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扬着喉咙冲着门外嚷了起来:“罗嫂,提桶热水到净房!”
嚷完了,又张罗着帮他找换洗的衣服。
“晓晓……”楚桑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哥?”
“没事。”楚桑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殛欲落下的热泪,匆匆进了净房。
楚晓晓疑惑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过身进了厨房。
楚桑背靠着门板,听到脚步声远去,缓缓滑坐在地,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在脸宠上肆意横流。
她温柔地关怀过他:“你还如此年轻,没有替自己的将来设想过吗?”
“你并不欠我什么。我给你的只是银子,你救的却是我的命。”她曾经言词恳切,发自肺腑。
她说:“如果,你想做些小生意,我可以资助你些本钱;如果你对做买卖没有兴趣,我在郊外还有些小田产。”
她还说:“如果你想继续念书求取功名,我也可以推荐你进泽被堂。”
那些曾经深刻在心中,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遗忘的画面和声音,再度清晰浮现眼前。
女子干净清润的声线,一如往常的温暖柔和,充满了关心和善意。
她没有强迫他做过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往事历历在目,言犹在耳,让他怎么能相信,那个清雅如莲,温润似玉的恬淡女子,竟是个心机深沉,阴险恶毒的人!
不,不是的,她不是这种人!
皇子们为了夺嫡,向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百姓们暗地里流传,赵王的死,其实是燕王的阴谋。
宫里还有流言,卫皇后跟梅妃撕破了脸,否则,何以一夜之间杀了那么多人?
一定是南宫宸为了得到兵权,刻意污蔑她,离间他们的关系,以达到拉拢和利用他的目的,使用的肮脏的手段!
就算父母的死,真跟萧绝脱不了关系,二小姐也是无辜的!
二小姐跟他初遇的时候,萧绝还是石南,两个人根本不认识!
怎么可能跟萧绝联手,有预谋地设计自己?
燕王倾慕二小姐,求而不得,所以因爱成恨。
对,一定是这样的!
二小姐那么善良,不止帮他还清了债务,安葬了父母,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又引导他入了仕,甚至还费尽心机帮自己找回了失散的晓晓,让他们兄妹团圆。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预谋。
他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有何利可图,值得她如此费尽心机?
她身边任何一个男人,都比他优秀得多,能干得多,又何需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我有个提议,只不过要委屈公子几年。你我合作,不敢说保公子象袁天罡一样流芳百世;弄个国师,天师之类的头衔来唬唬人,还是手到擒来。”
一个声音忽地冒出来,令他陡然心寒。
从这句话看来,一切似乎的确是有预谋?
是的,她的确给过他很多选择,但她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希望他成为国师,能在关键时刻助她一臂之力。
难道,她在那时,就已预见到了今日?
不,这怎么可能?
然而,一想到当初她所有的预言都已实现,那些在当时看来不论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经她授意由他的口宣扬出去,最后都成为了事实……
那些在别人身上看似不可思议,绝无可能的事情,对她,说不定就是顺理成章!
所以,她真的是别有用心,先逼得他走投无路,然后再挟恩以报?
,脑子里被各种各样的念头占满,心里有两股力量拔着河,几乎将他劈成两半!一种撕裂的疼痛从心脏向四肢百骸漫延,太阳穴突突乱跳,头疼,眼疼,心更是象被扯碎了掰烂了,又揉在一起,痛不可挡。
身体更是忽冷忽热,一会象数九寒天掉进冰窖,冷得彻骨;一会又似被架在火上炙烤,烧得连血液都着了火,浑身直冒汗!
意识和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双膝发软再支撑不住身体,扑倒在地,象是有什么撞翻了,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哥!哥!哥……”晓晓尖厉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随着他一起堕入沉沉的黑暗。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疾。
刚才还是黑沉沉的天幕,此刻风停雨住,云层散去,月亮羞涩地露出一边脸来,洒着淡淡的光晕。
紫苏推开窗,看着满院子的狼籍,随口抱怨:“这鬼天气!刚才还风狂雨骤,这会连月亮都出来了!”
杜蘅记挂着她的草药:“拿蓑衣来,我要去随园瞧瞧。”
“刚下过雨,地里又是泥又是水的,别去了,仔细摔倒了!”萧绝歪在炕上,双手枕着脑后,两条长腿交叠着,不高兴地道。
“就是雨太大才担心呢!”杜蘅辩解:“地里如果积了太多水不及时排出去,把根沤烂了,我这一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随便打发个看园的婆子去看看就是。”萧绝不以为然。
“她们哪里懂这些,没得糟踏了我的药草!”杜蘅哪里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药草金贵得很,好不容易才东挪西讨弄来的!”
“得得得!”萧绝拗不过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小爷陪你去,成了吧。”
“咦?”杜蘅斜了他一眼,取笑:“世子爷不怕地里的泥,弄脏了你的衣裳,鞋子?”
“怕,谁说不怕?爷怕得很!”萧绝笑嘻嘻地道:“谁让咱的乖媳妇想去呢?刀山火海,爷也得跟着往里闯不是?”
“切!”
说话间,紫苏已备好了木屐和灯笼,笑道:“这会子雨停了,蓑衣倒是可以省了。”
萧绝很自然地接过木屐,弯下腰:“媳妇,抬脚!”
杜蘅红了脸,不止没依言伸脚,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
紫苏抿着嘴,笑着转过身去:“小姐,我什么都没看见。”
萧绝握住她的脚踝,强行塞进木屐:“爷就喜欢伺候你,怎么着了?”
“你还有说?”杜蘅恨不得拿东西堵住他的嘴。
萧绝利落地穿好了木屐,牵了她的手就走:“爷乐意!走,逛园子去!”
夏季雨后的夜晚,空气显得格外清新。
木屐踏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嗒嗒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夜晚,传得极远。
“小心点,这边有滩积水。”萧绝左右挑了灯笼,右手牵了杜蘅,不时提醒两句。
杜蘅伸手去拿灯笼:“你在这边等着,我去地里看。”
“你只管看就是了,小爷给你掌灯……”萧绝高高抬起手臂。
“田垅只有这么宽,两个人并排怎么走?”
“爷走前面给你照着路,行了吧?”萧绝说着,率先进到药圃之中。
杜蘅无法,只得跟了过去,一边叮嘱:“注意点脚下……”
“放心好啦,”萧绝美滋滋地:“悬崖峭壁爷都能上,这么块破地,摔不着爷。”
杜蘅啐道:“我是要你小心点,别踩坏了我的药苗!”
“啊啊啊!”萧绝气得哇哇叫:“小爷难道还不如一颗破草?”
说着话,瞅准地上,脚下重重一顿,踏在水洼里。
杜蘅正好俯下身去扶一棵倒伏的药草,泥水飞溅起来,溅到脸上。
她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哎呀……”抬手一抹,留下几道指印,脸立时花了。
“哈哈……”萧绝正好转过身来,举了灯笼一照,指着她大笑了起来:“该!”
“讨厌!”杜蘅白他一眼:“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这么幼稚!”
紫苏站在药圃外,想笑又不敢笑,忙忙掏了手帕出来:“小姐……”
“做什么?”杜蘅还没反应过来。
萧绝不由分说,拉了她就走:“没事,咱们继续往前走。哪哪哪,那边又有一棵被吹倒了。哎呀,真可惜!”
杜蘅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就被引开,急走几步,弯腰下去专心莳弄药草。
萧绝乘机冲她挤了下眼睛。
紫苏忍了笑,把手帕塞回袖中,安静地退回地头。
萧绝得意洋洋,想象着一回回了房,杜蘅一照镜子,猛然看到一张小花脸的表情,暗自捧腹狂笑不已。
杜蘅哪里知道他肚子里正冒着坏水,忽地忆起一事:“对了,我今天见到楚王了。”
“楚王?”萧绝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愣了一下才明白:“哦,你说六殿下。他跟你说什么了?”
杜蘅一边莳弄着药草,一边道:“他身边跟着一堆宫女内侍呢,只打了声招呼,随便扯了几句闲话。”
萧绝自然知道她不说凭白无故提到南宫庆,当下也不催促。
杜蘅迟疑了一下,道:“他好象有话要对我说,我感觉他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能有什么麻烦?”萧绝不以为然。
鸠酒事件之后不久,六殿下就养在了卫皇后的名下,搬到坤宁宫里居住。
只不过因为年纪的原因,再加上最近朝里风雨飘摇,时机不对,还没有封王。
从一个出身低贱的皇子,一跃成为皇上唯一的嫡子,可谓春风得意。
那些太监宫女巴结他还来不及,除了南宫宸,谁敢找他麻烦?
可南宫宸为了南下平乱的帅印,正满世界想办法,哪里有时间理会他?
“也许,这麻烦不是来自他本身?”杜蘅暗示。
自从把楚王养在名下之后,卫皇后就开始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而她每天出入宫中,又常与太医院的人打交道,隐约也听到了一些传言。
好象是说卫皇后久不出门,并不是闭门思过,而是旧疾复发,出不了门。
可是,据她所知,卫皇后因为有哮喘这个隐疾,平时极为注意保养,如果不遇到过敏物,轻易不会发作。
所以,旧疾发作的说法,就显得很不可靠了。
她大胆猜测,楚王想跟她说的,会不会跟卫皇后的病情有关?
“要不要我帮你查一下?”萧绝问。
他对楚王或者卫皇后的麻烦,都不关心。
只不过见杜蘅有兴趣,这才伸手。
“算了……”杜蘅想了想,摇头:“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还是别揽事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