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不以为然,头也不抬:“这么大的风雪,哪里有人来?何况外面还有聂管事和初七守着。必是风刮断了树枝,打在窗棂上了。别管了,明天早上再捡走就是。”
“哦……”紫苏帮她把被子铺上:“小姐也别绣了,早点安置了。”
“你先去睡,我绣完这朵花。”杜蘅道。
紫苏劝不动她,只好一边嘀咕着,一边掀了帘子去了碧纱橱外的塌上:“也不知发什么疯?白天大把的时间,偏拣晚上……”
杜蘅只是笑,也不会理会。
“咚”又是一声。
这回,杜蘅听得真真切切,扭了头一瞧,窗户上映着一团黑影。
她心生警惕,正要出声喝问。
窗户已经无声在被人从外面撬开,一团雪白的影子裹着风雪跳了进来。
杜蘅骇了一跳,扔了手里的绣绷,一把抄起了笸箩里的剪刀。
“阿蘅……”影子抬头,冲她呲牙一乐。
杜蘅一呆,手中的剪子差点没握住:“怎么是你?”
石南解下身上的大氅,随手一抖,抖落一层雪,更挟裹了一股寒风:“这个点,除了我还会有谁?”
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那雪落地居然没有立刻化去,反而积了薄薄的一层。
而他提在手里的大氅,也并没有恢复原来的颜色,竟然结了一层冰。
很明显,他最少在雪里跋涉了几个时辰。
杜蘅骇然:“你,你从哪里来?”
“山东直隶。”石南咧嘴,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平素红若涂朱的唇,此刻却冻得发青。
杜蘅心脏咚地一跳,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赶回来的吧?”
“也,没有那么夸张……”石南左右瞧了瞧,拖了张圈椅坐着,笑呵呵地望着她:“我有休息,中途也睡了觉。”
杜蘅憋着气,斜了眼睛看他:“你,偷跑回来的?”
石南笑得更灿烂了:“聪明!”
杜蘅无语。
身为钦差,居然中途开溜,这要是被人发现参上一本“渺视圣意,擅离职守”之罪,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居然,全不当一回事?
是该说他心太宽呢,还是完全不懂其中的厉害关系?还是这些对他,压根就算不上事?
“担心我呢?”石南歪着头看她,嘴角噙着一抹坏坏的笑。
杜蘅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闭紧了嘴巴不搭腔。
可他千里迢迢从山东跑回来,岂会因为她不搭理就乖乖识趣走人?
她不说话,他也不做声,就这么弯眉笑眼地瞅着她嘿嘿地傻乐。
你说,笑那么一两声还差不多,笑那么久,搁谁身上不得直发毛啊?
“这么晚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杜蘅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板了脸叱道。
石南大大的眼睛闪着莹澈的光,漆黑明亮,剔透纯净,幼稚得象个孩子,几乎是冒着点傻气咧着嘴笑:“你退婚了,嘿嘿嘿嘿嘿嘿……”
杜蘅又羞又恼,狠狠瞠他一眼:“我退婚,关你什么事?”
女儿家的退了亲,又不是什么好事!笑成这个德行,到底是真心觉得好呢,还是损她?
等等,难不成,他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只是因为她退婚了?
但,这不可能啊!
山东和临安何止千里?
她退婚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五天,流言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已经传到山东去!
除非,他利用神机营的通讯网络,有她的消息立刻就飞鸽传书到山东?
他一收到消息,立刻马不停蹄日夜赶回来……
但是,这个假设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才一动念立刻就被她予以否定了。
“怎么不关……”触到她凶狠的眼神,石南摸摸脑袋,很识时务地改口:“不关我的事,还不许我替你高兴高兴?”
杜蘅无语:“……”
“你说,我啥时来提亲好?”石南笑嘻嘻地迸出一句。
“咚!”杜蘅错愕万分,手中的剪刀掉下来,在脚上弹了一下,跌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淹没了她的惊愕:“你说什么?”
“啊呀!”石南脸色大变,弹簧一样跳起来,蹿到她跟前,捉了她的脚就要把裤腿往上捋:“我看看,割哪了?”
杜蘅满面绯红,双手死死地按住他的手,嘴里喝道:“你疯了?”
“一定很疼……”石南急得直冒汗,半蹲在地上,仰着头近乎哀求地望着她:“乖,你别动,让我瞧瞧……”
他看到了,裤子上有血渍!
杜蘅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开:“石南,你不要欺人太甚!”
半夜三更闯到她闺房里,她也忍了。可他得寸进尺,竟然……
当真以为她是软 子,可以随便拿捏吗?
她紧咬着唇瓣,长睫急速地扇动着似一对受了惊吓,振翅欲飞的蝴蝶,双颊上染着薄薄的红晕,眸光却冷若寒芒,当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石南没有防备,跌坐在地上,呆望了她好一会,才总算醒悟过来。
孤男寡女,深宵独处,他突然冲过去看她的脚,的确太过孟浪了。
“啊!”他懊恼地拍了自己一掌,立刻道歉,毫不拖泥带水:“对不起。”
随即解释:“我只是想看你的伤,绝对没有半点轻亵,狎昵之意。”
他不提还好,一提,杜蘅脸上越发地火辣辣地烧起来,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但当着他的面,她可不敢撩起裤腿去瞧。
石南立刻转过身去:“你赶紧处理一下。”
这算什么事,掩耳盗铃吗?
杜蘅按住眉心,无声地叹气:“不用了,破了点皮而已……”只求,你别再拿话吓人就好!
“才怪!”石南立刻道:“血渍都洇出来了……”
“我说没事就没事!”杜蘅恼了,提高了声音喝道。
屋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因此她穿得十分单薄。
上身是件薄薄的夹袄,下面只穿了条家常的白色绸裤。
唯其如此,剪刀落下来,才会戳破了皮。
早知道,就穿裙子!何至吃这个哑巴亏?
啊呸呸呸!早知道他要来,不是应该直接一扫帚将人轰出去才对嘛?
一念及此,杜蘅俏脸一红,忙收敛了心神。
绸缎见了血,顺着纹理迅速地洇了开来,眨眼的功夫已红了一大片。
仓促间也无法可施,只好拖了迎枕来挡着。
石南想着那样的高度落下来,伤得应该也不会太厉害。自己,好象的确有些反应过度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笑:“那我,转过来了?”
转过来,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瞥了一下。
却见她盘着腿,怀里抱了只大迎枕,遮得严严实实。
心也不由犯疑:“迎枕不都是塞在腰上的?”
“我喜欢抱着,你管得着吗?”杜蘅瞪回去,语气十分严厉。
“这么凶做什么?”石南委屈地揉揉鼻子:“我大老远地跑来,可不是跟你吵架的。”
杜蘅无语:“……”
明明是他突然闯进她家,说些疯话吓她,害她受伤,现在倒怪起她来?
正腹诽着,忽听石南低低唤了一声:“阿蘅……”
他的声音是少有的温软,如石上清泉,潺潺而流。
“嗯?”
“阿蘅……”他再唤。
“……”
“阿蘅……”继续叫。
“有事说事!”她不耐地抬眸,却撞到他盯着她死看的灼热逼人的视线。
“阿蘅,阿蘅……”他一声声地唤她的名字,轻柔而细软,百转千回,象是被一团暖暖的云包裹着,轻飘飘的没个着落;又象是一根羽毛,若有似无地骚着你的心。
杜蘅心慌意乱,面上发烧,红云一点一点漫上来。
她招架不住,只得装凶,狠狠瞪回去:“你走不走?再不走,我……”
“我是偷跑回京的,”石南忽地握住了她的手:“最多只能呆半个时辰,马上就要回去。”
杜蘅一愣,竟忘了挣脱,脱口道:“雪天路滑,夜路很危险……”
话没说完,就见他眼睛一亮,似有星光碎影浮在眼底,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她不禁懊恼,讪讪地闭了嘴。
是啊,人家是神机营的密探,本事好得很,用得着她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放心,”石南痴望着她,低语:“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还没娶她过门呢,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出事?
杜蘅越发羞窘,啐道:“呸!你就算……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本想咒他死,可一想到他还要星夜兼程冒着大雪赶上千里路,这个“死”字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石南笑了,不是得意,竟有几分酸涩:“是我不放心。”
怕她寂寞,怕她伤心,怕她顶不住压力胡乱把自己嫁了!更怕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她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所以,听到她退婚的消息,他一刻都呆不住了。
明知道这样有些傻气,还是管不住自己,星夜兼程地往回赶。
他想在第一时间看到恢复自由的她,告诉她,他要娶她,要跟她厮守一生,不是玩笑。
想让她知道,他人虽然离开了,但他的心却从未远离。
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召唤,哪怕是千里万里,也会飞奔而来,支持她,保护她!
也是在那一刻起,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的心早已不属于自己,不知何时已遗落在她身上……
“天冷,你就别出门了。”石南握紧了她的手,絮絮地交待着:“在家里绣绣花,看看医书,若是实在觉得闷了……”
他停下来,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就让人请了戏班子来家听戏。再不然,请个说书的先生,每日里来给你说故事也行。”
杜蘅哧地一笑:“又不是孩子……”
“听话,”石南神色认真:“最多还有半个月,我就能回来,到时你想去那都成。”
杜蘅哑然,心里不是没有感动。
退婚的消息传出后,临安城里谣言四起,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