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正在偏殿候着呢。”张炜忙答。
“把人抬进去,让阿蘅给瞧瞧。”太康帝道。
“是。”
楚桑只是一时急怒交加,才会吐血昏迷,被送入偏殿会,没多长时间便恢复了清醒。
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身影,猛地坐直了身体,白皙的脸上浮起激动的红晕。
“你醒了?”杜蘅听到声音,回过头冲他笑了笑。
楚桑定定地看着她,心里涌起惊涛骇浪,嘴唇蠕动着,发不出声音。
“大家是朋友,虚礼就免了……”杜蘅以为他要行礼,抬了手示意:“皇上还在议事,最快也得一个时辰才会结束。正好,你可以乘这个机会休息休息。”
“二……”楚桑垂下眼帘,声音如锐石刮着生绣的铁器,很是粗嘎难听。
朋友?
说得真好听!
倘若不知内情的话,只怕为这句话,也要甘脑涂地了!
他垂着头,五指紧紧地抠住了床沿,力气大得仿佛要把木头戳穿。
杜蘅温和地安慰:“别担心,只是体虚气弱,血不归经,没什么大毛病。”
楚桑悲愤莫名:“世子妃不好奇,皇上这时诏下官进宫,所为……”
杜蘅急忙打断他:“慎言。”
他不会傻到想在御书房里讨论这么敏感的话题吧?
真当太康帝是聋子加傻子么?
楚桑却似没有听到,固执地瞪着她:“不知世子爷是什么意思?”
杜蘅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开来,淡淡道:“世子爷从不跟我谈论朝堂之事。不过,我想,这种军国大事,最后还是应该以皇上的意思为准。”
楚桑心下冷笑:“朝堂上,百官可是争得不可开交。”
杜蘅微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地抓着不放?
“朝堂大事,我不懂,也不关心。告辞……”拎起药箱,径直出了门。
楚桑越发愤怒,一拳狠狠砸向床铺。
将近一个小时的唇枪舌剑,众阁老们依然没有得出结论,再次不欢而散。
太康帝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聂寒步履轻捷,悄然走到他身边,俯首低语了几句,随即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良久,太康帝才睁开眼睛,唇边一抹笑容极淡:“叫他进来。”
张炜会意,做了个手势。
守在门边侍候的小太监匆匆奔入偏殿:“宣楚桑楚大人觐见。”
楚桑深吸了口气,整了整衣冠,昂然走进了御书房,直到亥时才离开。
君臣二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当晚,太康帝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朝时,宣布由南宫宸为此次平南元帅,同时指名萧绝随军南下,参赞军务,顺便督运粮草诸务。
南宫宸执掌帅印,发出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宣布夏风以待罪之身,担任此次南下的先锋。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平昌侯被夺爵,流配边关尚不到一年,朝廷的追辑令还贴在墙头,怎么能任先锋?万一阵前倒戈怎么办?
难道大齐朝已经无将可用了吗?
萧绝虽然先后在五军营和金吾卫做了两年多的军官,在百官的眼里,依然是个依靠祖荫,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这样的人,跑去军前参赞军务,岂不是笑话?
当然,也有萧家的支持者,指出萧绝极会敛财,那次五省疫情暴发,就是他出面力挽狂澜,才得以平安度过。
立刻遭到驳斥:会赚钱跟督管粮晌,是两码事!
临安百姓对此更是颇有微词,京都小霸王跑去督管粮草,那不是让老鼠守粮仓?别到时仗还没打,银子全给被他给贪了!
在一片反对,质疑的声浪之中,接下来的副帅,粮草晌银,调兵遣将……俱都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所有人都在为出征而做准备。
萧绝啧啧连声:“老头子果然老奸巨滑!这一招真是阴损啊!”
杜蘅忧心冲冲:“皇上到底什么意思?”
萧绝撇唇:“什么意思?无非是兵行险着罢了!”
“他就不怕弄巧成拙,丢了南部半壁江山?”杜蘅皱眉。
太康帝让南宫宸掌了兵权,却让萧绝扣着粮晌。
想要取胜,二人就必需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
然而,这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死对头,怎么合作?
稍有差池,不止南疆之乱不能无法平息,弄不好还会引狼入室!
太康帝这是要拿几十万将士和数百万百姓的性命,以及半壁江山开玩笑不成?
“不会……”萧绝语气笃定。
“何以见得?”
“别看南诏在两国边境陈兵数十万,摆出一副虎视眈眈,随时北上的架式。其实大都现在乱得很,根本无暇分神来攻打大齐。至于南宫宸,更不会蠢到拿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萧绝眼中笑容极冷:“老头子这一着棋,明着是信任和安抚萧家。看起来是给了我一个肥差,实际是陷阱,是试探。说到底,还是不相信我罢了。”
太康帝怀疑了顾 之二十多年,刚刚才放下心事不再追究,云南又动荡了起来。
短短数月之间,由大理扩大至云南全境,又以缭原之势向周边城镇漫延。
事态扩散之快,发展之迅猛,无一不出人意料。
若说纯属巧合,连三岁孩子都不相信。
很明显有一股暗藏了多年的力量,乘势而出,在背后推波助澜。
杜蘅倒没想到这一点,不由一愣:“为什么怀疑你?”
萧绝看他一眼:“上个月,慧智正式封了南诏的太子。”
慧智与杜蘅的关系,并未刻意隐瞒,旁人有没有注意不知道,但太康帝肯定是清楚的。
太康帝生性多疑,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慧智突然当了太子,想不疑心都难。
“啊?”杜蘅吃了一惊,脱口道:“南诏太子?”
前一世,她的记忆里,慧智可没有当过什么太子。
南宫宸跟她的谈话里,也没有提及。
当然,两个人交谈不多,每次又都是不欢而散,这又不是大事,没提也很正常。
“嗯。”
“怎会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吧?他既然回了南诏,这就是早晚的事。”萧绝哂然一笑,轻描淡写。
虽然早晚都要当太子,可这个时机,实在选得太过微妙,不由人不多出些想法。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老爷子一定又要谋划什么,且绝对与萧家有关。
或许,就是离间计也说不定。
可是,这些事目前都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证据,他也不打算说出来让杜蘅操心。
她心思本来就重,再搅进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里,只怕越发要钻牛角尖了。
杜蘅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别想了,想也没有结果……”萧绝抬手,揉乱她的发:“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说吧。”
杜蘅把按捺了不安,岔开话题:“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呢,要等钦天监和礼部选吉日。”萧绝撇嘴,有些恶毒地道:“不过,燕王妃快临盆了。我猜,怎么也得等她生了再走吧?要不然,万一运气不好,父子俩连面都见不着!”
三个月前,燕王府就开始四处务奶娘;一个月前,梅妃亲自挑选的四位有经验的教养嬷嬷已入驻燕王府,最多半个月就要临盆了。
顺水人情而已,礼部的官员不至于不会送吧?
杜蘅蓦然变色。
萧绝话一出口,立刻发现说错了话,当场窘得满面通红。
慧智虽未详细说过她跟南宫宸的过往,但谈话间曾隐隐约约地透露过――她跟南宫宸反目,最大的原因就是孩子!
而他也曾无数次,亲眼目睹她对着小佛堂里那块无字灵牌伤心流泪的模样!
这么说,跟亲手拿着刀往她心口上戳也没多大区别了!
搓着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就是瞧那家伙不顺眼……想咒他死在战场上来着……你,你别多心……”
他懊恼得不得了,苦笑着握了她的手:“我嘴欠,要不,你打我吧……”
杜蘅沉默了许久,勉强稳定了心绪,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别人的死活我不管,你可得平安回来。”
“这个你只管放心。”萧绝心里一热,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别的本事没有,逃跑我要认了第二,天底下没人敢认第一!”
杜蘅啼笑皆非:“这算什么本事?”
萧绝振振有词:“你可别小瞧了逃跑!战场上刀枪无眼,见机行事,脚底抹油,绝对是门学问!”
韦君智走出药室,站在院中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将郁结在肺中浑浊的废气释放出来,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微凉的空气,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看着天空那轮皎洁的如同白玉雕成的圆月。
此时喧闹了一整天的京城早已沉寂下来,就连伏在草间的蝈蝈仿佛也被月光沉醉,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静谧。
这样的安静似乎有些太过了,让人禁不住地有些发毛。
韦君智下意识地提高了警觉,脚下动作却未停顿片刻,甚至脸上还挂着惬意的微笑。
身体的感知却已调到了最佳,目光不经意间已经迅速扫过了院中所有的可能藏身的可疑之处。右手不动声色地缩入袖中,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立刻毫不犹豫地做出致命的攻击。
夜风拂过,暗影在假山间微微一闪。
韦君智立刻转身,手中寒光乍起电射而出,与此同时,身子如离弦之箭飞速倒退。
“啧啧……”慵懒的嗓音低低响起,华丽中带着危险的邪魅:“飞刀玩得不错啊……”
韦君智硬生生地煞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瞠圆了眼睛,四下查找着他的方位:“谁?”
“刀尖猝毒,出手就要人命,果然够狠……”萧绝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笑,缓缓从暗处踱了出来,一把飞刀在修长的五指间极有韵律地旋转着,姿态十分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