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了。”南宫宸含笑点了点头:“陈然,送陈太医。”
“告辞。”陈朝生行礼告退。
南宫宸浅笑道:“这么说,你真是杜家三小姐?”
一种无形的恐惧,随着他的声音无声地向杜荭压来。
她情不自禁地弯下了腰,竖起耳朵,等待他宣布对她的惩罚。
“既然如此,还顶着别人的脸做甚?”南宫宸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命令:“弄干净。”
“是。”
她的化妆并无什么特别的技巧,无非是把眉毛加粗,往下勾画成吊梢眉;再用颜料把肤色涂黯,整个人便没了生气。
用水一洗,毛巾一擦,一个干净清秀的少女,就站在了眼前。
“不错,”南宫宸极满意地扫了两眼,点头:“这样看来,倒是有六七分象了。”
杜荭悄悄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到此总算告一段落。
谁知,陈然再次进来:“王爷,诸先生有事回禀。”
杜荭蓦地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睁大了眼,刚刚恢复点红润的脸,转瞬又血色全无。
不,他怎能对她如此残忍?
南宫宸却又扔下她,自顾自地道:“请。”
诸先生进来,两个人轻言细语地说了一阵,不等他告辞而去,陈然又报:“邱先生来了……”
南宫宸再次将人召了进来,三个人旁若无人地交谈了起来。
象被冰锥刺破了身体,不止有撕裂般的疼痛,更有彻骨的寒冷。
杜荭又热又冷,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很快变得支离破碎。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南宫宸在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特地要她洗去伪装,以本来面目示人,原来是为了更好,更彻底地羞辱她!
她知道南宫宸阴狠,却没想到,竟然无情到冷血的地步!
没有对她加一字的责备,更没有对她加一指的伤害,却轻视得彻底,也污辱得彻底!他看着她的眼神,象看着一摊污秽的烂泥!
她自诩聪明绝顶,可以看透人心,更加轻易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个俊美如谪仙,恶毒如魔鬼的男子,她才终于明白。
所谓的聪明诡计,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接下来,不是这个管事,就是那个幕僚,再不然就是哪位名士来拜访。书房里川流不息,来来去去的人不下二三十个。
虽然,碍着南宫宸的身份,没有一个人敢盯着她瞧,几乎所有人在进门的瞬间愣了愣之后,就开始目不斜视。
然,只那一眼,就足以令她粉身碎骨!
这一刻,她羞愤欲死,却连昏倒都不能。
罗嬷嬷象个恶鬼,每当她以为可以陷入晕厥时,就会毫不容情地拿针刺入她的肌肤,逼得她不得不清醒地面对世上最残忍的惩罚。
眼看无法摆脱,连昏迷都不能,剩下的便只有麻木了。
她木然地呆立着,心里想着,你不就是要让我感到羞辱,生不如死吗?
好吧,我受着就是。
这些人,并不认识我,这辈子我都不必与他们打交道。
看到了,又能怎样?
别说当着我的面,他们甚至都不敢在背后议论!
说不定,还会暗中猜测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把我当成是你的女人。
所以,你污辱我,何尝不是在污辱自己呢?
直到,那个人忽然走了进来,谦卑地朝南宫宸行礼:“不知王爷召微臣来,有何吩咐?”
杜荭浑身一颤,猛地转头望向南宫宸,原本带了几分嘲讽的眼睛,瞬间装满了惊恐。
百般羞辱,戏弄了个遍,最后再把她打回原形!
不,这太残忍!
南宫宸绷着脸,十分严肃:“杜大人,此人自称是令爱。本王只好请大人亲自前来辩认一二。”
说到这里朝杜荭看过来,上下扫了两眼,语气里竟带了几丝惊讶:“咦,你怎么……”
象是完全不明白她何以赤着身子站到了现在似的?又气又笑地道:“本王让人检查,查完了就该……”
也不说就该怎样,顿了顿,忽地了然,蹙眉道:“本王忘了,你也不能……哎!真是!成何体统!”
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副懒得教训她的样子,改而教训罗周两位嬷嬷:“她年轻不懂事,你们是办老了事的,怎么也这么糊涂?”
揉了揉眉心:“今天处理的事,见的人又多……哎!如果不是还好,万一真是……”
念完,很有些生气地瞪眼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姑娘穿衣!”
“是老奴考虑不周……”罗嬷嬷很是利落地认了错,更加利落地从书柜后变出一扇屏风来。
两个人动作迅速地替呆若木鸡的杜荭穿戴整齐。
杜荭被他这一番话,只气得气血翻涌,原本冻得青紫的脸,此刻竟又涌上了一丝血色。
这是什么鬼话!
好象她落到这步田地,全是自己任性妄为造成,与他无关!
若不是他,她能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杵在这里,任人观瞻吗一整天?!
杜谦很自然地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猛地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瞪着杜荭。
抬手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控制不住地往前疾走了两步,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足有半盏茶时间,终于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三儿?”
南宫宸唇微翘,嘴里跟杜谦说话,眼睛却看着杜荭:“杜大人看清楚了,真是三小姐?”
杜荭咬着唇,竭力想保持镇定,却怎么也止不住颤抖。
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屈辱地盈满了眼眶,不争气地滑了下来:“爹!”
杜谦极度震惊,猛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柳镇的信上,不是说杜荭不幸落水身亡了吗?
老太太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伤心难过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她,她怎么又活了过来,而且还以这副模样出现在燕王府的外书房里?
杜谦惊疑不定,目光在南宫宸和杜荭身上来回扫了两遍。
不敢揣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却又不能逃,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这是怎么回事?”
杜荭哆嗦着唇,面无人色地道:“那日掉下船,被水冲到下游,让人救了,醒来后,阴差阳错到了京师……”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回了临安却没回家,反而进了燕王府。
南宫宸似笑非笑,目光冷凝如冰:“不管你和二小姐之间有什么矛盾,本王都不想插手。”
到了此刻,杜荭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千不该万不该,仗着有点小聪明,想利用南宫宸对付杜蘅!
他不是猫,是老虎,是统御万兽的森林之王。
连窥伺都是一种挑衅,怎容得别人的算计?
她拼命咬紧了唇瓣,却怎么也止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张嘴,噗地吐出一大口血,终于如愿晕死过去。
“胡闹!”杜谦大吃一惊,竟忘了这是在燕王的书房,气急败坏地吼:“你,你怎能如此任性,荒唐,糊涂……”
话没说完,杜荭已经吐血晕倒。
再怎么不堪,到底是亲生骨肉,眼睁睁地看着她吐血晕厥,杜谦也生出了些撕心裂肺的感觉,瞪着地上那团殷红的血,愣在了当场。
周嬷嬷躬身施了一礼:“得罪了!”
不急不慌地俯下身,利落地甩了两个又脆又响的耳刮子。
罗嬷嬷拿起一旁的铜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大口水,鼓起腮帮子,对着杜荭的脸,“噗”地喷了下去。
杜荭打了个寒颤,猛地张开了眼睛。
“醒了?”周嬷嬷含笑扶了杜荭起身,恭敬地退到一旁。
南宫宸淡淡道:“三小姐似有许多心事,杜大人带回家中,好好开解。好好的官家千金不做,非要为奴为婢,闹了笑话事小,碍了大人官声可就不好了。若本王没记错,三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只是,这样的性子……”
他点到即止,摇了摇头,竟依稀有几分担忧的样子。
“王爷教训得是,臣惶恐!”杜谦唯唯诺诺。
杜荭扑通一声跪下去:“王爷,以前的确是我错了,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杜谦吓得魂飞魄散,恨不能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当着南宫宸的面,偏又不敢,汗如雨下。
南宫宸眯了眯眼睛,薄得无情的嘴里,吐出四个字:“凭你也配?”
杜荭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瞪着他,眼里燃着熊熊怒火。
“孽障,还不闭嘴!”杜谦一把拉起她,连拖带拽地把拉了出来,塞进马车,一路疾驰回了杜府。
杜荭的死而复生,突然回归,自然在杜府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老太太喜不自禁,拉着她的手又流了一大缸眼泪。
无奈杜荭今日所受的惊吓和羞辱实在太大,实在抽不出精神再演一出“祖慈孙孝”的大戏。
除了进门唤了声“祖母”,只发出几个简单的“嗯”“啊”“好”等单音节字,其余一直木呆呆地任她拉着自己的手。
因流了太多的眼泪,对着老泪纵横,喜极而泣的杜老太太,此时眼眶干涩得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心里只觉厌烦无比。
杜谦也怕杜荭言多有失,忙着替遮掩:“娘,三儿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老太太沉浸在骨肉团圆的喜悦里,不止没有计较她的无礼,反而越发怜惜她流落在外,抹着泪道:“可怜见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遭了多少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瞧这小手冰得!我记得箱子里还存了几块好皮子,去,拿出来给三儿做几件斗篷!”
唐藜恭敬地道:“我那也有好几块,一并拿来给三儿吧。”
老太太很是满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家都散了罢!”
杜谦松了口气,竟连给老太太请辞都忘了,忙忙地走了出来。
唐藜略有些担忧地看了他惶急的背影一眼,匆匆跟老太太说了一声,便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