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听说了吗?不是淮王府老爷前年突然暴毙,府内一切都由老太爷管理吗?而老太爷年老,今年淮王府上下及所有财权直接由独女淮陵虚掌管。”街上一棕衣公子道。
“女人掌府?呵,可惜了三大王府之一的淮王府啊,百年基业,岂不是毁于一旦哦……”另一彩衣公子哼了声。
毁于一旦……一旁淮陵虚仰起脸,青丝一缕缕拢到脑后梳成发辫,留几缕碎发两鬓,倒显得格外清瘦。十六岁的她脸已经长开,四年煎熬,如今都成了她冰凉眸中的逝去风沙。她的父亲在前年死去,却只是殓了,匆匆葬入族墓,没有丧礼,她甚至不知道父亲如何走的,是不是还惦念着她。老太爷也渐渐力不从心了,而她,只能看着看着……看着看着,无能为力,什么也不做,看到世人唏嘘的言语,看到自已有的一点一点离开,看到王府慢慢在她这儿亲手毁去,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少年还欠她三个条件呢……
她无奈的笑了笑,眼眸柔软了些。
“驾。太……公子,这便是北朐街道。”马车渐渐向这里驶来,车夫沙哑的声音响起。
淮陵虚侧过脸,眸子眯了眯,便又听那马车内传来了一个冰凉的声音:
“去北朐王宫。”
她笑了,扬声道:“公子,可是去王宫?不如载我一程可好?”
然后她就上了车,车内正是青都太子元辰夜,千万别问他为什么载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说不上来是不是,如此便帮她一次。元辰夜一直合着眼,直到到了王宫,他才睁眼,淮陵虚看来,眸光闪了闪,这眸子又些熟悉,像……对,像傅思瓛的眸子。
元辰夜一撩衣摆准备下车,见她还不下,顿住了,皱眉道:“姑娘请下车。”
“啊……公子可否带我入王宫,假扮婢子都可以,拜托您了,我绝对不惹事,真的……”淮陵虚又些尴尬,道。
“哼,”元辰夜元公子哼了声,下车去,等了半响,回头道,“走啊。”
“欸!多谢公子。”淮陵虚跳下车赶紧跟上。
“公子,你去王宫干嘛?”
“公子,你叫什么啊……”
“公子!”
“公子!”
……
元辰夜扶额,之前说她熟悉什么的,都是鬼话!他那么喜静的人怎么会认识一个这么聒噪的人?若是有,早拉出去砍了。
见到元辰夜扶额,淮陵虚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问道:“公子,您认不认识傅思瓛?”
“不认识……啊?你说什么?傅思瓛?你……”元辰夜的眸光变深了,任她怎么说都不再说话。
引路的太监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有些古怪。约莫又走了一刻钟,太监到一扇门前禀报道:“皇上,青都太子到了。”
淮陵虚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元辰夜,听见门内传出一声“宣”,元辰夜便领着她走了进去。
北胊皇很老了,元辰夜微微作揖,算是行了半个礼,淮陵虚行了礼,便看到了北朐皇身边的人。那人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眸子,宛若星辰大海,面容却妖孽的不像话,长发束在脑后,一袭白衫,就似雪中白狐。她眸子睁大,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咳咳。”傅思瓛微咳了两声,目光悠悠然瞟过来,竟然带着几分笑意。
北胊皇转头看他,语气里似乎有着关切:“逝夜可是患了风寒?”
“承蒙皇上关心,逝夜身体无碍。”傅思瓛淡淡笑了笑,脸色有些发白。继而说道:“青都太子殿下名夜,逝夜已是三生有幸,才得与太子殿下同名。”
元辰夜目光有些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几次与北朐皇对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太子殿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太子殿下屈尊,且宿在……逝夜,便宿在你府上罢。”北朐皇扶了扶额头,道。
元辰夜和她跟着傅思瓛去了丞相府邸。下马车时,她讥讽的看了眼元辰夜,啧啧,堂堂青都太子殿下,来北胊这么个小国家,还只住在了丞相府,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
元辰夜的脸很苍白,只字未语。他看傅思瓛的目光很怪异,就像在看一个故人,又像在看别人。傅思瓛分了东上房给元辰夜,却把她安在了南厢房。
青雁当晚绕府一周,回来时眼神哀怨:“小姐……青雁见了鬼了……”
淮陵虚不禁笑了笑:“我们家天不怕地不怕的青雁什么时候怕鬼了?怎么,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女儿家?还有,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不是不是,见了鬼……”青雁忙用力摇头。
“嗯?”她目光深了,冰冷的笑了,“走,去找丞相大人。”
……
离耳国司天监。
白衣男子轻敲棋盘,微垂着头,轻声道:“甘兰肆,你输了。”
一袭蓝衣的甘兰肆大神官微笑,落下一子,抬头看从外面鱼贯而入的任雪卫,站了起来:“也对,我输了。”
“阿慎,这局你赢了。你要走便走吧,我送你。”甘兰肆笑了笑,拱手作“请”的动作。
殷慎点头起身,侧着身从他身边走过,甘兰肆转身跟上,任雪卫在暗中隐去了身形。殷慎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墨发井然束在脑后,绾起的黑发上,插了根玉簪,如画的眉目引得甘兰肆仔细打量,笑了声,唇角一尘不变的抿着,有如冬日之雪干净、宁静,自不负“玉颜沉雪”一说。
甘兰肆想了想,这家伙对弈总赢他也就算了,斗智又输给了十七岁时的傅思瓛那狐狸,他好歹也是个大神官吧,居然除了长得好看会看星象什么的,其他什么的一项都拿不出手,似乎有些丢脸啊……且不是一般的丢脸。
殷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坦然在他恨恨的目光里走出司天监。
“让开让开,都给文九姑娘让个路欸……”
……
“丞相大人,今日可真闲呐……”淮陵虚跨入门,见傅思瓛在低头品茶,笑道。
傅思瓛微眯着眼睛,抿了口茶,呼出口白雾,笑道:“哪能?故人相见,不多欢喜一下,如何表达对故人的怀念?”
“怀念?”淮陵虚笑着回头望了青雁一眼,“青雁,你感受到欢喜了吗?”
青雁抖了一下,倒是一字一句道:“回小姐的话,青雁未曾感到丞相所说的欢喜。”
“唔……丞相大人,我家青雁都没感到那欢喜,这可怎么办呢?”她眼波微微一转,看向傅思瓛,“呀,丞相大人都说谎,可得受罚,不如……”
“嗯。说罢。”傅思瓛微低着头,将玉杯靠近唇边。
“丞相大人帮我个忙,不算当年的三个条件。”淮陵虚咬着嘴唇笑了笑。
傅思瓛抬起头,放下玉杯:“说来,我可做上丞相,多亏了阿淮你。当年阿淮留下的那人,自是帮了我大忙。阿淮可要一见?”
“不了,他在你那儿应比我这儿好,”淮陵虚的语速开始变得急促,竟然微微带了哭腔,泪水无声掉落“我要你帮我置办我父亲的丧礼,请那些旁支还有父亲当年的那些好友还有……还有……通通请来……求你……对,求求你……”
“阿淮,我帮你。别哭了。”他笑中带了心疼,站起来,且来到她面前,轻轻搂了搂她,轻拍着她的背。
别哭了,还有我……
淮陵虚抬头看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风啊,该起了,便从北朐这里,从我的泪水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