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逃跑了?!(上)
疼痛的感觉,仿佛要把身体撕裂了去。
灼热,是什么在燃烧了吗?
从左肩开始,蔓延开去,吞噬着每一条神经,每一个感官……
“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迷糊间,有人在耳边聒噪,很想很想皱眉,可惜没有办法动弹一下。
“你们到底会不会治疗啊?你们看!她流了多少的汗?!”
那个人又在叫了。
听到紧张的喘气声响起,而后唯唯诺诺的声音交替响着,争相说着什么,她想听清楚,但听不真切。
师傅呢?
师傅为什么不来呢?
感觉肩膀上凉了凉,似乎是谁把她的衣服给掀开了,她忍不住动了动,左肩上一阵刺痛,她闷哼了一声,晕死了过去。
“秦姑娘!”
严一郎咋听见那闷哼的声音和大夫的低呼,紧张得顾不得其他了,连忙冲到那把所有视线阻隔了的屏风前,正要越过去,却被人突然拉住了肩膀。怒目狂瞪过去,却因为看到了静若闲云的眼神顿住,然后,严一郎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不得不收敛住脾气。
“秦先生,你来了?”
在外,为了避免武林有人认出了自己,唐向晚宣称自己姓秦,而秦向晚作的画,一直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所争相收藏之物!但严一郎作为一名练武之人,最看不惯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软柿子了,尤其是眼前的唐向晚——长相偏柔,细肤嫩肉,看不出年龄,头发软软,风骨飘逸……
虽然唐向晚好歹是自己心仪的姑娘一直相依为命的人,但严一郎还是打从心里看不顺眼。
“严公子,请回避。”
才在心里评价着这位弱书生,孰料对方却反客为主,快一步下了逐客令。
严一郎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越过了屏风,不知道对那几名被自己吓得不轻的大夫说了什么,就见那几名大夫谢着菩萨纷纷离开。
严一郎想叫住那些大夫们,却被抢了先机。
“严公子,请回避。”
屏风之后,听到那不容拒绝的声音轻轻浅浅地响着,严一郎本想越过屏风,可却见屏风的那头有人徐徐地站直。
“雅言自有我照顾。”
明明是个弱书生!
可是,那脊背挺得那么的笔直,仿佛,形象很高大,气势很逼人。反正,严一郎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居然听了这弱书生的话,转身离开。
门,轻轻地合上,仿佛是一种对病人的无声体贴。
不过,房里面没人去关心这些。
他轻轻地,坐到了床沿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被拉得老开的衣襟内——雪白的肌肤上,利落地绽开着个小小的血洞,而涓涓的血,仿佛无法止住的泉眼,一直往外冒。
即便是血牛,再这样下去也会精血耗尽。
没有多想,他从腰间轻轻地摸出了什么来。
清凉的感觉,仿佛从最灼热的一点渗透着,她忍不住舒服地嘤咛了一声,但旋即地,一阵可怕的抽搐之感,在那冰凉的一点发生,痛得她浑身肌肉紧绷,而本该无力的四肢,绞痛着,仿佛肌肉都在打架……
“娃娃,没事的。”
感觉凉凉的手心贴紧了眼睛,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浅浅着,她想要张开双眼,却力不从心,只能任着热热的泪水无助地滑落。
“娃娃,没事的。”
眼角的泪痕,被轻轻地擦拭着。
那种徐徐的,缓慢的动作,即便闭着双眼也能真切地感觉到师傅。
待一切的疼痛都变得遥远,仿佛听到师傅在轻叹什么,却无法听得真切。
不过,没有关系的,醒来后再问问师傅说了什么好了。
在心里跟自己悄悄约定,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然而,再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去拉那守在床沿的人的衫角,拉到的,却是那种粗糙冷硬的布料,并非师傅执着的绸滑。
睡意顿时全无。
“秦姑娘,你醒了!”
粗大的嗓门轰痛了耳膜。
下意识地要把被子拉紧些,最好把自己藏起来,可是,手才抬起,就痛得眼泪直飚。
不过她忍了,死死地咬住了唇。
她可以撒娇,可以喊痛,但,前提是眼前的人是师傅。
“你已经昏睡快五天了!”
坐在床沿的人,除了严一郎还有谁?
“来,大夫交代了这药要等你醒来后马上服用的。”
看着那硬端到面前来的药,才闻到那味道,她只觉得空荡荡的胃里直泛酸气,可那粗鲁的家伙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药往她嘴里送去,那药灌得又快又急,既苦又甜,恶心非常,险些害她呛死过去。
“今日天气正好,我带你到庭院去赏花!”
大手伸来,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直把她从被窝里扯出来,更不忌讳男女之防,把她拦腰抱起,边往厢房外走去,边吩咐下人们准备软垫果品。
说实在,庭院里根本没有什么花可赏。
既是将军府,住的都是领兵打仗的粗鲁人,根本没有谁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打理花园,尤其,这将军府是在仓促间所兴建,造工多是粗糙,只是在庭院里保留了原有的参天古木。她木头娃娃似的躺在严一郎为她打点好的躺椅上,软垫放得太多了,垒得很高,所以躺得有点酸,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所在!
“秦姑娘,你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当日你突然失踪?又是谁伤的你?”
她懒懒地眨了眨眼。
“秦姑娘?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她还是没有回答,唇紧得像什么似的,但严一郎却突然满怀歉意地说道:“抱歉,是我不好,如果当日我能够警惕一些,就不会害你遇到这种事情了……”
这人嗓门大也就算了,偏偏还边说边按着她的小手。
厚茧,磨得她的手背很不舒服,但她只是皱眉,仍是不肯开口说出半句话。
“相信我,以后我绝对不会让你遇到这种事情了……肩膀是不是很痛?”
这人真的有问题!
看着那直伸过来毫不避讳的大手,她下意识地躲,却痛得咬牙切齿,满头是汗。
“秦姑娘?你有没有怎样?”
该死!
知道她痛还这样死命地摇她,是担心她的伤口不至于裂开吗?
才这样想罢,就听到那大嗓门的严一郎惊叫道:“不好!你的伤口裂开了!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过来!”
说罢,风风火火地跑了,但余音仍然震得她耳膜发疼!
突然,眼前一暗,她愣了愣,直觉转身,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月牙色衣袍。
是师傅!
还来不及高兴,已经被师傅轻轻地抱起。
这还是近年来师傅第一次主动抱她!
“师……”
但沉默的目光看过来,却不是往日的柔软!
不知道师傅是为了什么感到不高兴,她只好咬紧了嘴巴,任着师傅把她抱回厢房里。
被轻轻地放置在床上,每一个动作都尽量地避开了她的伤口,只是,这样的温柔却只在于动作之上,师傅的脸可是真的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她嗫嚅着,装痛地皱了皱鼻子。
但回答她的依然是那没有表情的脸。
看着师傅忙碌地转过身去从床边的矮架上提来了药箱,坐下,然后目光睇过来,那种完全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的表情,害她忍不住想起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次跟隔壁的小邻居打架,满身伤口地回到家里,师傅替她上药时,就是这个表情。
“师傅,你是不是在生气?”
从小,师傅都没有开口责骂过她,往往她做了什么不如他意的,他顶多好几天好几天地不跟她说半句话而已。
回答她的依然是他的沉默。
师傅到底在气什么呢?
是她没有乖乖地跟在那个严一郎身边被掳走还受伤回来害他担心了,还是她刚刚不小心把伤口扯裂了呢?
她忐忑着试着撒娇,“师傅……”
“把衣服脱了。”
师傅肯开口,简直就是皇恩浩荡!
她自然是乖乖地脱掉衣服,只剩师傅亲手剪裁缝制的薄薄的素色肚兜。
看着他凑近过来,目光专注在自己的伤口之上,鼻息间尽是师傅身上的墨香,但药粉涂抹在伤口处时引来的阵阵刺痛,害她连忙皱了皱鼻子。
“师傅……好痛!”
回答她的,是仿佛故意的几下涂抹,疼得她又皱了皱鼻子。
“师傅,痛!”
才叫完,忍不住一阵虚汗猛飙!
师傅那涂抹的力度和速度,真不是普通的“轻快”!
“师傅,拜托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
那包扎的手突然往她身后一绕,用力一扯,成功地扯出了她满背香汗,疼得咬牙切齿!
“师傅,我知错了……”
“你没有错。”
看着师傅那包扎的手又往她身后一绕,她再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猛地抱住了那只分明在行凶的手。
他愣了愣,“放开,要是扯裂了伤口怎么办?”
“师傅不说为什么生气,我就不放!”
“你……”
看着那皱皮橙般的小脸,他还真是气不下去了。
这小小的娃娃,从小看着她长大,也不知道是祖上遗传的还是被他所传染的,要么没有脾气,要么倔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娃娃,先放开。”
师傅的声音明显软了下来,于是,秦雅言乖乖地松了手,配合地让师傅给她缠上绷带。这回,师傅连动作都变得温柔多了,那手不时地触碰到她的肌肤,麻麻的,酸酸的,害得本来就很敏感的她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一记懒懒的目光睇过来,她连忙收敛。
“师傅……你刚刚去哪里了?”
试着撒娇,发现师傅的目光还是夹杂着几分的懊恼,她没心没肺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好了,别眨了,再眨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轻轻地给她包扎好,他望着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傻笑,叹了叹,“你也不想想师傅才几岁,为了你,华发满头……”
“师傅,有白发的是我。”
每天都要想方法打发那些来借酱油的姑娘,还要照顾拿起笔来就忘记今夕是何夕的师傅,横竖都是她比较苦!可……师傅那没什么表情的眼睛又看了过来,她连忙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却不小心扯痛了伤口,疼得哀叫连连。
“就不懂得小心些吗?伤口又裂了!”
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分明已沾了几分宠溺的边,她顾不得痛了,连忙吸了好几口气,好有气力去嘿嘿傻笑,“没关系!师傅就给徒儿重新包扎好了……啊!”
糟!被敲脑门。
不过看着师傅又重新给她处理伤口,虽然很疼,但能这么近地粘着师傅就好。因为自从她年岁稍大,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枕在师傅的怀里,跟师傅这么地亲近了。受伤,还是有受伤的好处的嘛!
但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师傅,我们到底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感觉师傅的动作顿了顿,她不禁疑惑,“师傅?”
“说不定是一辈子。”
他抬起头来,本是无波的眼仿佛在看到她的一刹仿佛隐去了什么她来不及看清的情绪,不过更叫她在意的是他的话!
“师傅,你别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留在这里一辈子。”
被抢白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遭,被吓到也是!
“师傅,你到底……”
“娃娃,你不觉得这严一郎挺喜欢你的吗?”
又被抢白了。
仿佛,师傅根本不愿意给她开口发问的机会,“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难得严公子对你青睐有加,严将军又是朝廷的重臣,而严家军行军打仗多年,素行良好深得百姓的拥戴,在朝廷里也口碑极好……相信师傅,一旦嫁到严家,你可以一世衣食无忧,那么也算是了结了我的一桩心事。”
了结……心事?
她,只是师傅的一桩……心事?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微微地刺痛了一下。
“严将军这几天就会到城里,到时候只要你表现得好些,相信这门亲事问题不大。”
明明师傅的动作极是轻柔,但是被伤到的地方却抽痛着,她低了头,只听外面一阵飞快的脚步声,然后不等反应过来,门被人猛地推开,那粗大的嗓门在外面一直招呼进来:“秦先生,你怎么二话不说就把秦姑娘给带回来了,我一直一直地找……”
唐向晚震了震,一手掀起薄被把她给盖住,猛地转过身去看着仍然要走进来的严一郎。
眼前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那目光也并非狠冽如洪水猛兽,然,自小在军中长大的严一郎还是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一时,忘记了来意。
“严公子,请回避。”
“回避……”
看到了被薄被盖住,显得极是狼狈的秦雅言,严一郎仿佛联想到什么,猛地僵硬在原地,脸人忍不住红了红,连忙转身就走。
但到了门边,又顿住。
“对了,刚刚有部下来报说在荷母庙外秦姑娘遇袭的地方找到了一枚玉佩,秦先生……如果秦姑娘精神好些,我希望秦姑娘能去见一见那玉佩,说不准能记起什么助我严家军尽早破了这杀人惨案。”
唐向晚没有直接回话,只是悄然地转身看了看秦雅言,意外于她的失神,于是淡声应道:“知道了,严公子请回吧。”
“那么,待会请秦先生过来书房一趟,我爹……有话要跟先生商量。”
说罢,又巴望着看向床的一隅,语调讪讪带着讨好:“秦姑娘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差人唤我。”
始终没有人要回答。
不过严一郎仿佛并不觉得有什么,转身离开了。
眉心微微一动,唐向晚转身望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目光半眯着,根本看不出是何情绪,只有言语倾出,却也是带着分辨不清的情绪:“娃娃,你这样的态度,即使严公子如今喜欢你,只怕时间久了,你的日子就难过了。”
是指责吗?
苍白着小脸,她僵硬地保持着缩在被窝里的姿态。
“师傅,你就那么巴望着我嫁人吗?”
没有回答。
或者,这样就是最好的回答。
听着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往门外走去,然后,门被轻轻地合上。
安静……
静的,只能听见那属于自己的陌生的心跳声。
“师傅是大骗子……”
讷讷地,往被窝里再缩进去一些,却不下心地扯到了伤口,不过不理,反而有点高兴地看着那雪白的绷带之上渐渐透着殷色的红色花儿,晕开再晕开。
等会师傅若看到了,必然要乱心疼一把了吧?
想罢,嘿嘿地奸笑了下,唇边挂了淡淡的笑花,她任着自己甜甜睡去,虽然觉得渐渐地手脚发麻了,仿佛温度从身上散失,但在梦里,有谁正温柔地在耳边说着话——
“娃娃,从今往后,就你我了。”
那是……在她还小的时候师傅常常挂在嘴边的话,那说法仿佛全世界就她最重要,除了她再无其他的牵念,但才转过身去,师傅就会拿着笔画个没完没了。
甚至,当初相约要到大漠去看牛羊,也因为在路上偶然听说杭州的西湖有多么的风光如画而作罢。
所以,她讨厌画。
那些风雅的诗词歌赋自然也很讨厌,因为它们总要与画相伴相聚。
有一阵子,她偷偷地把师傅画好的画撕掉,撒了满满的小院子——自然,这样做的结果是被师傅逼着画出同样的画来,简直比罚她写字更惨。
但除此以外,师傅待她算是极好吧。
小时候的她很难养,老是隔个几天便小病、大病的来一场,如非师傅割爱,把自己最宝贝的画作拿去卖给那些只会附庸风雅脑满肥肠的家伙们来抵医药费,只怕她也很难活到今天——虽然,她至今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在找他们,也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知道师傅的画慕名而来——不管他们搬家有多么的频繁,那些人总是很快就能重新找上门来。
师傅说,这是因为她曾经多日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的关系,所以很多本该记得的事情都忘记了。
不过,即使忘记了所有也没有关系,她只要记得师傅的承诺,他们,只有彼此。
“娃娃!”
朦胧间,仿佛听见了师傅的叫声。
断断续续的,很紧张的样子。
脸颊有点痛,被拍打着。
“娃娃,给我醒过来!”
醒过来……
她,在睡觉吗?
只觉得左肩上热得不行,仿佛有什么在抽搐着,那种疼痛的感觉一旦被察觉,便有如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直一直地蔓延,蚕食着所有的力量,仿佛要把她吞没一般。
好可怕……
想开口叫师傅,可是,喉咙好热好热,干得发痛,急得她鼻子发酸,但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也张不开眼睛。
“秦雅言!你以为自己还小吗?不许吓唬师傅,给我醒过来!”
师傅的声音好凶啊……可,可她就是醒不过来嘛!
委屈得,湿了眼。
看着那晶莹的泪珠从那因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