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君智已经认出他手里把玩的飞刀,正是自己刚刚射出去的,刀尖在月光下闪着蓝光。
脸色微微一僵,干笑两声:“属下班门弄斧,世子爷见笑。”
他垂眸掩去情绪,再抬眸已是满满的关切:“世子爷怎么突然回来了?”
钦天监和礼部商议的结果,大军南下的日期定在八月十六。
萧绝做为督管粮草的督官先行一步,已于八月初十日晨,启程离京。
此时,应该远在千里之外。
不可能在京城,更不可能出现在四堂。
可他却偏偏回来了!
萧绝微微一笑,往前踏了一步:“你猜?”
韦君智心念电转,试探着问了句:“皇上密诏世子爷回京?”
“呵呵……”萧绝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
不知为何,韦君智竟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竟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借着月色,细细打量着萧绝,却只看到他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
是错觉吧?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杀人呢?
“咦……”萧绝在距他一丈远处停了下来:“韦堂主的脸色不好,可是太过劳累了?啧,不是爷说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拼命做什么?”
韦君智放下心来,脸上是一惯的谦恭的笑容:“没事,我习惯了。”
萧绝似笑非笑:“有没有考虑激流勇退,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韦君智闻声一怔:“什么意思?”
“人要服老。”萧绝淡淡道。
韦君智有一瞬间的茫然,等明白过来,心猛地一沉,蓦然抬头看向他,眼中是熊熊的怒火:“世子爷……”
萧绝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神机营干了三十年,不论资格还是能力,都是掌管神机营的不二人选?是不是觉得小爷仗着家世,生生压了你一头,抢了原本属于你的饭碗?”
“世子爷误会了……”
“误会?”萧绝笑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瞒着爷做的那些事,真的能瞒天过海吧?”
韦君智大呼冤枉:“这话从何说起?”
萧绝歪着头想了想,含笑道:“不如,就从杜老太太中风说起?还是,你想从何姨娘的鬼剃头一事说起?”
韦君智脸色一白,在抵赖和坦白之间犹豫了片刻,坦然道:“世子爷明鉴,属下并非刻意隐瞒,实在是身不由己。”
反正,这几件事的确是奉了皇上旨意。就算他要追究,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有本事,就跟皇上理论去!
他也很想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无限纵容这位不学无术的小霸王?
“呵呵……”萧绝觉得有趣似地笑出声来:“好一个身不由己!”
“真的!”韦君智心里的不安一圈圈扩大:“属下是奉了圣上口谕,世子爷倘若不信,可以向皇上查询。”
“那么,”萧绝听了,抬起了下巴,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向卫皇后下手,令其疯魔,也是奉了皇上之命?”
他虽然在笑,可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眸光冷如冰锥,让人寒透心底,不敢直视。
韦君智心脏狂跳起来。
短短一句话,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扔下了千万斤石灰,掀起了涛天巨浪。
不可能!
这件事做得极为隐秘,就算事情曝露,也绝对不可能牵连到他身上!
他一定是在诈自己!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世子爷说什么,我听不懂。”韦君智佯装淡定,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应对之词:“娘娘她,身体有恙……啊!”声音蓦地拔高。
下一秒,冰冷的刀锋已经抵在了咽喉上。
萧绝黑眸含笑,语调轻松:“爷的手有些不稳,万一不小心划破点皮就不好了。啊,这把刀上的毒是堂主亲手淬的,见血会有什么后果,你肯定比爷更清楚。”
韦君智眼里升起惊怒之色,脸上由于激动,浮起一抹潮红:“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罪?”萧绝讶然:“韦堂主想多了,小爷并不打算给你胡乱安上什么罪名。”
韦君智心中一宽。
只要不乱用私刑就好,燕王爷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出面斡旋。
“爷特地跑了一千多里路,可不是来跟你打嘴仗的。”萧绝说着,手中飞刀往前又递了一点,寒意透过肌肤,直达骨髓。
韦君智的冷汗一下滴了下来。
有心想要辩解一句,然而刀子贴得如此近,别说说话,连呼吸稍微重一点都怕要碰破皮。
他猛地摒住了呼吸,眼睛睁到最大,惊骇地瞪着颈间那枚柳叶飞刀。
“啧!”萧绝咂了咂嘴,收回手,飞刀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刀花:“看来这毒果然厉害,竟连毒医都吓得要尿裤子……”
就在这一瞬间,韦君智出手了,柳叶飞刀朝着萧绝飞了过去。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猝然出手,就算是神仙也避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萧绝的身子忽然象一张薄薄的纸片飘了起来,一直垂在身后的暗色披皮忽地卷了起来,如一面鲜艳的旗帜,眨眼间将飞刀尽数卷住。
韦君智一击不中,猛地跳了起来,箭一般射向围墙。
人还在半空之间,手腕一翻,已握了张银弓在手,弦开如满月,银色淬着蓝光的箭枝厉啸着朝着萧绝必然追击的路线飞去。
萧绝黑眸微眯,随手挥了一掌,身体就借着这一掌之力,硬生生在半空中平移了数寸。
只听哧地一声,银箭擦着他的颈间,咚地一声射入身后的廊柱,半枝枝都没入柱中,箭尾不停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韦君智头也不回,飞快地跃过围墙,蹿入暗巷之中,沿着墙根急速潜行。
萧绝嘴角一翘:“啧,老而不死是为贼,古人诚不我欺。”
飘身上墙,不急不慌地追了上去。
韦君智七弯八拐,一口气过了好几条巷子,确认摆脱了追兵,这才敢停下来喘口气,转过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暗呼一声“侥幸!”
“你是在找我吗?”萧绝倏地出现在墙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
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到了他的背后。
韦君智跳起来就跑。
平心而论,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萧绝快如闪电,几乎在落地的瞬间就已欺到了他的身后,轻松地叼住他的右腕,一个小擒拿,反转到背后。
韦君智下意识就去摸飞刀,却摸了个空。
左手也被人牵制,整个人被按倒在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一根暗蓝绣紫藤花的腰带忽地垂了下来,勾在一根白皙修长的指尖上,满满一排,整整二十枚闪着幽蓝光芒的柳叶飞刀,嚣张地在他眼前晃悠。
他心头顿时一片冰凉。
还是要输了吗?
努力了三十年,计划了整整十年,终究还是失败了!
败在了这个玩世不恭,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之手!
紫菱睡得迷糊之际,被一阵低低的呜咽声惊醒。
侧了耳朵仔细一听,四周却是一片寂静,抬头朝拔步床看去,床帷低垂,没有半丝异常。
遂安心地闭上眼重新入睡。
那低低的呜咽声复又响起,如同受伤的小兽发出的悲鸣,在静寂的夜晚显得格外碜人。
是狐是鬼?
紫菱心脏蓦地狂跳起来,又不敢声张,吓得瑟瑟发抖。
那呜咽声却渐渐大起来,还夹杂着呼痛声,从帐幔间传了过来。
呼痛?
紫菱猛地醒悟过来,飞快地掀开被子,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撩开帘幔:“王妃?”
伊思玲两条秀气的眉毛痛得拧起来,颤着嗓子道:“我,我肚子好痛……”
“肚子”两字入耳,紫菱如遭雷殛,也顾不上照看痛得发抖的主子,扭头就跌跌撞撞朝外跑:“来人,快来人!王妃要生了!”
灯光一盏接盏亮起,一片杂沓的脚步声之后,整个清阑苑变得灯火通明。
稳婆早在一个月前就进了王府,安置在清阑苑的厢房里。
只盏茶时间,就赶了过来,经过一番简单地检查过后,恭敬地道:“还只刚开始阵痛,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王妃不必惊慌,不如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伊思玲听得脸都青了。
她疼得一刻都撑不下去,哪还能好整以暇地休息?更别提什么养精蓄锐了!
产房早在半个月前就准备妥当,****洒扫,随时可以入住。
待又一波阵痛过后,几个有经验的婆子扶着伊思玲转送到产房。
周嬷嬷经验丰富,赶到之后,立刻打发了人分头往前院给南宫宸报信,安排人去请太医,烧热水,熬鸡汤……
紫菱几个丫头有了主心骨,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南宫宸怔怔地坐在床边发了会呆,问:“生了?”
陈泰回道:“只说是发作了,好象还没生。”
“几时生?”默了许久,南宫宸又问了句。
陈泰微窘了会,道:“这才刚报信,想来没这么快……”
言外之意,此刻赶过去,怎么都来得及。
南宫宸却似没有听到,半晌没有吱声,也不知是喜还是恼。
“王爷,不过去看看?”陈泰犹豫了一下,问。
“本王既不是产婆又不是大夫,去做什么?”
一句话,把陈泰堵得哑口无言。
窒了半刻,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要不要属下进趟宫?”
“进宫做什么?”这一回,南宫宸有了反应。
陈泰硬着头皮,小声嗫嚅:“王妃临盆在即,南征的日期,是不是往后推一推?”
谁知道王妃刚好赶在这个日子生产?
倘若一切顺利,赶在王爷出征前生出来还好,万一错过,岂非遗憾!
南宫宸闻声,霍地抬头向他看来,一字一顿地逼问:“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陈泰自知理亏,垂着手立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滚!”
陈泰如蒙大赦,急急退了出去。
南宫宸想要再睡一会,终究不能入眠,索性穿戴整齐,提了剑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又练起吐纳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