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堂,离杜府只有两条街。
一刻钟的时间就可以到,要不要去见见阿蘅呢?
萧绝的心突突乱跳,下意识地拨转马头朝着阅微堂的方向走。
可是,见了她要说什么?
难道问她:喂,你前世是不是真嫁了南宫宸?
或者问:南宫宸扬言你是她的女人,你怎么说?
如果她说是呢?如果她说要回到南宫宸的身边呢?他怎么办!
如果真那样,他会发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不能问,不能说!不止不能问不能说,连见都不能见!
可如果他不去,南宫宸乘虚而入,跑去纠缠阿蘅呢?
无言那贼秃说什么来着?他们有孩子!如果南宫宸拿孩子诱惑阿蘅跟他走,回到他身边,重新开始呢?
萧绝的脸色开始发白,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不行,我不准!”
魅影见他说了两句话,又不吭声了,奇道:“你倒是给句话……嗷!我的手,手手手,要断啦!嗷,已经断了啦!”
他哭丧着脸,扶着脱了臼的胳膊,疼得一蹦三尺高:“不见就不见,大不了我赶他们走,您干嘛折断我的手啊……”
暗影冷哧:“矫情!”
魅影气结:“有本事让老子也把你的手折断,看你是不是可以面不改色气不喘?”
暗影骄傲地扔给他一个字:“笨!”
“你聪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要不是老子,连最起码的沟通都做不到!拽个屁……啊!”魅影哇哇叫。
萧绝已回过神来,随手一拍,只听“咔嗒”一声响,脱臼的骨头重新复位:“契约和遗书都带了吗?”
“带了。”魅影咬牙忍着疼,把东西递过去。
萧绝却不接:“给两位大人送去,遗书韩宗庭还要用,让他看过记得归还存档。契约就送给纪大人好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他们了。”
说完,人已走出了大门。
“两位大人是来见爷的,我去有屁用啊!”魅影嚷了半天,没把人叫回来,气得挠墙:“都火烧眉毛了还往外跑,什么事这么重要啊?”
暗影鄙视地翻个白眼:“蠢!”
除了那位,还有谁在爷心里有这么重的份量!
孟长春看了遗书,再跑去看了董艳琰的尸体,二话不说,转身走人。
纪明伦揣着契约,高一脚低一脚地回了家,当晚就发烧说起了胡话,一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渐渐有了起色。
两家都断了与平昌侯府的往来,连葬礼都没有去参加。
那边葬礼一结束,两家立刻派人过来,收拾了孟氏和纪氏的嫁妆,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把人带回了娘家,把许太太气得倒仰,让临安城的人又看了一次笑话。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萧绝到了杜府外的那道窄巷,看着面前的高墙,却又生出了踌躇之意。
林小志很是奇怪:“七爷做什么象只困兽似地,在外面乱转?”
聂宇平斥道:“不得胡说!”
面上不觉露出一丝担忧。
夏家跟七爷之间的恩怨,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最清楚。按七爷的性子,这两件案子只怕都是七爷的手笔。
两个都是朝廷的大将,穆王府权势再大,只怕也难逃干系吧!
说来说去,事情都是因大小姐而起,莫怪七爷徘徊。
那边萧绝终于下了决心,飞身上了墙头,越过重重屋宇,进了杨柳院。
一眼瞧见杜蘅正在临窗的大炕上做着针线,安静的身影,恬淡的表情,瞬间就让他一颗动荡忐忑的心平静下来。
她是阿蘅,是他的媳妇,苦也好甜也罢,始终要厮守一辈子的那个人。
所以,还怀疑什么?又有什么好不安的?
他哂然一笑,转身离去。
入夜之后,月色满阶。
长长的御案上,摞起的折子足有半尺高。
太康帝有些心神不宁,手里握着朱笔,目光从摊开的折子,移到搁在御案上的那只静卧的白玉池中的绿毛神龟上。
张炜捧了一盏热茶,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离御案还有三尺便站定,垂眼望着地面:“陛下,喝口茶歇会吧。”
太康帝“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接过茶盏喝茶,而是曲指敲起了桌面:“多大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也只有张炜常年服侍在身边的人才听得懂。
他微躬着身子,答道:“回皇上,二十四。”
太康帝便又“嗯”了一声,手指继续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只绿毛乌龟,良久幽幽地道:“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张炜没敢接话。
赵王和魏王都早各自有了王妃,只有燕王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
几位皇子中论才干,没有人比得过燕王。梅妃圣宠不衷,历二十年经营,朝中人脉比不得卫皇后,却也织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倘若是再挑个娘家势力雄厚的王妃,其他几位皇子更是拍马不及。燕王就会独大,储君之位亦非他莫属了。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皇上春秋正盛,有个能力卓著的储君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自然要寝食难安了。
然而,就算是为了平衡各皇子的实力,有心给燕王指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女子当王妃,起码表面上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以堵幽幽众口不是?
但,所谓寻常女子连皇室的边都挨不上,又哪来的机会制造一个足可匹配燕王的理由?
燕王看上杜蘅,倒着实走了一步好棋。
太医之女,无任何身家背景,又有灭蝗,防疫之大功于朝廷。
可惜……
张炜忍不住叹了口气。
人家萧七爷早早就盯上了,连聘礼都下了,逼他毁婚那是不可能了。
所以,燕王妃的人选,只能继续头痛下去。
“……毓秀宫吧?看看去。”太康帝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张炜回过神,太康帝已走到门边,说了什么却没有听到,只依稀捕捉到“毓庆宫”三个字,立刻追上去,毕恭毕敬地喝了一声:“陛下起驾毓…………”
太康帝猛地顿住了脚,一个眼风扫过来:“朕只随便走走,不要惊动旁人。”
“是。”张炜垂了手,恭敬地答。
一边自宫人手里夺过宫灯,亲自提在手里,挥手斥退了侍立路边的宫人,又做手势命御辇坠在身后几十步左右,悄悄地跟着,以便皇上走累了,随时可以乘坐。
主仆二个便一前一后,慢慢地穿过庭院,踏着一地的月光,朝毓庆宫走去。
通过二轮筛选后,有幸被留下来住进毓秀宫里的秀女,只剩下五十人。
在这里住一个月,接受了各种培训之后,再由皇上和皇后亲自过目,决定最终的命运。
每日有宫中的教养嬷嬷来给她们讲授各种规矩和宫中礼仪,课业繁杂而枯燥,却没有一个人叫苦,更没有人敢懈怠。
因为大家都明白,进到毓秀宫并不算结束,真正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出身世家大族的小姐,每天银子流水似地花出去,只求让嬷嬷对自己另眼相看――关键时候,就算不能替自己多说一两句好话,排个显眼的位置也是好的。
当然,毓庆宫里侍候的宫女们,也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好处。这样,就不至与外界断了联系。
短短数日,这些少女已经隐隐分成了几个派系,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圈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黄县令的家境并不宽裕,为不惹人怀疑的缘故,杜蘅并没有给她大笔的金钱。是以,她没有办法象其他人一样,拿出许多银子去孝敬嬷嬷和宫女。
穿的衣服虽然都是新做的,质料却并不是最上乘,最时新的,也从不主动与人交往,对谁都保持着适度的礼貌和适当的距离。
别人拉了她几回,拉她不拢,也就淡了心思。
慢慢的,她就游离于几个圈子之外,自成一体了。
黄雨牢记着杜蘅的叮嘱,不骄不躁,不冒头不掐尖,平平淡淡,按部就班地学着早就烂熟于胸的规矩礼仪,静静地等待机会。
她原本以为杜蘅还会有很多后续的安排,可是,进宫之后杜蘅却象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又或者完全把她遗忘了一样。
没有任何人联系她,也没有再给她任何提醒或暗示。
她完完全全成了一个人,在这陌生的深宫里,孤军奋战。
白天还好,有繁重的练习占据了大部份的时间和精力,晚上自由活动。
看着其他女孩叽叽喳喳地谈笑风生,讨论衣饰,妆容,时局,京里的风云人物,相互恭维着彼此的容貌,偶尔争执几句,不时笑做一堆……自己却被摒弃在外,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她默默的忍受着,心里其实很着急,面上还要装得平静无波。
未进宫前,她对自己的容貌和才华还很有几分自负,及至进到了毓秀宫,才发现自己实在是井底之蛙。
经过了层层的选拔和严格的挑选,留下来的女子环肥燕瘦,各个都是美女。她的容貌虽不俗,却绝对没到艳冠群芳的地步。
说到才艺,临时抱佛脚学的那点微末技艺,怎比得过别人自小请名家教授指导来得精湛?
家世?小小的七品县令的养女,这五十人里恐怕属她的最低微。
她不禁有些埋怨:既然要送她入宫,为什么不给自己弄一个更显赫的身份呢!
她如今已经知道,那个被她误认为是杜家大少爷的男子,其实是穆王府的世子,二小姐的未婚夫。
凭他的本事,做到这点应该不难吧?
能做却不做,莫非,还在恼她那日的无心之失?
想到这里,黄雨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瓣,眼前闪过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眸,只觉屋中闷热难当,起身离了屋子,缓缓走到外面的花园。
时序已是四月底,正是暮春时节,芳绯落尽,只有满树槐花似雪,风过时漫天飞舞,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跌落在发间,肩头,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