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乏有对她抱有同情的,但绝大多数是对她人格的质疑,道德的拷问,和无情的谩骂。
其实不难想象,区区一个太医之女,居然敢退侯府的婚!
不就是救了恭亲王府侧妃母子的命吗?不就是祭蝗台倒塌时,站出来救了几个老百姓吗?
自古婚姻大事,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倒好,自作主张越过生父,擅自把外祖订下的婚事给退了!
她能学医,靠的是谁?还不是祖上的福德!
有了一点点小成就,就敢尾巴翘到天上,目中无人了?
她退婚,打的不止是平昌侯府的脸,而是所有百年勋贵,世家子弟的脸!甚至是整个社会,所有男人的脸!
舆论的风向,不可能偏向她,否则那些女子群起效仿怎么办?
此风,绝对不可涨!
而就算是为了维护侯府声誉以及夏风的名声,许太太都不可能束手就缚。肯定会利用她的身份和资源,四处散播谣言。
听说这两天,许氏母女一反平日低调的作风,频频宴客,四处访友。
经过夏雪刻意地渲染与抹黑,她的名声变得再狼籍也不会意外。
光是白前带回来的版本,就有四五种之多――还都是经过挑选,比较不伤人的那种。
她死过一次,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东西。
只是,有人能处处替她着想,细心地安排着一切,那种感觉,却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令人神往……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嗯。”
这一微妙的变化,石南岂会不知?
当即情怀翻涌,倾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杜蘅身子一僵,下意识便开始推拒。
“别动,我就抱一下,一下就好。”石南软语相求,用力的收紧了双臂。
他身上那股寒凛的冰雪之气和室内温软馨香的气息交融着,似是一张密密的网,将她牢牢地圈住。
屋里如此温暖,却不能化尽他身上的寒意,这么艰辛他却只字不提,漏夜赶路,只为了片刻的相骤,一句贴心的鼓励……
杜蘅纵是铁石心肠,也不忍再拒绝。
石南喜出望外,只觉她身上清香缭绕,分外的诱人。
年轻的心 乱跳着,盯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很想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又恐唐突了佳人,惹她着恼,坏了好不容易才哄来的温馨气氛。
偏头,一个吻落在她柔软的秀发上。
然,少年人血气方刚,心底情潮翻涌,哪里还控制得住力道?
铁臂越收越拢,将她紧紧,紧紧,紧紧地拥在怀中,用力之大,恨不得将她融入骨血之中……
杜蘅只觉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眉心轻蹙,逸出一句:“疼……”
“疼……疼?疼!”石南心醉神迷,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放开她:“哪里疼?”
杜蘅苦笑,生恐他犯起浑来,又不管不顾地来解她的衣,只得胡乱把话题岔开:“你去山东,还有没有时间帮我收购药材?”
“药?”石南茫然不解,一个劲地盯着她的唇,眼里有未消褪的****之色:“什么药?”
“我上次不是跟你提过?”杜蘅杏眼一瞠,怒道:“这才多久,就忘了?”
石南只觉她轻嗔薄怒的,格外好看,格外的舒坦,咧着嘴笑道:“呵呵,你的事,哪里能忘?我都记着呢!上次咱不是说好了,不买了,怎么又改主意了?”
杜蘅悄悄吁了口气,正色道:“水能载舟,亦能履舟。名望高了虽说有可能会招来猜忌;可往好处想,何尝不是多了一层保护?至少,当别人想要动我的时候,就会有所顾忌。”
前世她活得够卑微低调了吧?
结果,随便哪个都可以踩她一脚,最后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
石南表情渐趋严肃。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皇上对顾 之颇为忌惮,对杜家的疑心并未尽去,所以才会二十年如一日,始终没放松对杜家的警惕。
既然不管怎么做都要受猜忌,不如索性放开手脚,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闯出名声来。
皇上要做千古明君,那么想动她,就得顾忌民心的向背。
奇怪的是,她怎么就这么肯定,未来会有一场大的瘟疫来临?
杜蘅见他不吭声,不免有些急:“我花自己的银子,干么还要看你的眼色?”
她本来不想跟他说这事。
不过,鹤年堂他经营了八年,只怕她这边命令一下,他那边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既是迟早要知道,与其妄做小人,不如直接知会他,以示大方。
石南望向她的眼神,就有些怪异:“说实话,我刚出京城,一路往山东时,看到千里赤野,数以百万计的灾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确实也担心死人太多,天气炎热引发瘟疫。可是,现在气温骤降,大齐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飘雪,按理应该不会再有瘟疫发生了。为什么,你坚持要做这件事?”
“……”杜蘅语塞。
总不能告诉他,这次冰雪将漫延到明年三月,冻死饿死无数。开春以后,那些被冰雪掩埋的尸首经阳光曝晒,瘟疫暴发,很多地方将会十室九空吧?
明知道瘟疫即将流行,为了明哲保身,就保持沉默,袖手旁观,任千万人惨死眼前,又岂是医者所为?
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应该不是只为了让她报仇血恨。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最大的努力,救死扶伤,才算是顺应天意吧?
可,她要怎么跟他解释,即将到来的那场灾难?
石南难掩失望:“好,我信你,也一定会帮你。但是,别人不见得会跟我一样。你,最好小心些。”
“我又不傻,这话哪能到处说?”杜蘅脱口反驳。
语毕,立刻知道失言,懊恼地咬着下唇。
石南心花怒放:“我知道了,这就让他们去办。银子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
杜蘅很想再解释几句。
其实,若不是他清楚楚桑和自己的关系,按理也是猜不到她身上来的。
便是楚桑,自己也提防着,并没有把话说死。
只说赌一把,赌中了则他的名气高涨;万一不中,最多也就是一笑了之。
谁有他这么聪明,怎么撇清都不信,一点蛛丝蚂迹就怀疑上了她;就算比他聪明,又有谁有他这么了解她?了解她的,又没那么闲,死咬着这种小事不放……
见他这么高兴,也不好扫他的兴,话到嘴边,终是改了:“够了够了!尽力而为就行,不需倾家荡产。”
真那样做了,别人不当她是妖怪才怪了!
石南嘿嘿笑:“也对,我糊涂了!”
杜蘅想了想,含蓄地提醒:“你若是有别的渠道,倒是可以想办法劝人筹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她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若是他有办法不动声色地影响到某些人,利用朝廷的力量早做预防,则其效果显著得多,受惠的人也会翻了数十倍都不止。
石南一愣,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深遂:“你就这么肯定,会有瘟疫?”
他一直顺着她,其实大部份原因是想哄她开心,倒并不真的以为会有事发生。
可听她的语气,竟是十分笃定。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个好大喜功,危言耸听之人。
相反,她大多时候的表现都超乎年龄的冷静沉稳,谨慎小心。
而她前几次的预言,都很不幸地成为了事实。
这次又是如此执着,莫非,她真的拥有某种神秘的预测未来的能力?
杜蘅神色一僵,垂眼避开他研判的视线,干笑两声:“嘿嘿,我只是担心罢了,哪里敢肯定?”
石南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
她很不自然地揪着衣襟。
这是她的小习惯,每次说谎或是内心感到焦虑,面上装得再镇定,手却总是忍不住要去揪点什么。
也就是说,她在撒谎。
她其实很肯定,很快会有瘟疫来。
他挑了挑眉,没有戳破她:“好,我试试看。”
“我随口说说,”果然看到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揪着衣襟的小手,轻松地搁到了膝上:“也,不用勉强。”
石南莞尔:“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连着下了两场雪,眨眼就到了十二月。
紫苏正愁着雪大去静安寺不方便呢,早上起来一瞧,雪霁天晴了。
这一喜非同小可,吃过饭便命人把车套上赶到院子里。指挥着白前几个把炭盆,茶壶,暖手炉,软枕,坐垫,被褥……等等东西往马车上装。
正忙着,前头鹤年堂打发伙计送来了一位病人。
紫苏出来一瞧,院子里站着一个青衫书生,看上去依稀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她蹙着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哪位生病了,要找我们小姐?”
“紫苏姑娘,别来无恙?”青衫书生转过身来,恭敬地施了一礼。
他一开口,声音粗嘎难听,有如鸭叫。
紫苏吓了一跳:“你……是?”
“在下楚桑。”楚桑白皙的脸上浮起一丝红云,略有些扭捏地道。
“啊!”紫苏大吃一惊,瞠大了眼睛:“你是楚少爷?”
几个月不见,楚桑几乎脱胎换骨,不止个子长高了许多,就连五官似乎都清俊了不少,整个跟换了个人似的。
楚桑面上一红:“紫苏姑娘,别来无恙?”
紫苏掩着嘴,吃吃直笑:“声音真难听,您还是少说话的好。”
楚桑的脸更红了。
正说着话,杜蘅出来了,嗔道:“客人来了怎么也不奉茶,让人在院子里站着?”
“楚少爷又不是客人,对吧?”紫苏悄悄吐了下舌头,冲楚桑扮了个鬼脸。
楚桑不说话,只腼腆地笑。
杜蘅领着他进了花厅,两人分宾主坐了,劈头就问:“出什么事了?”
自七月在上清观一别之后,杜蘅便再没有见过楚桑。
当时约定,若遇到紧急情况,就以到鹤年堂看病为由,来杜府找她。
“不是……”楚桑神情局促,起身冲她长长一揖:“小人两日后就正式入职钦天监了,特来向二小姐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