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桑至此已完全确定南宫宸的确是专程来找他了,索性直接开口询问:“王爷纡尊降贵,不知找微臣何事?”
南宫宸微微一笑:“跟聪明人打交道,果然省心。”
楚桑沉住了气,没有说话。
南宫宸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云南叛乱叠起,朝廷马上要用兵。不久父皇必定要钦天监占卜吉凶,到时还请楚大人助本王一臂之力。”
太康帝的习惯,每逢大事,必要钦天监启卦,卜算吉凶。
楚桑天资聪颖,又肯刻苦钻研,短短二年多,已经由小小的八品五官保章正,升到了六品五官冬官正之职。
大家心知肚明,楚桑必是接任谢田,成为下一任钦天监监正之职的不二人选。
谢田年事已高,近两年基本已经不太理事了。
一般的卜卦问吉,都交给楚桑去做。
楚桑也争气,每次交待下来的事情,都做得十分漂亮,很得太康帝器重。
楚桑心中咯噔一响,面上不动声色:“王爷说笑了,微臣人微言轻,岂敢妄言军国大事?”
赵王南疆阵亡,南宫羽怒而屠城,引得全国一片哗然,继而云南各族纷纷揭竿而起,引得全境动荡。
自此,云南就成了太康帝的心病。
现在,安抚已经无效,形势越演越烈,俨然已有失控的可能,出兵已经定局。
可是,决策者们却面临着十分尴尬的局面。
大齐已有数十年未曾经历大战,老一辈的将军,死的死,病的病,伤的伤,能够出征的已经不多。
而年轻一辈的将军们,大都缺乏实战经验。
让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将领,统率三十万兵马,不止要平乱,更要肩负拒敌人于国门之外的双重重担。
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轻率。
是以,群臣对于此次挂帅的人选,存在严重分歧。
事实上,不仅是朝堂,就是民间对于挂帅人选亦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英雄,然而说到底呼声最高的,最后却只有两个。
一是萧乾,二是南宫宸。
不用说,推崇萧乾的大多是朝中老臣。
姜是老的辣,希望凭他的威望震慑住敌人,让敌人闻风丧胆,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拥戴南宫宸的,则大多是年轻一代的代表。
他们相信,江山代有人材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且萧乾腿有残疾是事实,恐已难担此责。
“楚大人这样说,就是不肯帮本王了?”南宫宸将脸一沉。
赵王坠马意外殒命是他一手策划。
然而,他预见到了开头,却没有算到结局。
不论是南宫羽出乎意料地屠城的疯狂之举,还是接下来的各地土司纷纷揭竿而起,都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种种迹象表明,这几起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背后,隐藏着一只巨大的黑手。
巧妙地利用了他设的局,在背后推波助澜,兴风作浪,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只想铲除异己,绝对不想看到天下大乱,黎民百姓陷入战乱之中。
他讨厌一切脱离掌控的事情,更憎恨有人敢利用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下决心一定要亲手结束这种混乱的局面。
所以,这次的帅印,他势在必得。
无关权利,只为自尊而战!
“不是微臣不肯帮忙,实在王爷所求,已经超出微臣的能力范畴。”楚桑委婉拒绝。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南宫宸冷笑一声,道:“这些话,只好糊弄糊弄父皇。本王面前,还是省省的好。”
“微臣不懂王爷之意。”
“看来,不拿出点证据来,你是不会死心了?”南宫宸也不着急,哂然一笑:“你能令神龟显灵,暗助黄雨入宫,自然也能让本王挂帅出征。”
楚桑一愣,张了嘴正要反驳。
“想好了再说话……”南宫宸冰冷的目光,如钢针一样扎向他:“证据现在还放在父皇的御案上,本王随时随地可以揭穿你。”
楚桑心一沉,眼睛蓦然睁大,心胸似破了个洞,嗖嗖地往里灌着冷风。
南宫宸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本王不仅知道你助了黄雨,还知道你是受了萧绝指使。”
楚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傲然反问:“你想怎样?”
南宫宸眼里流露出一丝欣赏之色:“本王说过了,要此次南征的帅印。”
“我也说过,做不到。”楚桑昂然作答。
“哦?”南宫宸似乎也不着急,饶有兴致地一挑眉:“难道这次,你依然要选择做萧家的走狗,被萧绝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这句话时,神色间已经毫不掩饰讥笑之意。
楚桑到底年轻,养气的功夫还不到家,被人揭穿了老底,又好一番冷嘲热讽,哪里还按捺得住?
他绷着脸,义正词严地道:“要命一条,要头一颗!我绝不皱一下眉头!要我助纣为虐,罔顾将士性命,做梦!”
“嗬……”南宫宸挑眉毛,嘲笑口吻十足:“挺视死如归的嘛!只可惜,这分忠心用错了地方!”
楚桑冷笑,一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样子。
南宫宸叹息着摇头:“可惜啊可惜!白生了一副好皮囊,竟然有眼无珠,拿仇人当恩人,把恩人当仇人,真真可笑!可悲复可怜!”
楚桑冷笑着反驳:“象王爷这种为了争名夺利,丧心病狂,连手足亲情都不顾之人,才是真正可笑,可悲复可怜!”
南宫宸俊颜一沉,眸光倏然冷厉:“你是不是在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之时,杜家二小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你葬了父母?再然后,又是二小姐多方相助,使你得以踏入仕途?因此,你视二小姐为再生父母,是也不是?”
楚桑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南宫宸冷冷地看着他,薄薄的唇扬起来,嘲讽中透着股邪恶,乌黑的瞳仁如最坚硬的冰雕成,犀利而无情地道:“假如,本王告诉你,对你恩同再造的恩人,其实是你的仇人,不知你做何感想?”
“你,什么意思?”楚桑警惕地瞪圆了眼睛。
南宫宸眼里流露出一丝怜悯:“意思就是,你被萧绝夫妻联手耍了!害得你楚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正是萧绝!”
“不!”楚桑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往后靠在了车壁上:“这不可能!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南宫宸冷笑道:“本王问你,当初你爹是不是城中有名的人牙?他不是不因为染上赌瘾,输光了家财,失手打死了你娘,之后投环自尽?”
楚桑咬牙:“那又怎样?这些事楚家的事街坊邻居人尽皆知,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道,不足为证!”
“是吗?”南宫宸薄得无情的唇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那么穆王府的世子爷萧绝萧七爷幼年曾经被人牙子拐卖,以至与家人失散了二十多年,这件事你知不知情?”
楚桑一阵错愕之后,蓦地明白过来,整个人羞愤得颤抖起来。
斯文的脸上显出震惊且愤怒的表情,紧紧咬着下唇,他是那么用力,嘴唇都流出血来也不自知:“你,你,胡说……”
这个表情,让南宫宸觉得赏心悦目。
他俊美的脸上浮着恶意的愉悦笑容,语调轻快地道:“本王有得是证据。人证还是物证,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拿出来……”
“我不相信!”楚桑愣愣的,眼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悲伤,怀疑,恐惧,混和在一起,逼得他几近崩溃:“二小姐她,不是这种人!”
“二小姐?”南宫宸蓦地眯起了眼睛,眼中寒芒一闪而逝,暧mei地轻笑了起来:“看不出来,楚大人原来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为了美人连不共戴天之仇也可以抛诸脑后!”
阿蘅都已经成亲一年,这小子依然唤她二小姐,存的什么心?
楚桑心头大乱,惊惶地瞪着他。
偏偏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反反复复强调:“我没有,不是的!我没有,不是的!”
“她既不仁,你可不义。”南宫宸气定神闲,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助我,本王替你讨回公道!”
马车在街上兜了一个圈,重又绕回到相遇的地点。
南宫宸挑了帘子,望着失魂落魄的楚桑,微微一笑:“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竹帘垂下,南宫宸的身形隐去,马车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之中。
楚桑游魂似地冒着瓢泼大雨,走了半条街道,回到位于井沿胡同,仰头看着楚府的门匾发呆。
“晦气!哪来的叫花子!去去去,到别处……”门房见到浑身透湿,如同落汤鸡似的楚桑,没好气地抄起扫帚,不客气地冲他挥舞着。
楚桑机械地转过头,直直地瞪着他。
门房定睛一瞧,唬得跳了起来:“大,大,大人?”
把扫帚一扔,也顾不得拿伞,赶紧冲进雨中把大门敞开:“快快,大人快进来。”
又扬着喉咙冲院子里嚷:“小姐,大人回来了!”
正房里冲出一个身着玫红杭绸绣花短上衣着松花色八幅裙的少女,见着楚桑的模样,尖叫一声扑了过来:“哥,你怎么了?”
少女特有的清脆的声音,把楚桑的理智暂时拉了回来。
他弯了弯嘴角,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没什么,忘了带伞而已。”
见楚晓晓扑进雨里,赶紧拉着她上了回廊,训道:“女孩子家,要稳重!还有,这么大雨,你冲进来做什么?淋病了怎么办!”
楚晓晓挽着他的手臂,噘了嘴道:“我自小野惯了,哥非要我学千金小姐那套扭扭捏捏的做派,我可学不来!再说了,我哪有这么弱,淋这么一下就病了?倒是哥,我不是让人给你送了伞吗?怎么又忘了拿!瞧瞧,里外湿得没有一根干纱,变成落汤鸡了!不是我说你,这么大雨,怎么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一避?”
“我……”楚桑张了张嘴,却发现嘴唇哆嗦得厉害。
楚晓晓还以为他是被雨淋得,一边心疼地抱怨着,将他拖进房中,拿了干毛巾帮他擦脸:“看看,还说我!看你凉得象冰块了!别说了,赶紧洗个热水澡!一会我再给你熬碗红糖姜汤,去去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