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脸一沉,手按向了腰间:“你说什么?”
“嘿,”石南从窗户里一跃而入,笑嘻嘻地道:“事还没完,不会这么快就想过河拆桥吧?”
“后续的事,办妥了吗?”杜蘅很快恢复淡定。
“你是指张弛,还是莲花?”
“两个都是。”
“邻居报了官,张驰已经给衙役带走。”石南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睛弯起来,有点勾魂:“现场有几十双眼睛看着他弑父杀母,我估计,不是凌迟也是斩立决。”
顿了顿,见她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忍不住刻意补了一句:“听说,张妈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很不甘心哦?”
心里,多少有一些困惑。
根据他的调查,张妈这些年吃里扒外,勾结柳氏的确没少做对不住她的事情。
但,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弄得她家破人亡?
杜蘅冷漠地道:“觉得有愧,你可以下去陪她……”
石南打了个寒颤:“夭寿哦,开玩笑也别说这种话!”
“莲花呢,安排好了?”
石南耸了耸肩:“早拿着银子远走高飞了,这会子不定在哪里风流快活呢!”
杜蘅皱眉,很反感他的轻浮孟浪。
石南仿若未觉,笑嘻嘻地道:“我挑的人还不错吧?”
“喜秤怎么办?”紫苏忧心冲冲:“它是凶器,官府肯定要带走的,会不会露馅?”
昨晚她在现场,看到这把喜秤时,吓了一大跳。
普通的喜秤,都是木质秤刷上一层金漆,图个喜庆。
那把竟然是全铜的!尾端被磨尖了,才会一插毙命。
石南得意洋洋:“张炜是屠夫,这把铜秤是张家祖传下来的。所以,它出现在喜房,完全符和情理。怎么样,我聪明吧?”
紫苏横了他一眼:“德行!”
“哪哪哪,”石南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摔得哗哗响:“这是你要的东西,提前三天拿到手,幸不辱命!”
杜蘅接在手中,翻了翻,原来是一张地契:“只有这一张?”
“暂时只有这么多,”石南示意她看地契签名处:“有意思的是,上面户主的名字,登记的是顾烟萝。”
紫苏靠过来,奇道:“他为什么不更改户名?”
杜蘅解释:“本朝律例,凡购房产田地过户者,皆需在交纳契税外,征收契纸钱和朱墨头子钱。这些杂费加起来,约有房地价的百分之三至百分之十。”
顾家在京城有七八处房产,田庄,另外还有十几间铺子,粗略算下来,光是税钱就得好几万两银子。
柳亭假借杜府的名义,上京城购置房地田产,绝大多数是占了顾家的产业。
他也不是傻子,这个算盘自然打得丁当做响。
反正当家的是柳氏,房地契都握在她手里,户主是谁根本神不知鬼不觉,更不更名,又有什么要紧?
倒不如省下这一大笔开支,装进自己腰包。
柳氏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窍!
退一万步讲,就算以后察觉了,也不敢明着向他追讨。
毕竟,她霸占的是属于杜蘅的遗产,按理是要带到平昌侯府去的。杜蘅死之后,再留给自己的孩子。换言之,这偌大一笔钱财,其实是夏家的!
事情真要闹开了,夏家岂会善罢甘休?
若不是前世嫁入燕王府,打理过铺子和田庄,杜蘅又哪里会知道这许多?
她料定柳二肯定会贪默这一大笔契税银,所以才设了这个局,诱其入套。
谈到这,不得不感叹顾老爷子的精明狡诈和老谋深算。
他年纪老迈,顾氏病弱,早料到死后,杜家必会吞没顾家产业,而杜谦又不管庶务,柳氏能倚仗的,只有自己二个哥哥。
柳家兄弟不学无术,又贪得无厌,必然舍不得白花花几万两银子拿出去,换回来的只是房地契上几个签名。
大齐律例,女子的嫁妆,是不计入夫家财产,可以自行分配的。
杜蘅是她唯一的骨肉,自然这笔财产就落到了杜蘅的手里。
杜家其余人等,别想捞到一分钱。
因此,顾老爷子死前将京中名下所有产业,全部过户到顾烟萝名下。
以防止杜谦以女婿的身份,吞没属于杜蘅的财产。
“嘿嘿……”石南唇角一翘,三分显摆,七分骄傲:“跟我合作,是不是很轻松,很愉快?”
紫苏直翻白眼:“是啊是啊,如果不这么聒噪,会更好!”
“咦!”石南瞪大了眼珠:“你这是什么眼神?这不叫聒噪,叫风趣!”
越想越生气,碎碎念:“你知道爷说一句话值多少银子吗?别人想请我说几句,爷还懒得搭理呢!你居然敢嫌,不识货!”
“噗!”紫苏喷笑,连连拱手:“得,算我有眼不识泰山!替小女子的荷包着想,请您老紧闭尊口,少说几句吧!”
“哎唷……”石南掐着腰,拿腔捏调地道:“大家都这么熟了,还提什么钱,提钱伤感情。”
这下,连杜蘅都忍俊不禁,“哧”地笑出声来。
那一声轻笑,笑声低微,音色慵懒,颤悠悠地拖曳出一个令人心荡神摇的尾音,端丽中自有股内敛的妩媚。
石南心神一荡:“笑了……”
笑起来,多好看!
她并不是不笑,但以往的笑容,总是象蒙着一层纱,看不真切。
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地笑。
如早春枝上初绽的一枝桃花,似夏夜月下滴露的半卷芙蕖。
意识到失态,杜蘅急忙咬了下唇,撇过头去:“紫苏,送客。”
“后会有期。”石南笑了笑,纵身穿出窗外,转眼消失无踪。
紫苏满怀艳羡:“什么时候,我也能象石少爷那样……”
杜蘅不悦道:“象他有什么好?嘻皮笑脸,没个正形!”
“我是说象他的身手,可以高来高去,来去无踪。”紫苏说着,忍不住笑了:“其实我倒觉得石少爷不错,平易近人,风趣幽默。”
“那叫幽默?”杜蘅批评:“明明是油嘴滑舌!”
“油嘴滑舌也比愁眉苦脸好啊。”紫苏就事论事。
她真心希望杜蘅能活得轻松点,整天象一根弦崩得紧紧的,早晚会崩溃。
杜蘅冷冷地道:“男人就该忍心绝性,不动则已,一动则雷霆万均。象他这样,成天嘻嘻哈哈,能成什么大事?”
紫苏看她一眼。
杜蘅皱眉:“我说错了吗?”
“没错。”紫苏一脸担忧。
“你干嘛那样看着我?”杜蘅给她瞧得很不舒服。
紫苏静静地看着她,声音轻若柳絮:“你是不是,心里一直装着他?”
杜蘅迅速冷下脸,硬梆梆地道:“不是!”
紫苏幽幽地叹息一声:“不要强迫自己。”
身体可以在一夜之间重生,然而深藏于心底的七年夫妻情,岂是说忘就忘得了的?
“我没有!”杜蘅近乎愤怒地低吼:“那样一个负心薄幸,乖戾寡义的男人,我为什么还要想着他?我的心里,只有恨,只有恨!”
紫苏心头酸涩,轻轻叹了口气,把她紧攥成拳的五指,一根根掰开,握在手心。
她的手很冰,很凉,哆嗦着,手心一片湿寒。
“我知道,我明白。”声轻如梦,生怕惊吓了她。
“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杜蘅依着她的肩,低低的,近乎绝望地低泣着。
门忽然打开,不止一人的脚步声中,低沉冷肃的男声响起:“什么时候,给本王一个准确的时间!”
清逸绝俗的外表,尊贵高华的气质,令每一个见过的人,都印象深刻。
竟是燕王,南宫宸!
紫苏猛地瞪大了眼睛,见了鬼似地惊得跳起来:“啊!”
杜蘅抬头,眸中还残存着一抹惨痛的红,怔怔地望向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容。
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竟直直向他走了过去:“润卿……”
她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
他可以不爱她,可以抛弃她,甚至可以要她的命!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默许别人杀死了她的孩子!
那也是他的孩子啊!身上流着他的血液,他亲生的孩子啊!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呛啷”“咣当”一连串拔刀的声音,几个侍卫在转瞬间把南宫宸护在了身后,雪亮的刀锋,带着凛冽的寒意,架在了紫苏和杜蘅的肩上:“什么人,站住!”
南宫宸心神一振,眸中显出诧异之色。
润卿!她竟然叫他润卿!
这是他的字,除了少数几个朋友,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紫苏心脏咚咚狂跳,勇敢挺起胸膛挡在了她的身前,大声道:“王爷,你走错地了!”
但她的眼睛,却下意识地微微垂下,不敢与他的视线相接。
紫苏暗骂自己没出息,连看都不敢看他,何谈报仇雪恨?
然,七年的积威下所形成的惯性,绝非一昔之间可以更改!
南宫宸没有做声,狐疑地盯着杜蘅:“你,叫我什么?”
她怎会知道他的字?又怎能那么轻易地唤出口,且神态如此自然,语气那么亲昵――就象,早已唤过几千几万次!
紫苏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小姐!”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杜蘅凄厉质问,情绪陷在往事不可自拔,眼前浮现的,是当日雪地里刺目的腥红。
“奴婢胆小,这受了惊,保不准就会手软……”
“哇……哇……”
“瞧她那傻样!”
“爬这么慢,等你找到,那野种早冻死了……”
“哈哈哈……”各种阴冷尖锐的笑声,交错在耳边闪现。
婴儿越来越微弱的哭声,冻得青紫的脸宠,在冰冷的空气里舞动的小手,一一闪现。
紧崩了一个月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崩溃。
杜蘅张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突然往前一栽!
“王爷,小心!”侍卫大惊失色,纷纷呼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