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虑国明殿。
“圣子大人不可!那鄩嫕到伯虑来杀人闹事必是有所谋的!而指名要见圣子大人您,必然……”须发皆白的老觉大声叫道,几次扯住斐拟的袖子又被甩开。
“觉伯伯,郁水发自湘陵,流入南海。”斐拟淡淡一笑,拂了拂袖,道。
老觉脸色苍白,但仍大声道:“圣子大人……当年那事我不是……”
“觉伯伯。”斐拟微微瞥了他一眼,止住他的话,抬脚走出明殿。
老觉颓然跌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
“淮南正那老东西的丧礼?还是北朐丞相大人亲自打点?哼,那丫头,不过傍上了一权贵而已。走走走,去看看热闹。”
“哎呀,我还约了春岑姑娘见面呢,看来我得失约了……”
几行人三三两两步入淮王府,丧礼之日,却都锦衣华服,说说笑笑目无哀色。
“小姐,他们看来都不是真正前来吊唁老爷的。”青雁望了望那些人,收回目光,一脸鄙夷,随即有些担忧的看向淮陵虚。
淮陵虚叹了口气,声音微沉:“青雁,你再看看,可看到了甚?”
青雁应声又仔细看了看,弓腰道:“青雁看到了很多很多人,他们各个锦衣华服,显然本意不是前来吊唁而是显富或是……讽刺我们淮王府如今落魄模样。”
淮陵虚摇了摇头,抬起头望向窗外:“青雁,你这是恨,你漏看了太多太多。”
“请小姐明言。”青雁抖了下,道。
淮陵虚微微苦笑:“我看到,流落街头的孩子用惊羡的目光看着这些人,祈祷能过上好日子;我看到,王府角落里吃不上一口饭的下人,穿了身他们认为最好的衣裳,拿出他们的碗,乞求这些人的施舍;我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摇摇晃晃,衣衫排布着密密麻麻的补丁,穿不上一双好鞋,却推开那些嘲讽的人,恭恭敬敬的在父亲陵前磕了三个响头,维护着父亲最后的尊严……还有很多疮孔……”
青雁沉默了,淮陵虚却看见她眼角的水渍。
青雁自小便来了淮王府,有些冷情,跟着她,终于染了些“红尘”气息,她却从未见青雁流一滴泪,受伤未曾、受刑未曾、濒死亦未曾流一滴泪,这个冷情的女子,终于看到了世事,流泪了。
“咳咳咳咳!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既是前来吊唁还……还磨磨唧唧唧唧歪歪,都站好!咳咳……你!穿这么闪,唉,可别瞎了我这双老眼,不然……咳咳,我便是扒了谁,废了谁可便是自作孽!”老声带着咳嗽声重重响起,下一秒,须发花白的老人双目圆瞪,从他卧房走出,右手边有一身白衣的傅思瓛搀扶着。不愧是曾经名震北胊的大将,仅仅只是一句话,便压下了院内嘈杂的声音,每个人似乎都活生生静止了。
“爷爷!你怎么出来了!”淮陵虚跑出房门,身后跟着青雁,一脸担忧,搀住了老人的左手。
傅思瓛眯着眼狐狸般的笑了。
老人左右看看,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挣脱两手边的人,大叫一声:“我这老头子还没残废!丫头,你要搀是吧……”老人突然将她的手放人傅思瓛掌心:
“那你搀着他!”
说罢,走到人群中,大声吼着什么,静止的人群又开始流动,老人在那叫着,生生像一个赶鸭场……
一个时辰后。
“你还要拉我手多久。”淮陵虚幽幽道。
“阿淮不觉得此处看着那边不错?”傅思瓛回头一笑,
“我腿麻了。”
“不如我抱着?”
“爷爷得我搀着。”
“有青雁。”
“……她搀的技术没我好。”
“爷爷让阿淮搀着我。”
“……那是我爷爷!”
“说不定哪天便是我们的爷爷了呢?”
“没那天!”
“噗嗤……阿淮你想哪去了……”
“……”淮陵虚翻了个白眼,放弃了手上的挣扎。
一个暗卫显出身形,附在傅思瓛耳边说了几句,傅思瓛脸色变了。淮陵虚将耳朵凑近再凑近,仍旧未曾听清,反倒傅思瓛的呼吸近在耳侧。傅思瓛低头呼了口气,轻轻咬了她耳垂一口,她不戴耳环,便暂时未曾打上耳孔,圆润的耳垂泛着粉色。
淮陵虚正要恼怒,傅思瓛却附在她耳边道:“照顾好自己。”说罢,松开她的手,身形一闪便不见了。
一瞬间,她的手空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淮陵虚抬起头:“傅思瓛,无论如何,保重。”
保重。
……
离耳国秋意楼。
“春岑,秋婴在哪?”老鸨腾腾腾跑上楼,扯着嗓子喊道。
春岑从自己房里探出头:“妈妈,秋婴仍在自己房里呢。”
“真是的,”老鸨重重捶了捶秋婴的房门,“秋婴,出来!”
“妈妈,秋婴不愿侍候侯爷。”秋婴姬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带着哭腔从房里传出。
老鸨深深呼了口气,放柔声音,将右耳贴上门板,道:“秋婴呐,我的好姑娘,就委屈委屈,服侍侯爷一晚,仅仅这一晚,从今往后,你便自由了……”
“自由……”秋婴姬显然犹豫了,喃喃自语几句,她的门便开了。秋婴姬脸色苍白,道:
“妈妈,您可要说话算话。”
“唉!自然!”
当晚。侯府。
“去通报侯爷一声,就说我老婆子送人来了……”老鸨站在侯府门前,身后是一身露骨金衣的秋婴姬,老鸨笑的跟花似的,搓着手,仿佛手里便是大把大把银票。
“人放进来。老婆子,你便不必进府了,事后必定有你的银子。”侯爷从门内走出,掐住秋婴姬的手腕。秋婴姬皱皱眉,手腕已被掐出了一道红痕。
“走。”侯爷拉着她回身便往府内走。
她回头望向老鸨,那个做了她十几年“妈妈”的人,对她摆摆手,脸上有笑意,府门在她面前缓缓关闭。
她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那甘兰肆呢?
……
“开门!快开门!”一个陌生的人声响起,伴着阵阵捶门声。
另一人似乎没了耐心,门骤然大开,一身蓝衣的大神官站在门口,手中拎着刚才那捶门的人。甘兰肆大声道,语气微有戏虐:“侯爷这是干甚?”
“我……”侯爷顿在原地,随即抬起头笑道,“大神官又是为何私闯我宅?何故再问本侯做事?”
“哼,”甘兰肆哼了一声,冷笑道,“侯爷平日里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今日又企图做那什子肮脏之事,本官若仍是不来治你,岂不是离耳得翻天了!”
“这……”侯爷为难的退了步。
“侯爷,本官且再说说,那郁水河畔的事……”甘兰肆掰着手指数着。
侯爷眼珠一转,这离耳国什么都好,就是神官之位,其权唯低于离耳皇。他咳嗽了声,松开捏秋婴姬手腕的手,将她往甘兰肆的方向猛的一扔:“本侯放了他,如何?”话音刚落,人急急往屋内跑去。
“甚好,”甘兰肆目光柔软下来,接住了秋婴姬,顺势将秋婴姬往怀中一带,低头轻声道,“入秋了,小心着凉。”
秋婴姬抬起头,看着甘兰肆,细细地看,微微沙哑着嗓子道:“你不该来的。”
“我不该来?那好,我走。”甘兰肆有些恼怒,说罢真的松开她,抬脚便走。
“你!”秋婴姬扯住了甘兰肆的袖子,“我回不去了!”
甘兰肆回过头,声音有些别扭:“回不去可不正如你意?”
“可……我又得去哪?”秋婴姬皱起眉头。
“你怎么办?”甘兰肆似乎喃喃了句。
“啊?”秋婴姬不确定的抬起头。
“若我不来,你当如何?”甘兰肆又说了遍。
若我不来,故人或是挚友,是不是都成疮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