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者
有一个人,最近老被杭州百姓们——尤其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常挂在嘴边。
他的名字,他的形象,被老百姓们一致认为是比太子殿下更高大——毕竟太子殿下才满周岁。
咳,话题扯得有点远了。
在公布那个人的名字前,镜头先回到秦雅言这边。
目前,她正身处深墙厚院里繁花似锦的一隅——
靖远将军府……
恍惚地在白纸上潦草写了这五个字后,揉皱了,丢在一地的皱纸团中,她忍不住又是一阵懊恼。
瞪向身边的师傅,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月牙色袍子,潇潇洒洒地拉着宽长的衣袖,自得其乐地在新竖起的画布上勾勒线条,满园的夏日丽影尽收画上。
似乎无论身在何处,师傅都很能随遇而安,但话又说回来,这话要说得难听些,师傅这行为就叫神经大条,反应迟钝。
不然,要如何解释他们目前的处境?
忍不住又瞄了瞄就守在凉亭外五丈的四名重盔甲武将,各自扛着的武器不但巨型还锋芒毕露,她不是没有见过押赴刑场的死囚,可没有哪个死囚会遭到如此慎重的看守——何况是明明没有犯过事的她和师傅?
说起来,这里不过是小小的一方凉亭,何故如此紧张地把守?
因为这里可是靖远将军府。
说到靖远将军府,乃是半年前才受皇命动土兴建,可不出数月便落成,中途浪费了多少民膏民脂可想而知,不过,根据以讹传讹的市井流言,这靖远将军本是山西巡抚手下一名寂寂无闻的小参将,却因为在一年前皇帝微服出巡时救了皇帝一命——真应了那句时也,命也,从此得道升天,非但受皇恩寿土,还扶摇直上,如今赐了将军府更杀红了朝中不少部署多年只为加官进爵的人的眼。
“师傅,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但不管这靖远将军在皇帝面前有多么的发红发紫,都与身为小小平民百姓的她无关——尤其是那位靖远将军的独子严一郎。
对的,前面说到的那位比太子殿下形象更伟大的人物,正是这靖远大将军的独子,严一郎。
想到严一郎,心里面就有气。
那日,居然带着一队武将闯入了他们的小小天地,也不问他们是否愿意便硬是把他们接进了这被重军看守得滴水不漏的靖远将军府。
想到这里,发现师傅仍然专注在画布之上,她嘴角抽搐了一下,索性绕到了画布之前,抱胸站着。
“娃娃,你挡住我了。”
师傅倒是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只是他头也不抬地,若不是她站的位置在画布上产生了微妙的明暗变化,估计师傅还是会对她视若无睹。
“师傅……”
她才开口,就听到远远地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转头,在明媚的阳光下看过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身穿着软钢丝绞的盔甲,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笔直地走过来,五丈外的看守卫们见了,齐刷刷地跪倒。
带头的那名年轻男子看过来,目光遇到她的,眼里霎时抹过了奇怪的亮光,仿佛很高兴看到她似的,倒是秦雅言眼皮跳了跳,不怎么高兴地缩回师傅身边去,乖乖地重新拣起笔杆,在纸上胡乱地勾勒着。
“秦姑娘。”
直接无视了师傅,那名年轻男子直接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头也不抬,倒是师傅在这个时候居然开口:“雅言。”
很轻很柔的语调,但她却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师傅有多少年没有唤过她的闺名了?而每一回唤她的闺名,都是愠怒之时……
“严公子。”
她抬起眼睛,涩声开口,怎么看怎么不懂师傅为什么要为了眼前这个人对她发脾气!就为了……这个靖远将军的独子!那个被百姓们吹捧得仿佛三头六臂的严一郎!还是说,师傅心里面有了别的古怪念头?
想到这里,她看向严一郎的目光不自觉地沾染了些恼怒。
“……”
仿佛在计较她目光中的挑拨,严一郎定眼看着她,半晌才开口:“秦姑娘,在下今日是想邀你出游,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同行?”
“我不……”
才开口,就被师傅截了话:“雅言,你就陪严公子出去吧,今天天气大好,适合出游。”
她“刷”地转过头去,瞪着那根本不曾从画布上抽离的目光!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完美的在师傅身上得到了诠释!
再瞄瞄天色,灰蒙蒙的,哪里是“天气大好”了?!
“秦姑娘,不知可曾去过城外的荷母庙?”
一路上,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无视或是别的原因,这严一郎也沉默着,而身后紧紧尾随着的护卫们更是木着嘴脸。直到行至城门,严一郎才突然开了口,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向身后的护卫们发号司令:“去,听到没有,秦姑娘要跟我上荷母山去,你们这就给我到醉月楼去买那里最出名的香醉鱼和卤花肉。”
“这……少主人……”
“还有,城西摆地摊的豆腐花,三仙菜馆的三鲜包子、祥凤小馆的……”
仿佛如数家珍般地吩咐了一堆,也不管那几名护卫脸上的颜色有多么的难看,严一郎说罢挑了挑眉,沉声一喝:“还不去?反应这么慢,怪不得爹昨夜里问我府上最近是不是有点疏懒了……”
“是的,少主人,我们这就去!”
五名护卫说罢便要转身,其中一人却折返,“可是,少主人,我们去了你的安全……”
“难道我是不学无术之辈?边走边等你们。”
说罢,头也不回地径自往城外走去。
雅言冷眼看着这一架势,默默地跟上。
通往荷母庙的路上,还是沉默着,不过,纵然她安静地低头走着路,还是可以感到身边的目光,不知道这个严一郎的眼睛是否有毛病?为何一直抽筋似的瞪着她看?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她看着严一郎,孰料,严一郎却飞快地别开了脸。
这是在回避她吗?既然如此,何必特意把她拉出来?
“咳……”正奇怪着,严一郎清了清喉咙,以绝对僵硬的姿态看着天空,突然开口:“秦姑娘喜欢花吗?听说荷母庙的后院有一个朱雀池,里面种满了莲花。”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严一郎那僵硬的脸皮,不愿意开口。
“咳……”仿佛喉咙有什么毛病,严一郎又清了清喉咙,“传说……嗯,我听过这边的一个传说,传说适婚女子都会到荷母庙洗一洗那朱雀池的水,不知道秦姑娘你……”
说话断断续续的,严一郎又咳嗽了一下。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才要开口打断严一郎那折磨人的说话方式,不料,她的嘴巴猛地被长长的红绸给缠了个紧,然后,红绸一紧,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猛烈的力度带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秦姑娘,其实我是想问你、问你……”
草丛外,还听到严某人那反复无聊的清喉咙声音。
草丛内,秦雅言骇然地瞪圆了眼,不看那裸露在外的冰冷目光,也不看那刻意用红绸遮掩住的脸,只是紧紧地瞪着那名女子脚上所穿的那对红得艳丽,红得叫人眼熟的长靴。
“秦姑娘?!秦姑娘你去哪里了?”
草丛外,某人终于发现了她的失踪。
“秦姑娘,你该不会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吧,秦姑娘?”
脚步声渐远。
草丛内的她,为某人的迟钝白痴气结得瞪圆了眼。
不过,实在不能再有更多的想法了,因为,那位穿着红色长靴的少女手起,一手刀劈了过来。
只觉得脖子上一痛,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靖远将军府,忽然乱了。
不过唐向晚并没有理会,待他在画纸上勾勒出最后一笔,唇上泛出了满意的弧度。
正要低头收拾,却意外地听到角落里的交谈声:“发生什么事了?少爷一回来就叫那么大声……”
“听说是少爷喜欢的那位姑娘在去荷母庙的半路失踪了。”
收拾画具的手狠狠一愣,忽然,一颗碎石从围墙外飞射了进来,他不动声色地闪躲了开去。
“那少爷现在在调动人手去找人咯?”
“是啊,你想,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那位姑娘的师傅……咦?”
“怎么了?”
“人不见了!”
负责看守院子的两位士兵,瞪着空无一人的凉亭,脸色霎时青了青,不约而同地想道:莫非那师徒俩是什么山精妖怪,都懂隐遁之术?!
而其实,在许多人眼中,防守得滴水不漏的将军府,对于真正的武林高手而言,根本不值一谈,自然,也包括了唐向晚在内。
阳光无法穿透的暗巷里,他面无表情地抖了抖有点乱掉的围巾,看着站在阴霾之处的红靴女子。
“是你抓走了娃娃?”
“娃娃?我可不认为那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是个娃娃。”
他不说话。
“想知道她在哪里?先去替我杀一个人吧。”
“这是你要求我做的第二件事情。”
“不是,是作为告诉你那个小姑娘的下落的交换条件。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
“我答应。”
红靴女子粉拳捏得那个咯咯作响,好一会儿,才抚平了妒忌的情绪,说道:“我要你杀的人,今晚子时会出现在荷母苗的后山。”
秦雅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浑身酸痛着,浑噩里,好像听到身下有人在跑,那脚步声杂乱而惊慌,而喘息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可怕。
可……
身下?!
终于清醒了大半。
她眨了眨眼,发现眼前枝叶繁复,幽暗漆黑——她居然,被安置在树上!即便想动,却无论如何动不了。
突然,树身剧烈地抖了抖。
她惊得想尖叫,可是声音却无法发出来。
至于树下——
一个长得脸圆身瘦的中年男人,满头的汗滴湿了下巴上的长须,而男人的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腹,身体以不正常的方式颤抖着靠紧了树干。
终于有人从死角里走出来。
“不要过来!”
声音是高出了八度的刺耳。
男人因为害怕撞了撞身后的树干,树本来就并不粗壮,被接二连三地粗暴撞击后,大力地摇晃了下,而这时,徐徐走出来的人继续前行着,并不把男人的喝叫放在心里。
也是,困兽的挣扎,谁要去理会?
“我叫你别过来!”
男人瞪着那越发接近的人,无意地又狠狠地撞了撞身后的树干。
树上的她随着震动的树梢一个摇晃,竟直直地摔落了下来!
比起眼看着自己摔下去却什么都不能做,更可怕的是不知打哪来的暗器突然向毫无反抗能力的自己打来!
还好,出手的人像是还有点良心,并不打算置她于死地。
然而,那飞来的暗器却还是狠狠地打进了她的左肩,并尖锐地穿透过去,把她狠狠地钉到了树上!
痛得无法思考,她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只感到左肩很痛,下唇也很痛,而唇齿间,蔓延着怪异的腥甜。
如果说否极泰来,那么,估计她今天是真被霉神所眷顾了!
在树下走投无路的男人突然冲了过来,见到她仿佛是拣到了护身符似的,一把抓住她,也不管她的左肩被暗器死死地穿透着把她钉到了树干上,使力一扯,硬生生地把她架到了自己的面前去!
疼痛,使得眼前一切变得潮湿迷离。
“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狼狈又歇斯底里地响起。
不过,也只能到这里。
血的臭味,在下一秒占据了嗅觉。
而她,被谁轻易地夺了过去,只在一片朦胧里,看到一个黑影颓然地倒在地上。
凄凉的月色之下,视线终于清明。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瞳孔无限放大着,想说话,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语调之中充满着懊恼,仿佛对于她的出现十分的不能理解,甚至动了气,而那双深邃的眼,在愠怒中衍生出一种别致的妩媚光泽。
不过,她没空去研究他的眼,因为,她已经疼得别无选择地晕倒在他的怀里!
唐向晚愣了愣,看着她昏睡过去惨白的小脸,目光中是担心到极点的情绪,可这时,听到浅浅的脚步声在接近。
“是你做的好事?”
也不回头,仿佛他早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而那人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默默地来到他的身边,越过去,蹲下,从那被一剑穿心的男人的身上摸出了一块染了血的羊皮。
徐徐地转过身来。
冷冷的月色下,那蒙在脸上的红色绸子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凄寒,衬得那双被妒忌所疯狂的眼眸更显无情。
“第二件事情,把她给杀了。”
红靴女子声音透着冷冽,却为他那平静睇过来的不含任何情感的目光给震慑了。
“怎么,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想反悔吗?”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敢伤害她的人,我绝不放过?”
“那你打算放过你自己吗?”
他眯了眯眼,脸上终于沾了愠怒,而红靴女子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丢下一句“我会再来找你的”,便消失在凄迷的夜色之中。
他这才低头,指头飞快一点,解开了红靴女子在秦雅言身上封住的穴道,并飞快地在越发殷红的左肩要穴上点了点。
顺势地,指头移至她的颈项之间,隔着那柔软的围巾,轻轻抚摩。
眼里,撤换上浓浓的担心,“娃娃,你怎么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呢?”
虽然说这次是被算计的,但刚才看到自己的暗器伤了她的一刹,他的心跳差点要停止了!
这可是他用生命来疼惜的娃娃,见她流血,见她痛苦,难过的程度要比自己流血自己痛苦更甚!
他得赶快送她回去医治!
可他又不能把自己的真正身份曝露人前,贸然地带着受了重伤的娃娃回去靖远将军府更是麻烦!
正蹉跎着,就在这时,远处渐渐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和叫唤之声。
“秦姑娘!秦姑娘你在哪里?”
杂七杂八的叫唤,使得他神色一敛,搂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秦雅言,在鼎沸的人声与火光逼近之前,施展轻功如魅般隐入漆黑之中,并故意地,让系在腰间的玉坠从他的身上掉落下来。
“有声音!”
很轻的响声,却有人敏锐地察觉了,如他所料。
“是谁!”
“少主子,别冲动……”
“少主子,等等我们……”
从幽暗里带着火光率先现身的,是为了寻找秦雅言而来的严一郎,他不理会身后的紧张呼唤,一马当先地跑来,可是当严一郎注意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之气,看到惨死在树下的男人后,脸色瞬间刷了个冷。
“少主、少主……啊!”
后来的贴身随从看到眼前的一切后,皆是一惊。
“这不是……”
手竖起,阻止随从继续说下去,严一郎僵硬着表情,转过去吩咐:“马上处理,还有,调集更多的人马过来,不要惊动爹!”
“可是凶手可能还在这附近,我们若离开少主人……”
“啰嗦什么!再啰嗦,秦姑娘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怎么办?”
“可是少主人的安全也很重要!我们不如先回去从长计议!”
面对一张张坚持的脸控,严一郎本来还要说什么,但……
“少主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主人的交代,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违背,请少主人不要让我们为难!”
“算了,你留下看着这里,其他人随我一起回去!”
说罢,严一郎匆匆吩咐,转身,却也莫名地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这片山林在夜里格外的阴森凄寒。
仿佛,注意到暗处的视线。
树上,他唇上勾出一抹莫测的弧度,低头再三细细地看着怀里的人儿,眉紧拢了,突然,就把怀里的人儿往树下一推!
“谁!”
“秦姑娘!”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严一郎把秦雅言接了个满怀。
显然,严一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雅言左肩上的殷红,想做紧急治疗却又不敢随便碰触她,那种手忙脚乱的紧张,任呆子也看得出来他对秦雅言的用心。
自然,掩藏在暗处的他也看得分明。
明明,是觉得这严一郎不失为他的娃娃的好归宿的,也一心想着要好好地促成他们,但不知道怎么了,见着严一郎这样紧紧地抱着他的娃娃,他的心,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