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朝杜蘅施了一礼。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进宫给皇上看病,与平日有绝大的不同,弄得不好是要担干系的。
杜蘅不以为意,还了一礼:“大人言重了。为人臣子,自该为皇上分忧。”
陈朝生也不敢多说,拿了之前的医案给她过目,又细细说了症状。
杜蘅看过后,知道太康帝病得虽重,倒也不至一时就去了,顿时心头大定。
既然特地请她进宫,此时推诿也无意义。
主动走到龙床边,隔着重重的帷幕,朝太康帝行了君臣之礼,这才侧着身子在锦凳上坐了。
看着躺在明黄绸被下形容枯干,鬓发如霜,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想到三个月前大朝会时他精神矍铄的样子,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十年,杜蘅鼻子一酸,微微失神。
他们是医者和病患。
做为一个病人,太康帝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倨傲无礼的,不听医者嘱咐,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的事,时有发生。
他们还是君臣,做为皇帝,他无疑是冷酷无情,铁面无私的。
就是他一道圣旨强行将她跟南宫宸绑在了一起,可以说是他一手谛造了她的悲剧。
如若不然,她原本可以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的。
他们又曾是公公和儿媳妇,做为长辈,对待这个各方面条件明显不如人的儿媳妇,在苛刻和严厉之余,偶尔又会流露出和蔼慈祥,宽容厚道的一面。
尤其是她重生之后,太康帝对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和娇宠,有些时候,甚至还超过杜谦对她。
所以,对于太康帝,她的情绪很是复杂,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感激,是儒慕还是怨恨。
早有宫女挽了太康帝的衣袖,将手腕搁在药枕上,见杜蘅不动,小声提醒:“世子妃……”
杜蘅回过神,伸指轻按脉门,细细诊脉。
然后取出金针,示意宫女移过烛火,熟练地用艾条炙烤金针。
挽了衣袖,纤纤素指按上太康帝的太阳穴,柔软的指腹,规律地旋转,开始或轻或重地按压。
太康帝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加粗,冰冷的身子也开始升温,渐渐汗透重衣,一股酸臭之味在室内弥漫。
杜蘅神情专注,额上渗着密密的汗珠,忙碌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太康帝的呼吸渐趋平稳,终于沉沉睡去。
她这才长吁一口气,拔出最后一根金针,疲倦地退到一旁:“好了,可以给皇上更衣了……”
出了寝宫,有宫女奉上热水服侍着她净了手脸,提起笔写了一张方子:“几位大人看看,这方子可还使得?”
“世子妃的方子,自是再稳妥不过。”陈朝生接过医案看了一遍,顺手交给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自去抓药不提。
“皇上情形如何?”李义山问。
杜蘅答得谨慎:“施了针,此时已睡了,等醒了再看吧。”
几个人不敢离去,就在起居室里枯坐着静候皇上醒来。
挨到天刚放亮,南宫宸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王爷!”陈朝生正对着大门,猛地站了起来。
李义山靠着迎枕打盹,被这一声嚷,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炕上掉了下来。
幸得许良将手快,扶了他一把,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南宫宸请安:“王爷……”
“几位大人辛苦了。”南宫宸微微颌首,目光在几人脸上一掠而过,停在杜蘅脸上:“父皇身体如何?”
杜蘅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不敢,尽臣子的本份而已……”李义山躬身施了一礼:“皇上服了药,已经入睡,暂时没有大碍,请王爷放心。”
“嗯……”南宫宸掩住失望,转身进了寝宫。
张炜蹑手蹑脚地迎上去,行了一礼:“皇上刚刚入睡,不宜唤醒,王爷您看,是不是稍后再来探望?”
南宫宸摇了摇手:“本王只远远看一眼,确定父皇无恙即可。”
果然只隔着帷幕看了一眼,悄然退到了起居室:“脉案呢?”
陈朝生忙递了两张过去,不等他问,主动解释:“一张是我们几个商量着开的,另一张是世子妃开的。”
南宫宸自然认得杜蘅的字迹,直接挑出她的那份看了一遍:“甚好,就照这个用。”
杜蘅眼观鼻鼻观心,仿如老僧入定。
南宫宸不喜欢她的安静:“辛苦你了……”
杜蘅冷着脸:“应该的……”
南宫宸心中微苦,默默地凝视着她。
烛光下,他的眸光少了几分犀利和冰冷,多了几份柔情和伤感。
杜蘅心中一悸,暗自警惕,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斜跨了两步,离他更远一些。
南宫宸面沉如水,目光瞬间冷凝如刀。
所有人心中皆是一凛,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头。
屋子里安安静静,四周的空气仿佛胶着了起来,透着股极浓的压迫感。
“皇上,奴婢要见皇上……”女子尖厉的喊声,显得极为突兀。
喝斥声立刻响起:“堵住她的嘴,带下去乱棍打死!”
女子的哭喊声夹杂在喝骂声里,隐约可闻:“……救娘娘……迟恐不及……”
一阵短暂的骚乱之后,很快恢复平静,显然闹事的宫婢已被控制了起来。
李义山等人长年出入宫庭,早练就处变不惊的本领,个个如泥塑木雕,动也不动。
杜蘅只觉一阵心惊肉跳,猛地捏紧了手帕。
南宫宸瞥她一眼,缓步踱出门外,低声喝问:“何人在此喧哗?”
玲珑忙上前一步,躬身答道:“有个奴才喝醉了酒,在这撒酒疯呢……”
南宫宸冷笑一声:“醉酒?承乾宫真是好规矩!”
此时已是寅末卯初,除非喝个通宵,否则哪能在这个时间跑出来?
分明是另有内情,不欲让他知道,随口搪塞。
玲珑眼里闪过一丝惊惶:“奴婢驭下无方,惊了王爷……”
“把人带上来。”
玲珑额上滴下汗水,壮了胆子抬头:“这……奴才醉酒无状,万一惊了皇上……”
“无妨,”南宫宸说着,缓步沿着游廊朝外走去:“一切有本王承担。”
玲珑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做了个手势。
两个太监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宫女带了过来,按跪在地上。
“唔,唔……”那宫女见了南宫宸,神情激动,拼命仰着脖子朝他呼喊着。
南宫宸见她隐隐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心生狐疑,往前走了几步,在她跟前站定:“你哪个宫的,为何闹事?”
太监迟疑地看了一眼玲珑,伸手将她嘴里的破布抠了出来。
“王爷救命,梅妃娘娘危在旦夕!”那宫女张嘴就喊。
“你说什么?”南宫宸心猛地一跳。
玲珑喝道:“王爷面前,还敢胡说?”
“奴婢是未央宫的!”宫女挣扎着朝南宫宸滚过来:“皇后娘娘发了狂,要赐死娘娘!王爷快去,迟了怕要来不及了!”
南宫宸面色骤变,拔脚就走,越走越快,最后飞奔了起来,眨眼不见了踪影。
宫女长吁了一口气,瘫倒在地。
玲珑顾不得理会她,拔脚朝寝宫走去。
未央宫里灯火通明,太监宫女在院中跪了一地,人人簌簌而抖。
卫皇后端坐在炕沿,凤目斜挑,冷声道:“梅素馨,一命换一命,谅你也无话可说!”
“哦?”梅妃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本宫的命再不值钱,也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不知谁有这个资格,与本宫一命换一命?”
卫皇后瞪着她,眼里几乎滴出血来:“梅素馨!你休要太猖狂!”
她只得一子,爱得如珠似宝,倾了毕生的心血和精力,卫氏一族的未来尽数系在赵王身上,如今年过半百,突闻噩耗,怎不让她痛断肝肠?
可恨这贱妇,害了赵王,竟还敢在此惺惺作态!
明明知道她心伤赵王之死,竟还往她的心口上捅刀子!
梅妃掩着嘴,咯咯轻笑:“哎呀!姐姐可是因赵王阵亡一事,迁怒本宫?赵王殿下乃国之栋梁,如今为国捐躯,本宫也很痛心。”
说到这,她面容一沉:“姐姐若以皇后的身份,硬要取臣妾的性命,臣妾不敢不从。可若是想要往臣妾身上栽那莫须有的罪名,臣妾却是不依!”
“梅素馨!”卫皇后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你少给本宫装傻!放眼大齐,除了你们母子,还有谁敢对庭儿下手?”
卫皇后越怒,梅妃越镇定,笑得越从容:“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姐姐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表率,更该以身作则才对。你说臣妾谋害了赵王,可有证据?”
“证据?”卫皇后气得发昏:“庭儿死了,这就是证据!”
“啧啧……”梅妃越发气定神闲:“姐姐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只不知,这样的理由说出去,能否堵天下悠悠众口?”
陈嬷嬷悄悄扯了扯卫皇后的衣襟,暗示她不要跟梅妃再纠缠下去,免得夜长梦多,生出变故。
卫皇后冷笑:“本宫不需堵天下悠悠众口,只要堵了你的口就行了!来人,赐酒!”
熏雨几名宫女退后一步,将梅素霹围得水泄不通。
陈嬷嬷一挥手:“愣着做什么,送娘娘上路!”
数名粗壮的婆子一涌而入,七手八脚地把熏雨等人拖开。
“放开,放开!”熏雨挣扎着往梅妃跟前扑,嘴里尖声哭嚷:“娘娘,娘娘!”
梅妃眼里终于浮起一丝慌张,面上却仍能强持镇定:“姐姐罔顾国法,任性妄为,就不怕皇上醒来,治你的罪?”
“哈哈哈!”卫皇后仰天大笑:“那又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你以为,本宫还会怕吗?”
“娘娘,请……”碧珠捧了毒酒,奉到梅妃身前。
梅妃抬手打翻毒酒:“卫芷兰,你敢动用私刑!”
咣当一声,酒杯碎裂。
“本宫就动私刑了,那又如何?”卫皇后冷笑:“还不动手?”
“娘娘,得罪了……”碧玉和碧波二个上来,一左一右架着梅妃的胳膊。
梅妃终于变色:“卫芷兰,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