不然还会有第二,第三个纯阳,阿蘅的安全永远得不到保障。
这次只受了点惊吓,没有别的损伤,可不能保证次次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又不可能日夜守在她身边,万一有个闪失,他会发疯!
只不过,这件事却万万不能让李妈妈知情,她知道了,就等于父母知道了,不说对阿蘅的名誉有损,至少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人还没嫁过去,公公婆婆心里已存了疙瘩就不好了。
“不早了,李妈妈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去吧。”夏风打定了主意,打发李妈妈离开。
“小侯爷不回去吗?”李妈妈一怔。
“我还有几句话,说完再走。”
“老奴等小侯爷一起吧。”李妈妈见他故意支开自己,怕他一再退让,甚至直接放弃那笔财产,白白便宜了杜府,有些不愿。
夫人之所以遣她来办这件事,就是希望在不撕破的脸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维护夏风的利益。
若是两亲家面对面地谈,一则显得侯府小气;二则杜谦的脸上需不好看,事情也就再没了回旋的余地。
而这桩婚事,夏家又是势在必得,万不能有闪失,这才想了这个不伦不类的折衷之策。
“怎么,”夏风脸一沉:“我的话也不肯听了?”
“老奴是不放心小侯爷独个走夜路,既然你不喜欢,我走便是。”李妈妈讪讪道。
“父亲和母亲那里,还是不知道为好,省得白白担心,你说呢?”这句话,夏风虽是用的商量的口气,态度却很强硬。
李妈妈不好在人前落他的面子,只得恭敬地道:“小侯爷既是如此吩咐,老奴遵从就是。”
她一走,老太太和杜谦立时便觉得压力减了一半。
杜谦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又羞又愧,小声道:“放心,房子的事等我查清楚了,一定会给蘅丫头一个交待。”
夏风微微一笑:“此事请祖母和岳父大人多多费心。至于夜明珠,我已将它赎回,择日再送过来,两位不必往心里去,以后也不必再提。”
柳氏硬着头皮,讪讪地道:“等找着了二弟,我,我一定亲手扒了他的皮!”
郑妈妈在一旁帮腔:“莫说姨娘一个妇道人家,便是老爷怕也不知一张地契,竟有这许多弯弯道道吧?被蒙骗了,也是情有可原。怪只怪柳二爷,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猪狗不如之事!”
是,柳姨娘是贪财,可她这么做,为的不也是整个杜家?
别人家,都是男人操持着,女人只打理内院。
杜谦却一心钻研医术,完全不理庶务。
这偌大的家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百上千号人,全都等着她发话。
每天睁开眼睛,就要流水似地往外拿银子!
这么些年了,为了这个家,白天黑夜的操持着,侍候完老的,还有小的,个中辛苦有谁体恤过?
再说了,老爷是顾家唯一的女婿,顾氏一死,顾家的财产理所当然应该归杜家所有。
谁又想到,顾老爷子会在死前,把所有房产,地契全都改到了顾氏的名下?
老爷子这么做,明显就是存了私心,没把老爷当成自个的儿子,更没拿杜家其余几个孩子当自个的孙子。
在世时,嘴里倒是说得好,别人家的女婿是半子,他只一个女儿,女婿就是儿子!
哄得老爷死心塌地,临了,却把钱全留给二小姐。
这也太欺侮人了!
这些话,平日她也跟老太太说过,只是今夜感觉特别强烈,特别替柳姨娘不值!
郑妈妈话里有话,竟是替柳姨娘鸣不平之意。
杜蘅转头,一张瓜子脸,肤白胜雪,嵌着那对眼珠,越发黑若点漆。目光幽微,静如深渊,极度的黑又亮得出奇。
郑妈妈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缩了缩肩,噤了声。
“蘅儿,你的意思呢?”杜谦问了一句。
“我没意见,一切,全凭祖母和父亲做主。”杜蘅垂了眸,轻声道。
郑妈妈嘴角抽了抽,强忍着没有说话。
真看不出来,二小姐看着懦弱,实则是个厉害角色!
事情到这份上,都已经摊在了明面上了,她还死咬着不松口,老太太和老爷除了把田产归还给她,还能怎么办?这不是明摆着,借侯府的手,来逼老太太和老爷么?
你是个御封的县主,日后嫁到侯府去,荣华富贵还少得了?
把财产都带走了,杜府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难不成真狠得下心,眼睁睁地看着大少爷,大小姐几个都老死在家里?
人哪,果然都是贪得无厌的!有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永远都不知道满足!
老太太表情生硬,冷冷道:“明儿一早,命周氏开了库房,先把顾氏当年的嫁妆清点出来,抬到杨柳院去,今日起就由蘅儿自己管理,也省得今儿短了这样,明儿少了那样,全家都跟着担心!”
这话,明着是要数落杜蘅,暗地里把侯府也捎带上了。
夏风俊颜微微一红,不敢吭声。
老太太接着道:“至于那些房契田产,等查证之后,该是你的一样都不会少,你们看行吗?”
“不愧是老太太,虑事周全,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柳氏连声奉承。
心里却是苦不堪言,顾氏的嫁妆,这些年被她掏空得差不多,只剩些大件的摆设没敢动。
这一开了仓库,再把嫁妆单子一对,少说也是十几万的亏空……
老太太轻哼一声:“你也不需拿话哄我,少给我惹点祸,我就阿弥陀佛了!”
柳氏被她斥得做不得声。
“好了,”郑妈妈见事情有了决定,松了口气:“时间也不早……”
“慢着,”夏风忽道:“地契的事可以暂缓,假纯阳的事,却不能再拖!乘着今日大家都在,又没有外人,还是盘问清楚的好。”
柳氏和杜谦闻言,双双变色。
老太太一愣,脸色越发不好看了:“柳氏被你打成这样,什么气也该消了,还想怎样?”
那日夏风当她面鞭打柳氏,之后就跟杜谦去了抱厦密商。
杜谦怕她担心,骗说杜蘅确实在玉虚观中,夏风一时没有找着,乱发脾气云云,籍词敷衍了过去。
她也就一直跟府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夏风不满杜家把杜蘅送去道观,跑来杜家胡搅蛮缠,硬把她接了回来。
为此,对夏风有诛多不满,这时听他旧事重提,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再加上刚为田契之事受了挤兑,越发不痛快了!
“按说,有祖母和岳父大人在,我原不该插手管。”夏风神色恭敬,脸上也带着笑,可那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可,此事悠关阿蘅的性命,我却不能袖手旁观。”
郑妈妈见老太太吃瘪,跳出来说话:“照小侯爷这么说,道观里住一晚就要死人,谁还敢到道观里去呀?”
夏风看着杜谦,唇边一抹笑容极冷:“岳父大人,你还没跟祖母说吗?”
不满在心中日益发酵,渐渐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
“说什么?”老太太挑眉。
柳氏一阵心慌。
今晚的事太多,发展得太快,接二连三地来,打得她措手不及,那种风雨欲来之势,让她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忍不住,拿眼去瞄杜蘅。
杜蘅安安静静地坐着,眉宇间一派详和,既不愤怒,也无伤心,无悲无喜,平淡得让她心惊肉跳。
杜谦神情尴尬,可夏风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势必不能再瞒,只好择其概要,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好在,小侯爷去得快,又有贵人相助,蘅丫头只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老太太悖然大怒:“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把我瞒得滴水不漏!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你眼里,还没有我这个娘!”
杜谦见老太太发怒,连忙跪下:“儿子不孝,母亲息怒……”
他一跪,杜蘅几个自然也不敢坐着,呼啦跪了一地。
柳氏挣扎着道:“老太太,这事全怪我!是我识人不清,办事不力,才让二小姐受了惊吓!老爷是担心老太太的身子,怕您受不了,这才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