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宸进了宫,陈泰得了信先赶到东城门时,城门卫和五城兵马司的衙役站了两列在城门洞里,只隔着一道丈高的木栅栏与勋贵们的家丁侍卫们对恃。
“混帐东西!”就见一个穿二等侍卫服侍的军官,正颐指气使地指着为首的城门领的鼻子骂:“吃了豹子胆了,肃亲王府的家眷也敢拦?”
城门领陪着笑脸,朝这位侍卫,以及身后的马车拱了拱手:“这位大人,非是下官故意刁难,实是奉了燕王严令,时疫期间,任何人没有圣上特旨,不得入城。还请大人以及夫人体恤。”
本朝官制,二等侍卫是正四品,城门领也是正四品,两人平级。
但这城门领却自称下官,执礼甚恭,目的不外乎是息事宁人。
岂料,这侍卫竟是丝毫也不领情,一口痰吐到他脸上:“呸!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身后的城门卫见上官受辱,面上显出不忿之色,纷纷鼓噪起来:“恭亲王府就可以不讲理了吗?有本事,到燕王殿下跟前闹去,欺侮我们这些当兵的,算什么本事?”
“狗奴才!”那侍卫冷笑一声,很是倨傲:“就算是燕王来了又怎样?见着我们夫人,也要唤一声小婶!照样恭恭敬敬地迎我们入城!”
城门领拱手,仍是十分客气:“不知肃亲王妃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陈泰远远听了,暗赞这城门领机灵。
扣着侍卫的话柄,故意模糊事实,到时闹开来,只需一顶“冒认宗亲”的大帽子,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车里坐着的真是肃亲王妃,南宫宸便该唤她五婶,侍卫也该尊称王妃才对。既是夫人,便是妾室,是以才说是小婶。
侍卫本是想以此吓唬对方,骗开城门,这时被扣住了话柄,却也不敢纠正。
只好呛地一声抽出腰间钢刀,含糊喝道:“岂有此理!燕王日理万机,倘若半天抽不开身,难道也叫我们夫人在大日头底下等上半天不成?再不开门,老子认识你,老子的刀可不认识你!”
毕竟是天子脚下,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执刀杀人。
是以,朝身后打了个手势,驾着马车就往城门闯,意欲撞开栅栏,强行冲关而入。
倘若这些守城的兵士阻拦,他便有了理由还击,到时双方混战,谁输谁赢还不是看哪个的权势更大?
陈泰这时已不能再袖手旁观,纵马弛了过去:“陈泰给王妃请安了。”
他是南宫宸的得力助手,王府一等侍卫,三品大员。
那侍卫见了他,心知要糟,倘若一搭话,今日想要闯进城去只怕就成了泡影,索性装着没有听到,狠挥马鞭,想着先冲进去再说。
陈泰只带了四五个随从,城门卫,加五城兵马司的人,总共也不过二十来人。而这边闹事的却是成百上千,真要打起来,孰优孰劣,一眼分明。
燕王律法再严,也不能把闹事的几百上千人集体砍头,只要冲进去了,难道还会再赶出来不成?怎么着,都比在城外等死要强!
大家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是以发一声喊,一窝蜂地往里冲。
眼瞅着场面失了控,东城门要被人闯破,忽听得“嗖嗖”之声不绝于耳,紧接着是数声哀嚎。再一瞧,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喉头中箭,纷纷倒毙于地。
“杀人啦!”众家丁侍卫们先是一愣,接着纷纷拔出刀来,冲上前来。
“笃笃笃”蹄声密集如暴雨,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到得近前,已似万鼓齐擂,竟有雷霆万钧之势。
行人纷纷趋避,胆小的脸色煞白藏在树底下簌簌发抖;胆大的却躲在树后偷偷张望。
一行二十几骑快马,由南向北疾驰而来,马儿翻飞的四蹄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当先一人,金冠束发,一袭白袍上用金线绣着四爪蟠龙,如神兵天将,气势迫人。
手挽雕弓如满月,弦上三枝羽箭,连珠而发,瞬间又有三人惨叫着倒地不起!
“胆敢闯城闹事者,袅首示众!”南宫宸抿着薄唇,声冷如冰。
“是!”陈泰精神一振,举刀冲进人丛犹如虎入羊群。
可怜那些家丁护卫,只略懂一些拳脚功夫,平素不过仗着主家的势子逞威做福,哪里是陈泰这种受过训练的屠夫的对手?
不过转瞬之间,已被割下了几十颗头颅。
好好的城门,顷刻间变成修罗地狱,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还有谁想进城?”南宫宸慢条斯理地催马上前,目光冷冷地自人群中扫过。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
现场鸦雀无声。
有胆小者更是吓得屎尿迸流,臭不可闻。
南宫宸冷声道:“传本王谕令,日后再有人无诏擅自闯禁者,格杀勿论!人头悬挂城门,以儆效尤!”
“是!”众兵士扬眉吐气,轰然做答。
南宫宸看也不看众人一眼,拔转马头,扬长而去。
众人心胆俱寒,顿时作鸟兽散!
消息传到倾颜殿,已是第二天中午。
杜蘅好不容易令八殿下睡了一觉,勉强觑了个空,扒口饭顶饥时,听得婉儿几个宫女在叽叽喳喳地议论此事。
谈起燕王殿下,各人都是又敬又怕,既臣服于他的雷霆手段,又畏惧他的冷酷血腥。
“五十几条人命呢!”樱兰打了个寒颤,低声道:“不过转瞬之间,说没就没了。如今这几十颗人头还高悬在城头的旗杆上。这也太……”
说到这,她住口不语,直念阿弥陀佛。
“你知道什么?”婉儿略有些不平:“听说当时场面十分危急,倘若殿下不出手,数千人就冲进城了。到时时疫再次扩大,死的可不是几十个人了。”
“这倒是。”樱兰有些讪讪地。
杜蘅默默地听着,草草扒了几口饭,就把碗搁下了。
“二小姐只吃这么点?”婉儿见她起身,忙走了过来。
樱兰打了热水过来,侍候她净手擦脸:“瞧这情形,怕是还有好几天要熬呢。二小姐得自个顾惜着身子,吃饱了才有力气不是?”
“可不是。”婉儿拧了毛巾递过去:“大家伙全都指着二小姐,您可不能倒下。”
“呸呸呸……”樱兰急忙截断她的话头,用力啐道:“大吉大利!”
婉儿脸上一红:“奴婢不会说话,二小姐莫怪。”
杜蘅笑了笑,胡乱擦了手脸,走到园中,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只让紫苏递了信出去,要林小志给南宫宸制造一些骚乱,没想到竟伤了这许多人命。
“二小姐……”忽听得有人轻唤,抬头一看,墙头上冒出一颗人头,不是南宫庆是谁?
“六殿下,”杜蘅忙按下烦乱的心绪,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不是让你别来吗,怎么又来了?”
“我就在墙外看看,又不进去。”南宫庆冲她吐了吐舌头:“外头传得闹轰轰的,我不放心。”
这几天,南宫庚的病势日渐沉重,全靠着她一枝金针拖着,时好时坏,体力却是一日弱似一日,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你安心读书,八殿下这里,自有我照顾。”杜蘅也只能泛泛地安慰。
“八弟能挺过去吗?”南宫庆眼巴巴地看着她。
“尽人事,听天命吧。”杜蘅不想骗他,轻轻道。
“啊……”南宫庆抿着唇,眼里闪过惊恐,却强忍了没有哭。
一把清冷的嗓子突兀响起:“你不在上书房温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三皇兄!”南宫庆头皮发麻,蹭地一下从墙头跳下来,垂着手规规矩矩地站好。
“先生所授课业,都背完了?”南宫宸冷冷问。
“没……”南宫庆心虚地垂着头,小小声答。
“还不去用功?”南宫宸皱眉:“想让父皇打你手心吗?”
南宫庆转身,撒丫子跑了。
南宫宸一笑,转到月洞门这边进了小院,却见杜蘅已穿过小院朝寝殿走,不禁微微蹙眉:“二小姐,请留步。”
杜蘅脚下一顿,颇不情愿地转过身来:“殿下有何指教?”
南宫宸没说话,静静端详着她。
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衣襟上,如一群精灵顽皮的跳跃着,梦中那双柔似春水的眼眸,此时却含着几分明显的疏离,漠然地望着他。
“八弟的情况,很不好吗?”南宫宸勉强压着翻涌的心潮,尽量以平淡的语调问。
“时疫的厉害,殿下应该比谁都清楚。”杜蘅有些不悦。
他想做什么,找碴吗?
“连你也束手无策?”
杜蘅眼里闪过讶异,飞快地睃他一眼,想研判这究竟是赞誉还是讥刺,触到他无比真诚的眸光,心头微凛,别开视线:“我不是神仙。”
药一沾唇便吐,便是医术通神,又如之奈何?
南宫宸有心想要与她多说几句,无奈平素都是等着旁人开口,此时突然要他主动搭讪,一时竟找不到话题。
搜索枯肠半日,只得一句:“我去看看八弟。”
“请。”杜蘅巴不得,立刻退后一步侧身避让。
南宫宸越过她进门,见她并不跟进,踌躇片刻又回过头来:“你不进来?”
“我在里头呆了半天,出来透透气。”杜蘅当然不想跟他在一个空间里呆着,立刻道。
“本王有些事要问。”南宫宸却不识趣。
杜蘅只好跟了进来,心里已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南宫宸瞥到她忿忿的神情,嘴角一弯,突然间心情大好。
及至进了寝殿,距着大炕还有几丈远,就被婉儿挡了下来:“请殿下止步。”
看着薄被下那瘦小孱弱,仿佛风一大就能吹走的小身板,饶是他心坚如铁,也不禁心头微酸:“八弟今日可进了饮食?”
“早起到现在,喝了半蛊莲子羹,吃了两片甜瓜。”樱兰颤颤兢兢地禀报。
“药呢,可有按时服用?”
樱兰惶恐地摇了摇头。
“醒了多长时间,可有起来走动?”南宫宸又问。
八殿下从昨日起,就是昏睡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连如厕都要人服侍,哪里还有力气下炕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