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被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背弃的绝望感,深深的笼罩着她。
她完全无法接受,外公活着的事实!
用假死遁逃到南诏,抛开顾 之这个枷锁,活得恣意而逍遥!
这么多年,原来他一直在她的身边,躲在某个地方,冷漠在看着她被人陷害,被人践踏,活得如此屈辱和卑微!
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如此绝情!
萧绝叹了口气,心痛地看着她颤抖的红唇,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看着她被这残酷的真相,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明白她的心情。
第一眼看到顾 之时,他的不可置信,那种被最尊敬的人欺骗,那种心目中的神坍塌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那种挖心挠肝的滋味,他说不出来,只知道那一刻,冷到了极点,也失望到了极点。
所以,他没有上去相认,而是选择了绝然离开。
他尤如此,何况杜蘅?
来自至亲之人的伤害,永远比陌生人强烈。
慧智逼不得已,只好把前尘往事,包括他对阿蘅的感情,包括南宫宸和阿蘅的种种感情纠葛,包括阿蘅的转世重生……毫无隐瞒地一一告知。
看得出来,秘密说出来后的慧智,神态轻松,象是终于卸下了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巨大包袱。
他想,对于阿蘅的死,慧智多少还是自责的吧?
如果,他没有对阿蘅起别样的心思,就不会被霄小利用,南宫宸与杜蘅之间的误会也不会这么深。
他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只是温柔地抱着她,默默地传递着关心,爱和支持。
好在,经历了两世的杜蘅,已不再是前世那个柔软懦弱的小可怜。
在得知真相,最初的震惊和愤怒绝望之后,在一阵短促而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喊叫之后,心里的情绪得到渲泻,终于在他温柔的拥抱里,冷静下来,没有被悲伤和绝望击到。
“看来,老成于刘宜彬也有犯错的时候啊!”杜蘅低头,轻轻摩挲着玉石。
永通钱庄,一定是慧智登基的资金。
如果猜得不错,刘宜彬一定不知道顾 之还活着。
而顾 之也一定想不到,她这么快就得到了刘宜彬的认可,以至这么早把印鉴和文书交到了她的手里。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她能这么快冷静下来,让萧绝大感欣慰和骄傲的同时,隐隐又生出一丝担忧。
他抬起她的下颌,认真地审视着她:“阿蘅,在我面前,不需要伪装。不必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杜蘅微笑着把装着印鉴和文书的匣子轻轻推过来:“你一定有办法联系到师傅,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吧。”
萧绝摇了摇头,将匣子重新推回去:“依我看,未必是刘宜彬犯了错。也许,老爷子有别的安排也不一定呢?所以,别急着还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顾夏两家世代相交,为了复秦大业走到一起,亲密无间,本该是生死至交,互为倚靠。
然而,从已掌握的情报来看,顾 之与夏正庭之间早已是貌合神离,互不信任了。
其实在萧绝看来,顾夏两家反目是早晚的事,拖到今天,得益于一个会装,另一个善忍。
本来秦哀帝的安排无可指责,甚至堪称完美。
但那只能在短期内有效,可顾夏两家为了复国,已隐忍了一百七十年。
时间一长,这种安排的弊端显露无遗。
顾夏两家原本在同一水平线上,大家平起平坐。
可现在,夏家世代簪缨,夏正庭更是封疆大吏,呼风唤雨,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威望。
而顾家迫于祖训,百年来以都是平民百姓,虽拥有千万家资,却只是一介布衣医者,无法跟夏家相提并论,两家身份早已不对等。
如此一来,对于复国一事,夏家的顾虑必然远大于顾家。
因为对夏家而言,复国成功了,固然从龙有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然而万一失败呢?
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彻底失去,现有的荣华富贵都成了云烟,还要祸及子孙。
所以,经过一番利弊的权衡之后,夏家得出结论:最好的结果是维持现状。
所以,他一边打着复国的旗号,不断地从顾 之手里柞取巨额金钱;一边向朝廷尽忠,讨好皇帝,给子女博取功名,挣下锦绣前程。
事实上,这也是夏家历代祖先一直在做的事,更是顾夏两家长期以来相处的模式。
于是,原本是夏家在朝,掌握军权,等待时机揭竿而起;顾家在野,默默创造财富,为他日复国打下雄厚的资金基础。
渐渐演变成了:夏家在朝掌握军权,享受富贵,并且制造各种名目从顾家无限度地索取金钱。顾家,则沦为了专替夏家聚敛财富的机器。
原本平等的两家人,随着身份的改变,地位也在悄然发生转变。
夏家变得越来越颐指气使,顾家则一代比一代忍气吞声。
直到,顾 之接手顾家家业,成为顾家新一代的掌权人。
以顾 之的才华和野心,自然不愿意沦为夏家的敛财工具,必然要寻找机会反击。
所以,他很早就开始了布局。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乔臻儿变成隐形人,渐渐淡出夏家的视线,最终彻底消失。
这一步棋,极其重要,为后来顾 之的所有计划垫定了良好的基础,为他的计划从纸上谈兵转变为实际行动,创造了机会!
遗憾的是,夏正庭到死,都没发现自己认为只是一个微小的疏忽,实际是致命的错误。或者说,他到死都不明白,他的失败,竟是从乔臻儿的失踪开始。
这大概是因为,夏正庭从来就没把“复国”当回事,他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如何利用复国这件事,为夏家谋取更多的利益。
乔臻儿对他,只是一个符号,从来都不曾引起过他的重视。
如果他猜得不错,顾 之接下来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转移那笔秦哀帝遗留下来,由顾家经营了数代后,翻了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数目宠大财富。
于是,顺理成章地有了永通钱庄。
他并未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显得非常有耐心。
顾 之直到死,也不曾间断过每年支付给夏正庭一笔数额宠大的资金,与此同时这笔资金也在以一定的比率,逐年递减。
而这,是由顾 之不断与之抗议,争论得来的结果。
正因为顾 之不肯盲目地顺从,适时地表现出不满,反而让多疑的夏正庭疑心尽去。
自大地以为顾 之最终的屈服,都是因为夏家势大,顾家势微。
他从未想过,这些金钱,其实是顾 之施舍给他的。
于是,夏自庭沉浸在征服的喜悦中,顾 之一点一点地壮大,同时不断地露出一些马脚,引来神机营的追查,引起太康帝的猜疑。
直到最后,顾 之成功用了一招假死,釜底抽薪,彻底抽身离去,跑到南诏为慧智登基保驾护航,却把夏家扔在了风口浪尖,承受着太康帝的猜忌……
失去了盟友的夏正庭,一方面断了金援和退路,另一方面还要承受太康帝的猜忌,逼不得已之下,只能选择投靠新帝。
至此,顾 之为什么不直接从顾烟萝手里取走金钥匙,反而拐弯抹角地让他去寻,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藏宝图是保存在永通钱庄,永通钱庄的所有者是顾 之,数十年间,顾 之有无数的机会和时间做手脚,偷龙转凤也好,以假乱真也罢。
所以,他又何必画蛇添足,拿走原本该留给顾烟萝的金钥匙?
还有什么,让所有人为这枚钥匙争得头破血流,更能体现金钥的价值,使他的死亡显得更加真实自然的方法吗?
不得不承认,这一手祸水东引,顾 之玩得相当漂亮。
至少,夏正庭到死都没有明白,太康帝对他的疑心,竟是由顾 之刻意的曝露引起,还以为是事机不密,暗悔不该向顾 之伸手,以致钱财外露,招来祸端。
萧绝绝对有理由相信,以顾 之之能,又怎会料不到刘宜彬把印鉴和文书交给杜蘅,所带来的后果,而任由他胡乱交出了手中的财权?
这必然是老爷子深思熟虑之后,有计划的布局。
换言之,永通钱庄交给杜蘅,是有所图谋的,并非只是一笔遗产这么简单。
最可气的是,明知被老爷子算计了,还不得不受着。
谁让,阿蘅是老爷子的亲外孙女呢?而他,又非阿蘅不可呢?
萧绝很是郁闷。
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真他娘的憋屈啊!
这么短的时间里,杜蘅想的未必有萧绝那么深远,但字面上的意思却不难理解。
恨恨地道:“别的安排?他还想干什么!有了南诏还不够,还想吞并北齐不成?”
萧绝撇唇:“难说。”
老爷子雄才伟略,倾毕生之力都在为复兴大秦而努力。如今,南诏这半壁江山已是他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以他的深谋远虑,现在开始着手为吞并北齐而布局,不算什么稀罕事。
说不定,这步棋,远在十一年前假死脱身之时已经定下,只不过现在才曝露出他的意图而已!
“哼!”杜蘅冷笑:“他未免太看得起我!”
萧绝慢吞吞地道:“也许,这并不是玩笑。”
吞并北齐,凭杜蘅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做到,但若是再加上穆王府的力量和他的神机营,那就不只是一句大话了。
夏正庭还在的时候,尚有平昌侯府与穆王府相抗衡,如今的北齐,成了名的大将屈指可数,已是穆王府一支独大的局面。
这个情形,跟前世南宫宸登基的局面,何其相似!
只不过,那时候与现在刚好相反,穆王府走向了没落,平昌侯府独领风sao!
杜蘅五指紧握成拳,声音不自觉地紧崩:“谁说的?师傅?”
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又问:“除了这些,师傅还跟你说了什么?”
终于到了这一刻了!
萧绝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带了几分紧张,却没有逃避,而是选择了正面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