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淡淡道:“这要问王爷使了什么手段了!肯定不止撒几张传单这么简单。”
隋显祖哈哈一笑:“王爷派人潜入城中,一把火烧掉了叛军的粮仓。”
云南本就是蛮荒之地,土壤贫脊,百姓一年里倒有半年饿肚子,吃了上顿愁下顿,怎么可能存上半年的口粮?
平常年间,还可以在农闲时上山打猎,出城揽活,再不然帮过往的商队推车挑担卖些苦力等等手段,想方设法挣些微薄的工钱,养家糊口。
现在昆明一围就是小半年,眼瞅着不止家里无米下锅,就连城外的地也荒着不能种,一整年都要颗粒无收,早已是人心思浮。
只不过,叛军承诺每日按人头发放一定数量的粮食,虽不能保证吃饱,好歹也饿不死,也就没有说什么。
南宫宸把粮仓一烧,等于掐了叛军的喉咙,老百姓哪有不闹腾的理?
本来想造反称王的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人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愿意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冒着杀头的危险跟朝廷对着干?
叛军救不了他们,南宫宸又适时地往城里散了几万份传单,表明了态度,只要不再助纣为虐,就可以既往不咎,并且承诺,给每一个出城的人发放五斤口粮并一百文钱,岂有不动心的理?
城里数十万人吵着要出城,叛军一则怕强行ZY会引起兵变,二则也是被围了这么久,城中存粮也不多,放几万人出城,多少也能减轻些压力,是以半推半就的,跟南宫宸达成了一个临时停战协议。
南征军退后五里,让出一条通道,并发放钱粮;叛军打开城门,允许城中妇 ,以及十岁以下,六十岁以上的男子出城另谋生路。
于是,就有了今日城下这壮观的一幕。
“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魅影啧啧连声。
萧绝面色阴沉,冷冷道:“这可真是巧了!咱们的粮刚一丢,立刻就烧了叛军的粮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魅影一怔,脚下猛地一停。
是啊,围城五个月来,前后派了好几批人潜入城中寻找叛军粮仓,始终未能成功。
怎么萧绝刚一离开昆明,立刻就找到了呢?
而且,还这么巧,刚好在穆家军丢失了押运的粮草之后!
难道……
他的呼吸一窒,心脏剧烈跳动,整个人竟无法克制地颤抖了起来。
眼前浮起的是数个时辰前,野狼谷前那数千具横尸荒野的尸体!
不,他不相信!
那是几千条人命啊!
南宫宸,他怎么狠得下心,怎么下得了手!
隋显祖抚掌大笑:“谁说不是呢?这一记耳光,甩得真***漂亮,痛快!”
萧绝加快脚步,越过他,进了自己的帐篷。
隋显祖一愣,但他性子爽朗倒也并未见怪:“世子爷一路辛苦,早点休息,晚上给你摆宴,接风洗尘。”
魅影怒火中烧,猛地一跺脚,转身朝中军帐冲去:“我找他去!”
斜刺里忽地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回来!”
“放开!”魅影指着中军帐怒吼:“你知不知道,那个畜牲他做了什么?他竟敢,竟敢拿弟兄们的命……”
魅影虎目蕴泪,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暗影沉默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目光,看不出悲喜,却象一柄尖刀,落在心上,慢慢地刺了进去。
刹那间,魅影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的痛楚。
“走!”暗影拽着他,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走进了萧绝的帐篷。
帐帘一掀,夜影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爷……”
魅影见了她,立刻冲她咆哮了起来:“小夜,你***地是干什么吃的?爷把兄弟们的安危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办事的?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
夜影面色一白,豆大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仰起头,拼命地不让泪水落下来。
“魅影!”暗影猛地抱住了他。
“闭嘴!”萧绝冷叱。
“老子自打进入神机营以来,还***地从没试过这么窝囊!”魅影猛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夜影办事不力,请世子爷责罚。”夜影垂着手,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可那颤抖的嗓音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萧绝冷声道:“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且要接受应有的惩诫!现在,小爷要你把事情详细地说一遍,不得有任何遗漏!”
夜影低了头轻声道:“这次押运,路径是我亲自安排的,押送由方侍卫负责。按照规矩,直到出发前一晚,才通知方羽。按理,绝无泄密的可能。”
“是吗?”萧绝唇角微弯,勾出一抹嘲讽的微笑:“连燕王也不知情?”
夜影错愕万分,猛地抬起头来:“这……”
“果然是他!”萧绝黑眸微眯,眼中跳动着两族燃烧的火焰。
“GRD!”魅影一拳,狠狠地砸向桌面。轰地一声,木屑纷飞,厚厚的楠木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萧绝冷笑一声,三步并做两步,朝南宫宸的中军大帐走去。
陈泰见他气势汹汹,来意不善,急忙迎上来:“王爷正在议事,请世子爷……”
“滚!”萧绝一掌将他挥开,抬脚迈了进去。
陈泰还欲再拦,魅影上前一步,挡住去路,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干什么?”陈泰怒了。
“好狗不挡路,拦路必被打!”魅影毫不示弱。
“你!”
南宫宸被一群高级将领和心腹幕僚簇拥着,正围在沙盘前指指点点,忽听到帐外一阵骚动,抬起头萧绝已经逼到了身前。
两个人视线相接,从那双漆黑的瞳眸里,捕捉到了惊涛拍岸,巨浪滔天。
南宫宸牵动嘴角,哂然笑道:“回来得真快……”
“你,你想干什么?”陈然骇了一跳,开口喝斥。
邱然诺暗自心惊,面上装得若无其事,笑着拱了拱手,寒暄:“世子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果然是雷厉风行,佩服,佩服!”
南宫宸微微一笑,随手指了指沙盘:“来得正好,本王不日就要攻打昆明,正在研究战术呢!来来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世子爷也来参详参详。”
萧绝飞起一脚,将沙盘踹得飞出数米:“参详个屁!”
烟尘四起,萧绝如同天将般矗立在漫天黄沙之中,黑眸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望之触目惊心。
“萧,萧绝,你这是做什么?”蓝飞尘大吃一惊,猛地抢到了南宫宸身前。
南宫宸没有动怒,一脸平静地看着萧绝,唇边泛起一丝讥刺的浅笑:“萧绝,你除了吵架耍赖,难道就没有别的手段了?”
萧绝呛地拔出剑,架在他的颈间:“说!野狼谷之役,是不是你故意向叛军透露了风声?”
“放屁!”林熠不假思索,大声喝斥:“世子爷就算想要胡乱攀诬,也该有点谱!王爷身为南征元帅,怎会做出这等通敌MG之事!简直荒谬!”
蓝飞尘下意识地去看邱然诺。
邱然诺微微瑟缩,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蓝飞尘一怔,心直沉到谷底。
“南宫宸!”萧绝根本不理林熠,冷冷地盯着南宫宸:“有胆做,没胆承认吗?”
南宫宸微微一笑:“是又如何?”
“王爷!”林熠失声。
“是又如何?你***的还是不是人?”萧绝悲愤莫名:“那是整整二千多条人命!不是阿猫阿狗,是与我们并肩做战的同袍兄弟!”
南宫宸淡淡地道:“既然上了战场,就该有为国捐躯的准备!况且,他们二千人也没白死,不但击杀了四千叛军,还为我们侦破敌军粮仓创造了条件,可说是死得其所。放心,本王一定会据实上奏朝廷,为这二千将士请功封赏。”
萧绝怒道:“命都没了,还请什么功,封什么赏?”
南宫宸道:“男人上阵杀敌,除了保一方平安之外,不就是图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吗?再者说,到了战场上,谁又能保证不死?兵者,诡道也。牺牲二千人的性命,却能换来数万乃至十万将士的平安,孰轻孰重,相信世子爷之睿智,必有明断。”
“放屁!”萧绝悖然大怒:“如果事先言明是去做诱饵,相信明知是死,也绝没有人有一句怨言!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人的算计之下,小爷第一个不服!”
士可杀不可辱。
诚然,当了兵,就有了战死沙场的觉悟。
然而,死于敌人的刀下跟死于己方的算计,有着天壤之别!
那二千将士倘若在天有灵,此刻该有多冤屈,多愤怒!
林熠到底年轻,被两人唇枪舌箭所透露的信息吓得目瞪口呆。
身为主帅,竟然与敌军勾结,泄漏消息!
虽然,南宫宸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敌军的情报,以夺取更大的胜利。但这种决断和狠戾,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南宫宸蹙了蹙眉,依旧一脸冷静:“区区一座昆明城,将我十几万大军阻于城下半年。世子爷身兼转运使之职,当知拖延一天,要消耗多少银钱?眼下,不止是南昭虎视眈眈,就连北境的越国,西境的夏国都在蠢蠢欲动,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再不打破僵局,我大齐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是以,本王才会出此下策。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倘若世子爷一定要替二百穆家军讨回公道,本王亦无话可说。”
萧绝握紧了拳头,怒极反笑:“少拿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糊弄小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你要是真的顾全大局,为什么不敢直接跟小爷说?非得把小爷弄回京城?”
最可恨的是,居然遣自己回京!这分明是调虎离山!
可气的是,他不但没有起疑,甚至还为能有机会回京见杜蘅而暗自欢喜!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算计,却是第一次输得如此彻底,代价居然是二百多弟兄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