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蔹骇得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双膝一软,竟咕咚一跤跌倒在地。
紫苏到底比她多活了一辈子,前世又饱受了南宫宸的荼毒,定力比她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却也被吓得面色苍白,心脏狂跳。
杜蘅轻轻握了他的手,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时间紧迫,母妃面前,我就不去告别了,省得她又哭天抹泪的。”萧绝话锋一转,低声道。
“你放心,家里有我。”
“阿蘅,对不起……”萧绝定定地看着她,伸手将她搂到怀中。
分别大半年,见面不到一天,就要分离。
即使刚强不羁如他,此刻脚下也似坠了千斤巨石,舍不得挪动分毫。
更何况是柔若蒲柳的她?
杜蘅反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心中酸痛眼眶热辣,却死死地咬着唇,不让泪水冲出眼眶,怕挽留的话会脱口而出。
因为她知道,他的心已经飞到了云南,与穆家军的弟兄们连在一起。
儿女情长,在此刻显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
她虽无法肋他成就大业,却也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和羁绊!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近乎贪婪地汲取着熟悉的气息,狠狠地闭了闭眼,再张开,已是一脸恬淡和平静。
她仔细地掸了掸他的袍角,温柔地道:“去吧,万事小心。”
“嗯……”萧绝抿紧薄唇,深深地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正午时分,街头上挤满了肩挑手提的各色小贩,行人络绎不绝。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热气腾腾的各色小吃,扑鼻而来的阵阵香气,渲染出一派繁华祥和的景象。
忽然笃笃蹄声传来,初时如密集的暴雨,渐渐地已经万鼓齐擂,竟有雷霆万均之势。
一行二十几骑快马,如一股旋风,由南往北疾驰而来。
昨夜刚下过雨,地上到处都是小水洼,马儿翻飞的四蹄踏在地上,泥水四溅,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惊马了!”祥和被打破,不知谁一声惊呼,行人轰地一声,纷纷走避。
“什么人如此大胆……”守城的兵丁惊跳起来,纷纷拔刀。
“骁骑营公干,闲人闪避!”萧绝大喝一声,随手飞出一枚令牌,带着人绝尘而去。
岑律在城门外等候,见势急忙闪避到路旁,待得反应过来,萧绝已经远数里之外,慌忙解了缰绳,跃上马背策马狂追:“萧兄,等等我!”
萧绝头也不回,冷声道:“军令如山,不敢耽搁。岑兄追得上就追,追不上就慢慢来,后会有期!”
魅影大笑:“嘎嘎,岑公子,我看好你哦……”
岑律冷汗直流,只得拍马狂追。
幸亏他家资丰厚,又自知要远行,代步的马匹也算万中选一,勉强能跟得上萧绝等人的速度。
再加上,这些年来频繁来往于南昭和大齐之间,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面奔波,跟寻常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们相比,已算是吃苦耐劳。
他不愿意让萧绝看轻,更不想功亏一匮,唯有咬着牙坚持。
疾驰了几个时辰,奔行了二三百里之后,总算盼来了第一次休整。
岑律如蒙大赦,瘫坐在椅子上只差口吐白沫了。
魅影大步过来,端着碗大口大口地扒着饭:“爷下了死令,三天内必需赶到昆明。赶紧滴,该吃的吃,该拉的拉,半个时辰后继续出发……”
啧!这货原本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早被风吹得象鸡窝似的,哪还有半点锦衣贵公子的形象?整个人象条抽了筋的死狗!
岑律浑身一颤:“三……三天?”
看来,这几天都别想睡觉了?
魅影咧嘴一笑:“三天算个Q!要不是这些马不行,两天就能到!”
岑律这才注意到,驿站后院果然拴了二十几匹马,匹匹毛色油光发亮,精神抖擞,显然已是最好的战马了。
就这,还遭了嫌弃。
“能不能洗个澡?”岑律有气无力地问。
他自小锦衣玉食,走到哪里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几曾试过如此狼狈?
“当然可以……”魅影点头:“驿站就是休息的地方,吃喝拉撒睡,尽可随便。”
岑律眼睛一亮:“伙计,给我送一桶,不,十桶热水来!”
魅影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贱兮兮地弯了弯:“不过,你只有半个时辰。而且,已经被你浪费了一半了……”
说完,不再理他,蹲到墙角打盹去了。
岑律搓了搓身上的泥垢,挣扎了半天,咬牙决定:“没事,我不悃……”
对他而言,尊严比睡眠更重要。
要他象个叫花子似地蹲在墙角睡觉,他宁肯死!
半个时辰一到,魅影立刻跳起来:“走啦,走啦!”
一行人呼啦啦地涌出去,纷纷上马,很快绝尘而去。
岑律一碗饭才扒了一口,当即泪流满面地扔下碗,手忙脚乱地追了出去:“等等我……”
接下来除了每天早晚各半个时辰的休整,其余时间全都在马背上疾驰。终于在四月二十七上午赶到了野狼谷。
距离军粮被劫,二百穆家军覆灭已经五天。
山谷里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烧焦的岩石,散落的散了架的粮车,染血的战旗,以及零落的残肢断臂,远处的草丛里还游弋着几十头野狼……
被那么多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岑律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叛军仓促离去,战场无人打扫,扔下几千具尸体,经过日晒雨淋,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中人欲呕!
数只食腐的秃鹰在山谷上空盘旋着,舍不得离去。
不难想象,这一场战斗是何其的惨烈!
穆家军二百,运粮兵丁二千,再加上叛军的四千!
小小的野狼谷,埋葬了六千多条人命!
萧绝站在一块山石上,面色铁青,久久未发一语。
身后,是一群神色肃穆的神机营顶尖刺客。
“CTNN!”魅影破口大骂:“兄弟们为国捐躯,居然连尸体都没有人来收!”
岑律这辈子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哇”地一声,当场吐得昏天暗地。
“杀!”暗影抿着唇,言简意赅。
萧绝不发一语,跳下巨石,浑身不管秽臭,低了头仔细地在山谷间搜寻起来。
“GRD!”魅影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向树干:“千万不要让老子抓到,否则非把他扒皮抽筋不可!”
众人都自发自觉地散开来,仔细地搜索着战场。
隔了数天,尸体早已腐败,腥臭不已,面目更是全非,只能勉强退过衣衫来辩别敌友。
所幸,找了半天,只从尸堆里扒出四五个南征军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叛军的尸体。
魅影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就说嘛,有夜影在,怎么可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定是她早就带人来打扫过了。”
萧绝没有说话,再次扫视了一遍身后的野狼谷,翻身上马,绝然离去。
岑律面青唇白,挣扎着爬上马,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萧绝明显对这一带的地形相当熟悉,一头扎到山间的小道,七弯八拐地绕了二个时辰,把岑律绕得晕头转向,等到从一片荆棘林,眼前忽地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帐篷,如雨后的春笋,遍布着整个山谷,将一座巍峨的古城紧紧地包围起来。
岑律骇了一跳,这才发现已经抵达了南征军的驻地。
心脏蓦然怦怦狂跳起来,血液在身体里沸腾,整张脸都紧张得绷了起来。
萧绝没有理会他,漆黑的眸子半眯起来,如同鹰隼般紧紧地盯着数里外的城墙。
准确的说,是昆明城的城门。
魅影反应最快,低嚷一声:“快看,出事了!”
所有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昆明如同一只巨兽,盘距在前方,黑洞洞的城门如同张开的大嘴。
此刻,正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城里走出来,蜿蜒在驿道上,连缀在一起,似一根飘乎的黑色线条。
魅影惊嚷:“叛军杀出来了!”
“猪!”暗影撇嘴。
魅影立刻发现不对,摸着头干笑两声:“嘿嘿……”
山下城门虽然洞开,且不断有人从里面涌出,却没有半点厮杀之声。
若再看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城墙上虽站满了叛军,个个剑拔弩张,如临大敌。然而,城下的南征军却只出动了廖廖百余人,列成两个小方阵,仅凭这点兵力,显然不可能撼动城内数万叛军。
“搞什么鬼?”魅影狐疑地嘀咕了一句。
“看看去。”萧绝带着人冲下了山坡,长驱直入,进了驻地。
迎面第一个碰上的,是隋显祖。
看到萧绝,明显一怔:“世子爷,你咋这么快回来了?”
短短七天,从昆明到临安,再从临安回到昆明,竟跑了个来回!
他一脸惊骇地看着风尘仆仆的萧绝:“你小子,不会一直没合眼吧?还是,你居然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我听说世子爷跟世子妃恩爱得很……”
瞥到萧绝黑得不能再黑的脸,硬生生转了话题:“为野狼谷的事?不愧是穆家军!仓促应战,仍然在绝对劣势下,歼灭了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没有一个退却,逃跑,竟至全军覆没!哎,惜哉,痛哉!倘若我大齐的将士,人人都有穆家军的英勇,何愁天下不太平?”
萧绝面无表情,抬起下巴朝着城门呶了呶:“这是怎么回事?”
隋显祖哈哈一笑:“王爷妙计安天下,数万封传单往城内一扔,就令得城中风云变色,逼迫叛军不得不与王爷达成协议,释放无辜百姓出城。王爷既博了仁爱之名,又动摇了叛军的军心,同时彻底斩断了叛军的兵源,嘿嘿,可谓一石三鸟!”
魅影语气十分笃定:“不用问,放出来的肯定只是些老弱妇 ,青壮男丁一个也没有。”
隋显祖点头:“话虽如此,眼瞅着这么多人出了城,叛军的士气肯定要受影响。”
魅影奇道:“明知开城于己百害无一利,叛军干嘛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