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轻轻抚过她的唇,透着浓浓的眷恋和不舍,一双星眸漆黑幽亮,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愉悦,唇边甚至还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但若细心分辩,依然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
“嗯,是说了很多。他所知道的,能说的,几乎都说了,其中包括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说到“匪夷所思”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杜蘅浑身骤冷,闭紧了眼,再张开,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全部?”
“是的,全部。”萧绝一咬牙,道。
事实上,慧智所知有限,但也足够让他了解南宫宸和阿蘅之间的恩怨是非。至于细节,他并不想知道得那么清楚――那只会徒增尴尬而已,于他和阿蘅的婚姻可没什么好处。
他不傻,该精明的时候要精明,该糊涂的时候,再不情愿也必需糊涂。
杜蘅面色瞬间血色全无,跳起来就跑。
如果他早就知情,那么这些日子以来的隐瞒,以及在坦白与否之间苦苦挣扎的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有多可笑?
萧绝反应极快,飞快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你跑什么?”
“放开,放开我!”杜蘅的手抖得很厉害,声音更是抖得不象话。
不堪的过往,丑陋的伤疤猛然揭露,感觉象是被剥光了站在太阳下,全无遮掩,让她顿感羞愧,无颜以对。
“阿蘅!”萧绝眼里满满的都是伤痛,哑着声音问:“你要逃到什么时候?我们是夫妻,如果彼此间不能坦诚相对,还有什么意思?”
杜蘅身子一僵:“你,什么意思?”
他现在是怪她不该对他隐瞒,以至对婚姻不满意,觉得做夫妻没有意思了吗?
萧绝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你别误会,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怪你,我只是着急,真的!你不明白,那种明明知道你们有秘密,却一点都插不进去,被排挤在外的感觉,真的很糟糕!明明,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我才应该是那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杜蘅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点点迷惘,脸上的神情却渐渐柔软了起来。
是,他是她的夫,患难与共福祸相依的枕边人。
当她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刻起,两个人的命运就紧密地连结在了一起。
谁,也无法扔下谁。
“当然,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打听你的秘密,是我的不对。可我真的很担心你。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那家伙摆明了对你不怀好意,我若没有一点准备,怎么保护你?”
萧绝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浓浓的醋意:“还有啊,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都不介意,你何必耿耿于怀?”
听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地抱怨着,杜蘅原本紧崩的心,倏地安静下来。
往好处想,秘密揭开了又怎样?
原本,她就打算破釜沉舟,坦白相告的。
现在不过没有经过她的口,由慧智转述了,被他提前知道了而已。
其实想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反而可省去亲口述说的难堪。
了解了她的过去后,他没有想象中的嫌弃,憎恶,仍然一如既往地宠着她,呵护着她。
她,还有什么好矫情,好不安的呢?
萧绝察觉了她的软化,声音越发温柔了起来:“好媳妇,别生气了,嗯?”
杜蘅脸上微红,不自在地抽出了手:“我,没生气。”
萧绝何等精明,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眼下只要她肯放下心结,勇敢面对过去就好,以后多得是机会慢慢交谈,逼得太紧反而易适得其反。
“不生气就好,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嗯?”
他见好就收,不等她羞恼,话锋一转,把话题又兜了回来:“如果我猜得不错,老爷子的确是在打穆王府的主意!”
这也是刘宜彬干脆利落交出永通钱庄财权的理由。
“疯了,他真是疯了!”杜蘅的情绪转换得没有他这么自如,怔了一怔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又羞又愧之下,俏脸涨得通红:“算计了我还不够,还妄想把穆王府也拉下水!”
萧绝大乐,乘机抱住了娇妻,顺口消遣了老爷子一句:“老爷子这些年大概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真以为萧家的人都是泥捏的,任他搓扁捏圆,随意操纵呢!
杜蘅怒道:“他休想,我绝不会让他如愿!”
抓起装印鉴和文书的玉匣,用力砸向墙壁,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去它的永通钱庄,我才不稀罕!”
玉匣从墙上弹了起来,骨噜噜滚到桌脚。
萧绝啼笑皆非,弯腰拾起玉匣:“啧,好好的,跟钱较什么劲?这可是真金白银,跟那劳什子的藏宝图,完全没有可比性。”
抬袖子极宝贝地拂了拂匣面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扔回暗屉:“你不稀罕,爷稀罕。留着以后给儿子娶媳妇也是好的啊!”
见杜蘅有些着急,这才揽了她的肩,笑眯眯地道:“老爷子有老爷子的打算,咱们有咱们的想法。他想要算计咱们,也得咱们受他算计不是?别生气了,嗯?”
“被人这样算计,你难道一点也不生气?”
萧绝伸指,轻轻抚着她的眉心:“凭白赚了一个钱庄,干嘛还皱个眉头?难看死了!来,给爷笑一个!”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笑?”杜蘅拍开他的手,轻啐。
萧绝斜睨着她,似笑非笑:“如果我说完全不生气,那当然是假的。可光生气有什么用?而且,我就算把肚子气炸了,也伤不得他分毫,何苦来哉?”
杜蘅心中一动:“你,已经有打算了?”
萧绝耸了耸肩:“小爷的打算,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玩我呢?”杜蘅不满。
萧绝正色道:“除此之外,你有更好的办法?”
杜蘅正要反驳:“……”
萧绝忽地黑眸一眯,伸指按住她的红唇:“嘘……”
杜蘅心一紧,下一秒,萧绝已蹿到了窗边,低声喝斥道:“什么人?”
几乎是立刻,魅影的声音在窗外响起:“爷,宫里来人,皇上病重,请世子妃即刻进宫。”
“这个时候宣我入宫?”杜蘅一脸莫名,忍不住看一眼墙角的沙漏,丑时三刻。
“张公公语焉不详,听语气好象是宫里哪位贵人患了急病?”魅影在窗外答话:“看样子,病得还不轻。”
屋中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卫皇后,尽皆默然。
萧绝很是不满:“宫里有轮值的太医,凭什么使唤我媳妇啊?”
杜蘅径自提高声音唤人进来服侍两人梳洗更衣。
等出门登车时,才赦然发现萧乾也已穿戴整齐,正打算跟他们一起入宫。
萧绝心中咚地一跳,神色瞬间凝重起来:“爹……”
“嗯……”萧乾扫了夫妻二人一眼,目光停在杜蘅脸上,特地叮嘱了一句:“入了宫,一切只需尽力而为即可,旁的勿需多想。”
杜蘅怔了怔,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走吧。”萧乾说罢,放下车帘。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穆王府,朝着宫中疾驰而去。
杜蘅心下微沉:“好象病的是皇上?”
“别怕……”萧绝握住她的手:“有我和父王在,乱不了。”
杜蘅一颗心跳得飞快,面上强持镇定:“嗯……”
话虽如此,又怎能真的放心?
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皇上身体一向康健,还没到花甲之年呢……”
萧绝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拍拍她的手:“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燕王应该没这么蠢,在这个时候动手。多半是卫皇后收到消息,跑到承乾宫哭闹,皇上年纪大了,一时没撑住。”
杜蘅怔怔:“这么说,卫皇后还不知情?”
萧绝想了想,道:“至少我离开的时候,她不知情。现在,大约是收到消息了。”
赵王突然殒命,朝中局势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在想出应对之策前,必然要封锁消息。
这个道理,杜蘅自然也懂。
可是,整件事既然是南宫宸策划的,自然早有准备。
朝廷临时制定出来的所谓的应对方案,还有意义吗?
犹豫再三,杜蘅还是问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萧绝看她一眼,淡淡道:“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做,才是最明智的。”
杜蘅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于是,尴尬地默了。
马车很快抵达宫门,一路不停直奔承乾宫。
萧绝开了车门,扶了杜蘅下车,早有宫女等候在此,见萧绝一同下车,上前曲膝行了一礼:“请世子爷留步。”
萧绝轻哼一声,低了头,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尽力即可,切勿逞强。咱们不求有功,平安最重要。我去金吾卫转一转,一会接你回家。”
不管谁当皇帝,萧家的地位都不会改变。
即便是南宫宸,也绝对不敢一上台就拿穆王府开刀。
“我明白。”杜蘅点头,随着宫女一路进到承乾宫中。
刚一进门,就见到李义山,陈朝生,许良将等几个熟人垂着手肃立在寝宫之外,低着头小声议论着什么。
见到杜蘅,陈朝生眼睛一亮,率先迎了上来,拱手施礼:“世子妃来了……”
“几位大人好。”杜蘅一一颌首示意:“里面,什么情况?”
李义山面色沉重:“皇上突然遭逢大变,本就郁疾于心,加上……一时急怒攻心,痰迷心窍,吐血昏迷。施了针后虽暂时醒转,只是仍然口不能言,加上年事已高,恐怕……”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李义山对皇上发病的原因语焉不详,杜蘅却已知道,萧绝的猜测对了。
必是皇后得了赵王死讯,连夜过来吵闹,想必与皇上发生了争执,气怒之下厥过去了。
陈朝生面带愧色地道:“要命的是,皇上的头疾偏偏在此时发作。恰好钟医正前几日又患了风寒,卧病在床,下官这才建议请世子妃来会诊,还请世子妃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