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双带笑的眸子渐渐淡去,变成杜蘅的那双黑眸,冷冰冰的俯视着她,仿佛可以看透她的心脏。
黄雨仰头看着纷纷扬扬坠落的花瓣,只觉眼眶慢慢发热,渐渐便蓄了些水气。
低低叹了口气,抽出腰间绿箫,横箫就唇,一缕箫声幽幽而起,似秋雁的悲声,又似春燕的呢喃,软软糯糯的带着江南特有的曲调,诉说着少女曲折的心事,仿佛被绵绵的春雨打湿,缠绵悱恻得让人心醉,也令人心碎。
太康帝踏月而来,在毓秀宫的宫墙外,闻声不觉微微一怔,缓下脚步,侧耳听了一阵,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喃喃道:“《采桑子》?想不到,朕这辈子还能再听一回……”
张炜的心头大颤,立刻停了步躬下身子。
他当然记得这首《采桑子》,那是程宝林常哼的一曲小调。
只是,这首民间小调从程宝林嘴里哼出来时,明明是十分欢快活泼的。被这箫声一演绎,竟变得这么的……缠绵悱恻。
是以,他竟没有听出来。
若不是皇上自己说出来,只怕就要错过了。
他抬手,挥退了后面那群见了皇上停步,以为要乘辇,正在悄悄往前靠的宫人。
看一眼微微失神的太康帝,张炜轻轻叹了口气。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以为皇上早就忘了。
原来……是他错了。
终究是忘不了啊!
太康帝循着乐声,穿过已经凋零的花木,缓缓走进了花园,一眼瞧见站在槐树下吹箫的少女。
穿着一件浅蓝色绣着折枝梅花的妆花褙子,月白的二十四幅湘裙,乌黑的长女随意地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枝素银簪,衣襟上落满了槐花。
一曲终了,黄雨放下箫,转过身来,猛地见到太康帝,不禁大吃一惊:“你是谁?”
太康帝如遭雷殛,往前走了两步,按住了她的肩,失声唤道:“阿槿!”
太康二十三年四月十八,太康帝幸秀女黄雨,翌日封宝林,赐住倾颜殿。
“你说什么?”萧乾一愣。
“我要改婚期,改到六月十八。”
“混帐!”一把紫砂壶扔了过来。
萧绝抬手,将它抄在手里,撇嘴道:“反正也砸不中,何必白费这个力气!老了就要服老!”
萧乾气得直喘气:“你当婚姻是儿戏呢?想怎样就怎样!”
“只不过是提前一个月,有什么不可以?”萧绝不以为然。
“二年都等了,还在乎多等这一个月?”萧乾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偏你名堂多,改来改去,还嫌事情不够乱么?”
夏季夏雷惨死,坊间传闻十分不堪,面对确凿证据许太太仍然坚称是萧绝买凶杀人,进宫面见久不问世事的何太妃,哭诉萧绝仗势欺人,穆王府为总揽军权,排除异己,求老太妃出面,还平昌侯府公道,雪夏季夏雷惨死之耻。
何太妃被哭得头疼,只得亲自去见太康帝。
只说,“平昌侯军功赫赫,死了不到半年,两个儿子遭逢祸事,怪可怜的。于情于理都该查明真相,还双方一个清白,也省得那些个不明事理的,说皇帝偏坦某些人,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何太妃虽不是太康帝的生母,一辈子没有生儿育女,待太康帝视若亲生。
太康帝登基,多亏有她扶助,是以对她十分敬重。
而且,只几天时间,临安城里关于夏季和夏雷的死因,已传得越来越离奇,的确也需要澄清一下。
于是,太康帝便发话,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会审,共同查明真相。
如今许太太的状纸已经递到了大理寺,韩宗庭手里所有人证人证言也都提交上去,三法司正按照程序,展开调查。
目前已传唤了很多证人,做为此案最重要的嫌犯萧绝,却还没有被请到大理寺问话――不是没请,是他根本就不屑去!
但是,相应的文书还是由大理寺卿借拜访之名,恭敬地送到了穆王府。
这对萧乾来说,是几十年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很发了一通脾气。
加上,萧绝跟南宫宸在飘香楼打那一架,虽说当日在场之人,谁也不敢多嘴,但那毕竟是在公众场合,目击者众,消息难免流出。
他们二人,一个是夺储呼声最高的皇子,一个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奇,按道理这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学那市井混混,做出当街斗殴的混帐事。
他们却偏偏打了,场面还挺火暴激烈,听说萧绝还动了兵刃!
这就不能不引起各种猜测,流传最广,也最容易为人接受的就是:二男争一女,为杜家二小姐大打出手。
说得还有鼻子有眼:杜蘅没订亲之前,可不是跟南宫宸走得挺近?
防疫的事就算了,二小姐医术精湛,又做出了避疫丸。
可是,灭蝗的事,南宫宸为什么非要点名要二小姐参加?
她又不在朝庭做官,又是个女子,有什么必要非得每天带着,奔走在田间乡下?
这分明就是对她有意嘛!
可惜,那时二小姐还是平昌侯夏风的未婚妻,燕王只好把这腔情意压在心底,默默守护。
好不容易等到二小姐退了婚,哪里晓得萧绝却跳出来,横插一杠!他是市井出身,不象燕王是翩翩贵公子,要注意皇族的风度和礼仪。
所谓烈女怕缠郎,萧绝有那么好的家世,又有那样的强烈的攻势,二小姐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燕王再是皇族贵胄,也只能忍了这口气,但眼瞅着两家婚期临近,少年人血气方刚,一时按捺不住,酒桌上说漏了嘴,仇人相见打起来也不稀奇……
萧绝听了,只是哧之以鼻不屑一顾。
传到萧乾耳朵里,却不是滋味,连带着对杜蘅也生了不满。苦于没有证据,不好仅凭着捕风捉影的流言就对她加以训斥。
这时听到萧绝又无事生非,闹着把婚期提前,登时新仇旧恨一齐迸发,恨不得一扫把打出去落个干净!
“我现在一天都不想等。”萧绝咬着牙,全不把他的怒火看在眼里:“跟你说一声,是给你面子,别真把自个当个人物,以为非得你点头不可!实话告诉你,答应也是改,不答应也是改。”
“你!”萧乾气得直哆嗦。
穆王妃本来跟付珈 和萧燕在做点心,听到父子两人吵,急急忙忙赶过来,正好听到这句。
女人家心细,见状忙拦着萧绝:“绝儿,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做了必需把婚期提前的事?如果是,娘帮你劝王爷……”
萧乾骂道:“你跟这个逆子说什么!他就是故意来气老子,有什么事是必需把婚期提前的……等等!莫不是……”
他忽地醒悟过来,骂声嘎然而止,猛地瞪大了眼睛,紧张得摒住了气。
付珈 和萧燕本来没听懂,这时也醒悟过来,闹了个满面绯红。
萧绝怔了怔,随即含笑扫了穆王妃一眼:“娘,您怎么一天到晚净想些美事呢?媳妇都没娶进门,就想着抱孙子,顺序是不是颠倒了?”
穆王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失望:“即是如此,你瞎闹什么?”
“怎么是瞎闹呢?”萧绝眉一扬:“我早一天娶妻,你们就早一天抱孙子!况且,婚期提到六月,阿蘅就可以参加今年的祭祖。要不然,老祖宗们得等到明年才知道咱们萧家的长子嫡孙娶了媳妇了,我这也是尽孝啊!”
这是什么歪理!
穆王妃只觉好笑:“胡说八道!”
萧乾却深以为然,轻咳一声,道:“那就订到六月吧!”
他这身子骨,活一天赚一天,谁知道还能不能拖到明年七月!所以,早娶媳妇早安心!
此言一出,众人都吓了一跳,萧燕脱口嚷道:“爹!”
萧绝似笑非笑:“早答应,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穆王妃连连跺足:“绝儿胡闹也就罢了,怎么王爷也由着他乱来!”
“婚期提前可以,”萧乾不理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萧绝:“ 儿跟她同一天进门。”
付珈 万料不到萧乾会当着她的面说此事,顿时面红耳赤,恨不能地上突然裂个洞让她钻进去。
“爹!”萧燕再次惊呼,握紧了穆王妃的手。
穆王妃实在太过震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萧绝依旧笑得漫不经心:“我还是那句话,谁喜欢谁娶。你如果不信邪,又不怕丢脸,只管去试。”
“绝儿!”
“混帐!”
“哥!”
付珈 垂头,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双手绞扭着,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还有,”萧绝沉下脸,目光冰冷如刀:“别以为我离了萧家就活不成!小爷随时可以再做回石南!”
“你,你!”萧乾气得倒仰。
萧绝已经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对于改婚期,杜谦虽感诧异,却并没有反对。相反,看萧绝的眼神还有些小心翼翼,讨好得几近巴结了。
毕竟,他是杜蘅的生父,外面的人纯粹是凑热闹,他身处漩涡中心,不可能若无其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所谓的流言里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在他看来,南宫宸跟杜蘅之间的关系的确不一般――尤其那次杜蘅在静安寺晕倒,南宫宸竟然亲自送她回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暧昧。
看到萧绝,尤其他急着把婚期提前,更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莫非,阿蘅那丫头再次攀上高枝啦?可萧绝却绝不象夏风那样好打发……
萧绝心知他必然也听到那些流言,心情多少受了影响。笑了笑,淡淡道:“不关阿蘅的事,是父王身子欠安,提早成亲,刚好让阿蘅赶上祭祖。”
杜谦松了口气:“应该的,应该的!”
萧绝无心与他应酬,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了出来,抬脚去了杨柳院,迎面遇到白前,眼睛一亮:“小姐,七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