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没有关严,有风透进来,吹得烛光上下左右摇晃不定。
流动的光影照在杜荭的脸上造成了惊人的假象,一瞬间,好象她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象一只狰狞的兽,盯着她的猎物,随时准备扑上来,狠狠地将她扑到,咬断喉管,吸干了血,再撕得粉碎!
夏风的心倏地沉到谷底,嘴里一阵阵发苦。
时间,地点,人物,连两人的神态都描述得这么清楚,若是捏造,如何能这般详细?
最关键的是,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阿蘅竟然没有否认!
杜蘅依然不慌不忙,表情还是那样恬静,淡淡的,并没有丑事揭破的惊慌失措。
只微微扬起的语调里,夹着不快:“你看清楚了,确定那个人是赵王殿下?”
杜荭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这份不快,并且将之判定为心虚的表现。
于是,她变得趾高气扬:“看得再清楚不过!他穿着金色的外袍,整个营地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件金色的袍子!”
“原来你所谓的我与赵王殿下有染的罪证,竟是一件袍子?”杜蘅哧地一笑,不屑一顾。
“你们拉着手,他还给了你一块玉!”杜荭得意洋洋一宣布。
“等等!”夏风猛地抬头,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你真的看到那人给了阿蘅一块玉?”
五彩凤 是宋小之给杜蘅的,那么今天早上跟她在一起的,是宋小之?
“是!”杜荭看了夏雪一眼:“那块玉,已经给了四小姐……”
眼见已将杜蘅逼入死角,夏雪很自然地与她联手:“三哥也见过那块玉,应该知道,那是宫中之物,就算再有钱,市井间也隐觅其踪。”
杜府家财万贯,如今大半都落到了杜蘅手里,怕她托词是在市面上花高价买来,因此用“宫中之物”四个字,预先堵住了她的退路!
夏风斜眼看她,表情很是奇怪:“不错,那块玉的确是宫中之物。不过,却不是殿下所赠。”
“三哥你别傻!这种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的女人,不值得你为她着想,替她遮掩!”夏雪心知他去过杜蘅的帐篷,不知被她用什么话胡弄过去,很是生气:“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
“真不是殿下送的,”夏风笑起来,如释重负:“恭亲王,燕王都可作证,勿需置疑。”
杜蘅似笑非笑:“除了玉,三儿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好!”杜荭不自觉地提高语调:“就算玉是我眼花看错!但是,赵王天不亮从你帐中出来,却是我亲眼所见!还有侍卫替他把风!这又如可解释?”
夏风把目光望向杜蘅。
“解释什么?”杜蘅冷笑一声:“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自说自话,子虚乌有的事,让我如何解释?”
“死到临头还要抵赖!”杜荭盛气凌人,一副看你再如何狡辩的模样:“好,我再说得清楚点!那个侍卫身材壮硕如熊,脸上还有一条刀疤!还用我说出他的名字吗?”
“仇重威,仇将军!”夏雪脱口嚷道。
他是赵王府的卫队长,负责贴身保护赵王安全,形影不离。
“很好,”杜蘅含笑:“三儿既是如此肯定,何不请他前来对质?”
“你当我傻子呢?”杜荭冷笑:“你与赵王勾搭成奸,他岂会背叛主子,为我做证?”
杜蘅审视了她一会,竟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她顿了顿,不知怎地,杜荭的心也跟着猛地跳了几跳。
“我且问你,仇将军当时站在何处?”杜蘅忽地抛了个无厘头的问题。
杜荭摸不清她心里想什么,竟有些不敢回答。
夏雪立刻道:“别想转移视线!仇将军当时站在什么位置,跟你有没有背叛三哥,有什么关系!”
杜蘅似笑非笑:“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若是真的瞧见了,不会不敢答吧?”
杜荭迟疑了片刻,道:“就在前坪。”
“这就奇了!”杜蘅冷笑一声:“以仇将军的眼力,竟然没有发现你在一旁监视!”
两人的帐篷相距有五六丈远,早间雾大,而且当时天色未明,躲在帐篷里根本就看不到门边的动静,更不要说她还描述得这样仔细,又是赠玉,又是拉手!
两个帐篷之间是块空坪,中间铺着石板路,毫无遮弊,她如果从帐篷里出来,必然会被仇重威发现!
夏风眉心微微一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我绕了道,躲到柏树后看到的!”杜荭气得面青唇白。
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被人捉了奸,竟还这么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哦,你是说那棵二人环抱的大柏树吗?”
“你帐篷外,就只有一棵大树!”
“面对面地走过来,仇将军居然没有看到你?”杜蘅惊讶地眨了眨眼。
杜荭恼了,大声反驳道:“他这时已换到了栅栏这边,背对着柏树!”
“那就更奇怪了,”杜蘅嘴角微勾,慢条斯理地道:“仇将军望风,还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他闲着没事干,跟你捉迷藏呢?”
这一下,连夏雪都开始怀疑起来:“你到底有没有看见?”
杜荭瞪着她,忽然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对质你不敢,说个方位还颠三倒四。”杜蘅幽幽一叹:“三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也不能信口雌黄。污蔑我不要紧,诽谤赵王殿下,是要砍头的!”
“我,我没有!”杜荭大声强调:“我真的看见了!虽然没看到脸,可是看到了手,还听到了男人的笑声,真的!”
“好了!”夏风皱眉,打断她:“不要说了,我相信阿蘅!”
杜蘅淡淡地笑了,无限讽刺:“小侯爷的信任,来得还真及时。”
夏风浑身发烫,俊颜一红,却又无话可说。
他是男人不是圣人,杜蘅对他又如此冷淡,杜荭言之凿凿,要他如何不动摇?
“戏看完了,我也该回去了。”杜蘅起身,施施然往外走。
她走到门边,忽然停步,弯腰盯着地毡出神,忽地伸出纤纤素指,在地毡上拈了点什么,送到鼻间轻嗅。
凛了容,转过身来,举着指尖,语气十分严厉:“别告诉我,这是雄黄!”
杜荇按捺不住,怒冲冲地骂:“你少在那装神弄鬼!是雄黄又怎么,你管不着!”
时序虽已进入初冬,但营地建在深山里,今年又是大旱,天气炎热,为防蛇虫蹿入营地咬伤客人,营地四周都撒了雄黄。
杜蘅冷笑一声:“若是平日,我的确管不着!可是,若是有人敢用它来谋害初七,我不但要管,还要管到底!”
“你有病啊!”杜荇怒道:“那个傻子出了事,干么栽到我们头上!”
夏风吃了一惊:“初七不是砒霜吗?怎么跟雄黄扯上关系了?”
杜荭直觉不妙,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三儿,你也认为二者之间,没有关系吗?”杜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子瞬间暗如子夜,幽深不见底。
“……”杜荭被她看得发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什么关系?”夏雪好奇。
杜蘅一字一顿地道:“雄黄遇热变砒霜!”
“三儿,真是你做的?”夏风顿时变了脸色。
“不是!”杜荭惊得跳起来,尖叫:“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有没有做,不是凭你的嘴说。”杜蘅冰冷的眸光,象针一样扎进她的心:“查一下,立刻就能弄清楚!”
“有雄黄也不代表一定是她下的毒!”杜荇不以为然,立刻辩驳:“营地里到处都是雄黄,踩到一点也不稀奇!”
“这么巧?”杜蘅冷然一笑:“营里有上千人,每天来来去去,怎么没人踩到,偏偏给你踩到了?”
撒雄黄的目的是防蛇,自然是撒在栅栏下的排水沟里。谁吃饱了没事,往那里跑?
“我是偷看你跟赵王殿下私会,不小心踩到的……”为了避开侍卫,她特地绕道,从栅栏后接近,所以靴子上才会不小心沾到雄黄!
说到这里,杜荭张着嘴,声音嘎然而止。
她忽然明白,自己掉进了杜蘅精心设计的圈套里!
从早上的那一幕开始,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杜蘅故意让她看到的!包括她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提问,都是在引她往坑里跳!
若隐若现的金色衣角,脸有刀疤的护卫,包括让大蓟顺利地偷走玉块……
就在她以为抓到了杜蘅的把柄,为可以致她于死地而沾沾自喜时,却不知她已用绳索套住了自己的脖子,微笑着举起了屠刀……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杜蘅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感情地道:“赵王殿下能够接受这个理由。”
夏雪觉得莫名其妙:“关赵王殿下什么事?”
杜荭下毒暗害初七,最痛快的人应该是赵王才对吧?
“想知道?”
夏雪点头。
“紫苏,去请赵王。”杜蘅提高了声音吩咐,末了再微微一笑:“等殿下来了,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夏雪恨不得掐死她。
“等一下!”夏风疾步走到帐外,想要阻止,哪里还有紫苏的身影?
杜蘅转过头来再次看向杜荭,眸色冷了下来,盯着她象老鹰盯着耗子似的:“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吗?或者,你还想听听那些侍卫的证词?又或者,你想亲自对赵王殿下坦白?”
杜荭愕然了片刻,蓦地醒悟过来。
这不是单纯姐妹间钩心斗角,而是真的要自己的命!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杜蘅:这个一直不曾被她正视,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不屑当做对手的少女,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冷面冷心,刻薄无情,心机诡谲,身上散发出一种心人心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