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赵王在位,卫皇后权势涛天,连梅妃都得让她三分。如今时移势易,谁还把一个无子又患了失心疯的皇后放在眼里?更不要说,舍弃身家性命为她卖命了!
树倒猢狲散,卫家从前呼后拥到门可罗雀,不过十个月的光景。
杜蘅微微一笑,半转过身子正要反驳,眼角余光瞥到一抹身影,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隔着瀑布似的藤萝花,看到一抹修长的身影,斜倚着树干,隔着无数的花叶,向她微笑。
那人满身风尘,一脸倦色,眉眼间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飞扬之色。
杜蘅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个影子,唯恐一眨眼又会消失。
萧绝,她竟然看到了萧绝!
萧绝的笑容越发欢快,冲她张开了双臂。
紫苏兀自未觉,仍在絮絮地念叨:“别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小姐倒好,巴巴地往跟前凑……”
“假的,幻觉……”杜蘅敲了敲头,猛然加快了脚步。
完了,这感觉太过真实,竟连他的气息都如此逼真!
她低低叹了口气,心里明白,这不可能是他!
怎么可能是萧绝呢?
南征军围困昆明已达三个多月,未见有任何成效,情况丝毫没有象当初预料的那样乐观――叛军并没有禁不住压力,被迫缴械投降,反而引得全城的百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云南的战事陷入胶着之态,并且似乎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看不到胜利的曙光。
当初信誓旦旦一年内收复全部失地,结束战争的豪言壮语已经成了空谈。
越来越多的人对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产生了厌烦和怀疑。
相比于云南的和平,他们更担心长时间的战事,会把朝廷的财政拖入泥潭之中,从而影响到绝大多数人的利益。
朝廷里,百官们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派。
主战的和主和的,每天在金殿上吵得不可开交。
这种时候,身为转运使的萧绝,负责着整个云南战场的粮草和物资的筹措和运输,比南宫宸这个三军主帅还要忙,哪有时间回京探亲?更不要说,这么巧在御花园里遇上了!
不要再做梦了,醒醒吧!
萧绝站直了身体,等着某人自投罗网。
谁知,杜蘅竟是目不斜视,越过他径直往前走。
萧绝只怔了一下,立刻拔腿就追:“站住!”
紫苏毫无防备,冷不丁见紫藤架下突然蹿出一条人影,吓得尖叫起来:“什么人如此大胆?”再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世子爷?”
萧绝哪里理她,瞪着杜蘅,没好气地质问:“你跑什么?”
这丫头吃错药了,明明看到他了,居然落跑?
杜蘅脚步一顿,低头盯着握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粗大的手掌,默不吭声。
会疼,还有温度,应该不是幻觉了吧?
这与他私底下幻想过无数次的久别重逢,蜜里调油的场景截然不同,萧绝不禁微微慌乱,伸手抬了她的下巴:“媳妇?怎么了?”
下一秒,杜蘅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了他的腰:“绝,真的是你!”
紫苏满脸通红,慌乱地扭身退到路口替两人望风。
萧绝松了口气,顺势搂紧了怀中的娇躯,含笑调侃:“啧啧,反应真慢!”
敢情这丫头不是想跑,而是当成眼花了呢!
笑过之后,心口不禁又是一疼。
杜蘅没有说话,鼻腔里忽然很疼,象是突然间呛进了热水一样,眼眶里更是如同滴进了热油,热辣一片。
不是幻觉,不是做梦,他真的回来了!
她紧紧地贴着他,泪水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裳,热烫了他的胸膛!
“阿蘅……”萧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笑容从嘴角慢慢濡染至眼睛,声音温柔如水,一遍又一遍:“是我,我回来了……”
良久,杜蘅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微微退了半步,仰着头含泪凝眸,心疼地抚上他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
萧绝笑嘻嘻地看着她:“想媳妇想的啊……”
“又贫……”杜蘅眼里含着喜悦的泪花。
萧绝说着,瞪圆了眼睛:“小一年了,难道你就不想小爷?”
杜蘅横他一眼:“我忙都忙不过来,谁有功夫想你?”
“没良心!”萧绝哇哇叫:“爷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你居然不想我?”
他声音一高,立刻引来几名路过的宫女的注意,朝这边走了过来。
紫苏紧张地提醒:“有人过来了!”
杜蘅骇了一跳,迅速地站直了身体。
萧绝眼明手快,一把捉了她的肩,低笑道:“别急呀,把脸擦干净再走……”一边竟还理直气壮地朝宫女喝斥:“看什么看?再看小爷把你们的眼睛挖掉!滚!”
杜蘅羞红了脸,扭身要走。
“别动……”萧绝弯腰,大掌已经抚上了她的颊。
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温热而略带粗糙的触感,如同一抹电流闪过,令她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肌肤泛起一层诱人的粉色。
萧绝瞳孔微微一缩,牢牢地握紧了她的手,哑着嗓子道:“走,回家……”
“呀,快放手!”
“不放……”萧绝毫不退缩,牵着她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昂首挺胸地朝宫外走。
杜蘅挣扎了一下,见挣不开,便由他握着,嘴角的笑容却如同涟漪般慢慢扩大……
萧绝的意外回归,让沉寂的穆王府沸腾了起来。
穆王妃自不必说,抱着他又哭又笑,心肝肉地叫个不停。
就连一向严厉冷漠的穆王爷,也显得温和慈祥了许多。
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吃了顿团圆饭,父子俩又关起门在书房里说了一个时辰,等萧绝回到东跨院,已经戌时正了。
杜蘅换了一身天水碧的春衫,乌黑的青丝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个髻,只简单地簪着一枝碧玉簪,整个人在清新脱俗之外,隐隐透着丝慵懒的韵味。
萧绝心中象有片羽毛在轻轻地搔着,只觉痒得不行,死死地盯着她瞧:“阿蘅……”
杜蘅抿了唇,嗔道:“看什么,不认识了?”
“媳妇,你好香……”他凑过去,近乎无赖地将头埋在她肩上,深深地嗅着发间淡淡的幽香。
“你一身的汗,臭死了!”杜蘅红着脸,轻推他一把:“去洗澡!”
“你陪我……”萧绝笑嘻嘻地拉着她朝净房走去。
杜蘅脸红心跳,一言不发地任由他拉了进去。
净房里很快传出哗哗的水响,隐隐夹杂着女子短促的惊呼,以及男子粗重的喘息……
天色微明,杜蘅睁开眼睛,轻轻拉开他环在腰上的手臂,蹑手蹑足地溜下榻,随手抓了件衣服披上,推开窗,几声欢快的鸟鸣,迎接着晨曦的到来。
她俯在窗前,几缕雨丝被晨风吹了进来,夹着淡淡的蔷薇花香,掠过她的脸颊。
身体上隐隐的酸痛感,是昨夜纵情带来的甜蜜后遗症。
她回头瞥一眼身后的拔步床,意外地发现上面已是空无一人。
萧绝从身后悄无声息地贴上来,双手环上她的腰:“看什么呢?”
“院子里的蔷薇开了……”杜蘅微笑着放松了身体,依偎在他怀中。
萧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是挺好看,不过比我媳妇还差点。”
“油嘴滑舌!”杜蘅嗔道,心里甜丝丝的。
“没你滑……”他笑嘻嘻地低语。
杜蘅心跳骤然加快,垂了头不敢搭腔。
萧绝哈哈一笑,转了话题:“对了,你今天还要进宫么?去的话,咱们一起。”
“我不去了……”杜蘅摇头,顿了顿,又问:“你昨天不是进过宫了么?”
萧绝不屑地道:“那些老头子,个个瞻前顾后的,哪能这么快做决定?”
“到底出什么事了?”杜蘅默了片刻,终究没能忍住。
萧绝不是碎嘴之人,凡涉及到朝堂或神机营的事情,都绝口不提。而她也不喜欢追根究底,通常只要他不主动提起,她绝对不会去询问。
这次却不同,他要去的地方是凶险无比,又变幻莫测的战场。
一个人的能力再强大,在数万乃至数十万的战场上,也是微不足道的。
“还能是什么?”萧绝倒也没有瞒她:“不外乎是要钱要物呗!”
原本以为云南一个蛮荒之地,朝廷不动兵则已,一动必是摧枯拉朽,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昆明城就阻挡了朝廷十万大军前进的脚步。
胜利似乎遥遥无期,如此巨大的消耗,把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底掏空。
本来就有一部份官员不支持开战,现在更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换取云南的平安,于是纷纷要求停战。
其中最有说服力,也是得到票数最多是:招安!
这招对付反贼的终极必杀技,千百年来,被无数帝王验证,几乎是无往不利,百试不爽!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云南是个蛮荒之地,由朝廷控制还是由土著控制,跟他们丝毫没有关系。只要守着不从大齐分裂出去,保持领土的完整的底线,其余都可以商量――反正,云南本来就是土著当道,除了派驻云南的封疆大吏还能分一杯羹,其他人根本捞不到什么油水。
事实上,仗打到现在,太康帝也是骑虎难下。
一方面,大齐这几年多灾多难,财政支出十分宠大,如果战争无限期拖下去,绝对可以拖垮大齐的经济。
另一方面,大齐疆域辽阔,物产也极丰饶,云南不过是个弹丸之地,每年所得税收本就微乎其微。他并不介意让土著们得些甜头,却害怕那个藏在幕后,策划和扇动了这次叛乱的黑手。
因为云南与南昭接壤,是大齐南面的天然屏障。倘若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杜蘅身在京城,又常在宫中走动,对朝局看得比绝大多数人明白得多。
“你的意思,是战还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