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灯火明灭,一个黑色的人影快速的闪过,很快桌子上便就出现了一封信函。
萧阙将信函拆开,是京城中送来的消息,右相前去江南赈灾,左相身体抱恙在家中,朝中群龙无首,万幸皇上身体病愈可以撑着上早朝。昭帝临朝之后下的第一个圣旨便就是急召在外的两位王爷进京,封最小的皇子为“睿王”,赐名玄睿。
玄睿本是昭帝最为宠爱的歆羽夫人所出,如今方才不过几个月大便就有此殊荣,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昭帝这般宠爱歆羽夫人,又这样重封了小皇子,莫不是到了后面不会顾及歆羽夫人越人出身封睿王为太子了。
而昭帝无论是从诏之前的封地在外的两个王爷进京、还是封最为年幼的睿王,此举似乎无疑证明了太子的失宠,坐实了之前太子兵变的流言。
萧阙对于昭帝乘机想要翻身的举动并不放在心上,曼珠沙华的慢性毒已经渗入到了昭帝的骨子里,这样强撑着,无疑是等于自寻死路……
却见他捻着手中的信不知在想着什么,倒是留痕见着萧阙的心情不错一般,便小声的将从洛原的军营中新得来的消息跟萧阙回报道:“傅姑娘今日傍晚便召了那三位将军到营帐中,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出来,不知在做什么。”
知道公子对于傅姑娘的事情尤为在意,此处距离宁州不过来回半天距离,若是洛原军营中有什么消息的话,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递到此。
留痕暗自观察着萧阙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傅姑娘想必是为了军营中流言的事情,那三人可是连君泽岚都头疼的人物,傅姑娘一人能够应付的过来吗……”
萧阙淡淡摇头,眼中罕见的流露出一丝笑意,看着窗外,左手微微握拳抵在心间,轻声的说道:“相信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看着萧阙带着浅浅笑意的模样,留痕心中十分疑惑。公子千里迢迢的从京城到洛原,放下京城的一堆事情,便是为了傅姑娘而来,可是到了洛原边上之后,却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县郡逗留了这么久,不去见傅姑娘,军营中出现内奸和那些对于傅姑娘不利的流言,公子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出手相助。公子,到底是想做什么?
跟在萧阙身边这么多年,留痕觉得自己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公子……
傅云书见着三人触动的眼神,脸上依旧带着盈盈的笑意说道:“你们三个人从我父亲开始便就跟着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军营中,就算是君元帅对于你们也要礼让三分……”
傅云书这般毫不客气的赞赏,让这些汉子们不由得脸上多了几分郝然之意,方才想谦虚两句,却见傅云书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话锋一转,看着他们说道:“纵然立下天大的功劳,却也不是你们居功自傲、目中无人的本钱,君泽岚动不得你们,我却能动得。我是你们的君主,若是一个臣子不能为我所用、那留下来不过是个隐患而已。”
在这一刻——刘初奇并没有因为小姑娘狂妄的语气而生气,反而自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欣慰。这样睥睨天下万物的神情、是何等的相似,一如当年他在公子陵的麾下,凰国兵败之后,公子陵说道:“终有一日,我们会回到我们的故国。”
只是,这一种欣慰之感没有持续多久,在傅云书紧接着笑语盈盈的说道:“琥珀酒是宫中佳酿贡酒,贵族们为了增强琥珀酒的口感会与一种叫做‘沁骨’的酒同饮,沁骨、琥珀都是极品佳酿,可是在一起同饮却是一种穿肠剧毒,唯独以紫檀木杯饮之才能解毒……”
三个人想到他们手中的琉璃杯、傅云书手中精致的紫檀木杯,处变不惊的三员大将此时脸色刷的一下子变了,五彩纷纭,不可谓不精彩。
此时傅云书的声音忽然提高,居高临下的看着三人说道:“你以为我不动你们是忌讳着你们手中的三万兵马不成?如今你们知道了,我虽惜才,但是却不会容忍扰乱军心之人,我要谁生谁便能生、让谁死、谁就得死……”
军营的琉璃屏风被撤开,其余的十位将领坐在屏风后面,脸色比之三个人好看不到哪里去,在他们亲眼目睹了傅云书谈笑之间不动声色的赐了三员大将毒酒之后,若是之前还存着轻视之心的话如今荡然无存,只剩下敬畏……
屏风被撤开,他们跪在地上俯首叩拜,此时没有敷衍、是真心诚意的叩拜说道:“属下不敢,属下愿追随公主效力……”
这样的诚心诚意,很显然,傅云书方才的杀鸡儆猴起的效果非常好。
傅云书脸上的冷冽并没有因为他们真心的叩拜而减少几分,她的声音缓缓低沉下去,看着跪在地上的十三员将领,凰国复国的中流砥柱,未来朝中的重臣,问道:“大家跟着君公子与寒山先生南征北战这些年,可有曾想过为什么要放弃安稳的生活,选择在这样刀光剑影中生存吗?”
这个问题很显然问住了大家,所有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道傅云书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就连那倒霉的被傅云书杀鸡儆猴的三人,眼中也流露出不解的目光。
这样的问题,或许一开始的时候问过自己,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恍若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应当要做的,从未想过自己何而战?
十六年的时间,他们东躲西藏,所谓守候的便就是所谓的信仰。很多人的记忆中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故国的模样,但是他们却清楚的知道自己流着的是凰国的血脉。
可是,时间推移,他们一次次与曦国的军队作战,抛头颅、洒热血,心中未尝没有曾怀疑过自己,我所守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只知道,为了信仰而战,可是当信仰遥不可及的时候,心中不是不迷茫的,他们为之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东西,就连他们都不明白是什么东西。
可是,没有谁天生的就要背负起这些国仇家恨的责任的。
“那是因为我们想此后河清海晏,我们不将再是失去故国的遗民!我们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君主、有自己的姓氏、有自己的土地,不再颠沛流离,我们的子女不会一出生便就是背负上奴隶的身份生下来便就低人一等,没有曦国人、凰国人之分,所享受到的一切都是最为平等的待遇。这就是我们存在便就位置战斗的意义!”
那一席话,掷地有声,恍若是多年所追寻的、却又模糊不清的东西被揭开,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动荡。
遗民这个称呼,从一开始凰国覆灭之后便就如同一个烙印刻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是被自己君主出卖的臣民,没有自己的国家、没有自己的主君,他们的孩子从一出生便就要低人一等,这就是既定的命运。他们不是认命的人,他们为之抗争,是想要守护着为人的尊严、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战。
此时看着将士们从迷茫到坚定、从敬畏到追随,傅云书知道,今天的恩威并施已经成功了……
就连诸葛先生在天时地利人和中,宁可舍天时、弃地利、只求人和,可见人心的重要性。
她做不到如同君泽岚一样率军出征,以建立军功的法子树立自己的威望,但是她也可以用自己的方法,笼络人心。
傅云书长长的舒了口气,因为高强度的精神紧张后背已经湿透了。而此时将士们被傅云书的一席话激动的忘乎所以的时候,有人不由得同情的看着跪在地上倒霉的三个人,为之求情道:“公主,刘将军他们虽然有错在先,但是罪不至死,请公主看在老刘他们为凰国征战这么多年的份上,赐他们解药吧。”
开口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方脸汉子,叫做木心,是骑兵营的。
刘初奇三人羞愧的没有说话,但是看着木心如同看见一缕希望一般,感激的看着他——老木虽然上次比武我打断了你两颗门牙,但是我们果然是好兄弟……
“不如一人各打一百军棍算了……”木心慢悠悠的提议说道,刘初奇决定收回方才的感动……
见刘初奇为人们求情,傅云书忽然笑了。
此时傅云书的笑容中少了几分虚假,多了的是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狡黠——说道:“我骗你们的,琥珀酒与沁骨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毒……”
七尺汉子,面临大敌的时候都面不改色,此时情绪大起大落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只是……”傅云书话锋一转,此时三人被傅云书转折的话情绪起伏的已经麻木了。
傅云书似乎是在故意逗弄他们一般,语气缓缓,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让三人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只是两种酒在琉璃杯中同饮,加在一起会导致腹泻……”
傅云书的话音方才落下,三人脸色苍白捂着肚子不顾礼仪夺门而出,身后是一阵的哄笑声……
身后,傅云书缓缓说出的一席话他们也没有听清楚,“药效堪比巴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