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颜悦色问孟氏:“说说,为何不能请许太医?”
孟氏低了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细声慢气地道:“媳妇寻思着,又不是什么大病,天色太晚,还是不惊动许太医的好。省得传出去,外人不知,还当四小姐有隐疾……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许太太忙附和:“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有理。雪儿正跟卫家议着亲,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
“荒谬!”夏正庭板了脸训斥:“满城这么多勋贵,谁家还没个头疼脑热的?难不成,所有请太医的都是患了隐疾?”
夏雪连忙道:“我没病,不过是受了些凉,肠胃有些不舒服罢了!回去躺躺就好了,不要喝苦死人的药!”
夏正庭板着脸:“胡闹!有病就该治!多少热血男儿在沙场上出生入死,你却连这点苦都受不得,怎配当我夏正庭的女儿!”
他转头吩咐安平:“去,拿我的名贴,请许太医进府!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地敢胡说八道,往平昌侯府泼脏水?”
他一锤定音,偏厅里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夏雪脚下一软,几近绝望地瘫在孟氏的怀中!
孟氏只是一个深宅的妇人,哪里抱得起一个大活人!
姑嫂两个同时跌坐在地,孟氏闷哼一声,当了夏雪的肉垫。
“雪儿!”夏风吃了一惊,再顾不得失仪,抢上去将夏雪打横抱在怀里,三步并做两步进了上房的宴息室,将她安置在临窗的大炕上。
自有婆子媳妇上前,把孟氏扶了起来。
“还不快去请大夫!”夏正庭低叱。
“慢着!”到了这个地步,许太太再想要瞒天过海,私下解决已是不可能,叫住安平,打发了婆子丫环,附在夏正庭耳边低语了一句。
夏正庭倒吸一口凉气,骂道:“许如芸,你真对得起我!”
许氏面红耳赤:“出了这样的事,妾事难辞其咎。然而,侯爷也该把事情查清楚再来发落!”
夏雨一头雾水地替许太太打着抱不平:“雪儿生病,父亲就算再生气,也不该将责任算在母亲头上!父亲常年不在京中,偌大一个家全靠母亲一个支撑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雪儿是她亲生,父亲疼她,难道母亲会不疼么?此事,只怪雪儿任性,怎地骂起母亲来?”
“逆畜,你给我闭嘴!”夏正庭厉声喝叱。
“好孩子……”许太太心乱如麻:“你先下去,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
夏雨心有不甘,悻悻地退出。
夏正庭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喝道:“王氏在哪,把那老虔婆叉来!”
她是夏雪的乳母,平素都是她随身服侍,出了差错自然要唯她是问。
王妈妈很快便被传了来,见了这个架式,哪里还敢瞒!当即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竹筒倒豆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夏雪到田庄避时疫,不料城门紧闭竟是不许人出入,卫守礼如何带了人登堂入室,谎称拿了皇后娘娘的金牌,可以带小姐入城,骗得小姐开了门。
之后又如何半威胁半逼迫地强占了夏雪的身子;后来更是变本加厉,赖在田庄长达一个多月,每日如何纠缠着夏雪胡天胡地……直到京城解禁,夏府来人接夏雪回府,他才做了罢。
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谁晓得夏雪开始反常,见不得荤腥油腻,一点异味即吐得昏天暗地……
王妈妈哆哆嗦嗦地把事情说完,大力磕头:“老奴该死,发生了这样的事应该回了夫人,早做区处。可是,小姐以死相逼,老奴一时糊涂……”
说罢,伏地痛哭,以头触地,叩得额头一片瘀紫!
许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你这贪生怕死的刁奴!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推卸责任!留着这条狗命做什么,早点一条绳子勒死了干净!”
这糊涂的东西!
夏雪是未出阁的闺女,不懂得深浅,她却是过来人,难道也不知道厉害?
既然知道卫守礼与她厮混,便该拼了命阻止,实在拉不住就得想法子预防,至不济也该抢在夏正庭知情之前先禀了她……
事前不堵,事中不防,事后还想着推卸责任,养这奴才何用?
宴息室里,纪氏正拉着夏雪的手,温言细语地询问。
“是不是卫守礼?除了他,再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夏风握紧了拳头,犹如困兽般在房中踱步。
夏雪紧咬着唇,泪水不停地从紧闭的双眸往外流,一个字都不肯说。
“好!”夏风豁然转身,俊逸斯文的脸宠上笼着一层寒霜:“你不肯说,我杀了这畜牲,再给他陪葬!”
“站住!”一声怒喝,唬得孟氏和纪氏都站起来。
夏正庭进了内室,几步便到了炕前,一把拖起夏雪,劈头赏了两个大耳刮:“畜牲!你做的好事!”
清脆的耳光,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孟氏吓得连腰上的疼也忘了,抱着纪氏发抖。
“呜呜!”夏雪从小娇养,几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当即掩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闭嘴!”夏正庭浓眉倒竖,满眼戾气:“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你还有脸哭!我夏家的脸,全都给你丢光!”
夏雪再也忍不住委屈,嘤嘤哭道:“当日三位兄长联手,也没能阻住他进门!不止没救得我,反被逼得允了婚事!我一个弱女子,孤零零独自在田庄住着,他闯上门来霸王硬上弓。我,我叫天不应,叫地不应。除了……又能有什么法子?”
“还敢犟嘴!”夏正庭目露凶光:“你若真是个贞烈的,既受了辱,就该一死谢罪,保我夏家清白!你倒好,不止顺水推舟与他鬼混,还弄了个孽种回来!如今,竟还有脸怪兄长没能本事护你!”
他越说越怒,呛地拔出剑来:“我夏正庭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知廉耻的东西!”
夏雪尖叫一声,缩到了许太太的身后,抱着她的腰哭道:“娘,救我!”
“不可!”夏风吃了一惊,上前架着他的胳膊:“雪儿说得没错,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用,护不住她!”
夏正庭怒道:“她若是安份地呆在府里,又岂会惹出这样的祸事?”
许太太垂泪:“老爷在南疆,岂知时疫的凶险?街上天天往外抬尸,府里的杂役陆陆续续地死……若不是我做主,将她送到田庄暂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老爷回来!”
“我情愿她死于时疫!”夏正庭暴怒:“总好过给人戳脊梁骨!”
“原来在爹爹心里,女儿的命还比不过自个的名声!”夏雪悲愤莫名,低泣道:“亲事是你们替我订下的,如今出了事,倒把责任全往我身上推!好,我就死了,看能不能替夏家挣座贞节牌坊,好让爹爹青史留名!”
夏正庭脸上阵青阵红,哆嗦着指着许太太:“你教的好女儿!”
“雪儿,不许胡说!”夏风使个眼色,示意孟氏和纪氏把夏雪带了出去。
“事已至此,逼死雪儿也于事无补。”他在最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弥补?”
夏正庭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这时听了夏风的话,父子二人进了书房,关起门来商议。
夏正庭默然良久,长叹一声,低低道:“看来看去,几位皇子里只有燕王能力超卓,梅妃又独得圣宠二十年,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他原本对夏雪寄予厚望,总想着凭着夏风的关系,加上她本身的美貌,就算不独得专宠,怎么也要占几分先机。
却不想,一个大意,竟让卫守礼这癞蛤蟆把夏雪这天块天鹅肉叼去了。
若是他捧在掌心好好珍惜也还罢了,偏偏他暴殓天物,将她糟踏了!至明珠暗投,美玉蒙尘!
夏风轻声道:“这话虽然不错,父亲不要忘了还有子以母贵,简在圣心这些。赵王能力虽比不上燕王,胜在是卫皇后亲生,又占了长子的位子。只要不出大错,旁人就很难撼动他的地位。”
顿了顿,声音越发低至不可闻:“原本我也以为皇上的心是向着燕王的,是以才一直拖着不立储君,一则磨练其心志,二则给燕王积蓄力量的时间。但从最近发生的几起事件看来,只怕圣上未必真的钟意燕王。”
说罢,便把南宫宸奉旨督管时疫,结果却落了个夺去差事,圈禁在府的下场一事,细细说了一遍。
这些事,夏正庭其实通过每日的砥报也知道了个大概,从夏风的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感受。
他默然半晌,叹道:“圣上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也不难理解。做为父亲,他悉心培养儿子,教给他生存之道,治国之策。然而,做为君王,又正值盛年,对成年又能力卓著的儿子,岂会没有防备之心?燕王锋芒毕露,太过急功近利,有此下场一点也不奇怪。”
“我琢磨着,皇上还是要立赵王。”夏风乘机劝道:“所以,雪儿嫁给卫守礼,也不算太差。”
“哼!”夏正庭冷哼一声:“若果然如此,何不直接安个罪名,将燕王打入诏狱,却只是圈禁了事?”
圣心难测,太康帝心中到底打什么主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夏风讪讪地笑:“还是父亲目光如炬,我终究是欠了火侯。”
夏正庭何尝不明白他与燕王交好,打心里不支持赵王,说了这么一番话,无非是要宽自己的心而已。
苦笑道:“你放心,事已至此,我难道还能真地掐死了雪儿不成?”
只是,一想到卫守礼那纨绔要做自己的女婿,便觉得心中梗着一根刺,怎么都不痛快。
夏风忙道:“好在两人已订了亲,原就是等父亲回京再商议婚期。正好借这个机会,与陈国公见见面,省去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尽快把婚事订下来。”
寻常人家议亲下定到正式迎娶,没个半年也走不完程序,夏卫两家都是勋贵之家,卫守礼还是家中独子,还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婚事岂能简省?
再怎么快,也得半年时间,到时夏雪挺着大肚子嫁人,入门不到三个月就生子,注定要成京中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