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漆黑一片的空间之中,忽然现出了一丝光亮,有人搬开了压在两人头上的数块沉重的石板,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亚修那带着几分好笑神色的脸庞。
艾塞斯虽然脸皮够厚,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竟然也“腾”地红了脸,冒着头发被夏莎拉扯下来的危险迅速地远离了她的身体,逃也似的跳了起来。
夏莎拉则是十分扫兴地皱了皱眉,瞪向那张俊美的笑脸,然而对方毕竟是深深了解她脾性的“随从A”,立即抢在她发作之前,笑吟吟地伸出手来,毕恭毕敬地搀扶她从废墟堆中走出来。
等到看见眼前那一幅凄惨的景象之后,夏莎拉的注意力立即转移了方向,皱着眉头喃喃自语:“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也许是司祭大人解释咒语的时候没有说清楚,也许是抄录的人有笔误,不过总而言之,绝不可能是本小姐犯错……”
全天下的人都有可能为她所闯的祸背上黑锅,只有她夏莎拉大人是绝对不会错的。这,也是跟随她以后必须要牢记的黄金法则。
喃喃自语的夏莎拉的身侧,传来了艾塞斯那小心谨慎的声音:“我说……那个,夏莎拉主人,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夏莎拉向他望过去,只见这个也曾经天不怕地不怕过的家伙正苦着脸,望着眼前的废墟和一群缺胳膊断腿的卫兵、囚犯。想到此人刚才奋勇救主的英勇行径,夏莎拉大人仁慈地开了口:“嗯,说来听听?”
但立即,她又补充了一句:“想要免除债务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艾塞斯专注地望向她,目光中有十二分的诚恳,“从现在开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我立即就要断气了也好,请您千万千万开恩,不要试图用您那神奇的咒语挽救我,可以吗?”
“那怎么可以?”夏莎拉立即否决,同时以安慰和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似乎认为他有些神经错乱才会说出以上的胡话,“放心好了,虽然一开始我对你并不算太满意,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我觉得你还是很有希望成为一名合格的随从的。神不会随便抛弃他的信徒,所以做主人的也不该随便抛弃他的仆人,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艾塞斯目瞪口呆,旁边的亚修则低声嘟囔了一句:“……上次还不是随随便便地就抛弃了我……”
“随从A,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亚修立即干咳了一声,换上笑脸,“我是想说,能够跟随您这样的主人,真是我们的福分。那么请问您,我们现在可以继续赶路了吗?”
夏莎拉目光一扫,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群士兵正把拉特大叔和他的手下围了起来,于是极为豪爽地一挥手,“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把那些家伙也救出来吧。喂,你不反对吧?”
最后那一句,却是向着刚被人从废墟堆里扒出来的卫兵队长说的。
晕头转向的卫兵队长刚一脱离险境,一眼便看见这场灾难的制造者气定神闲地向着自己“穷凶极恶”地开口,不由一阵哆嗦,忙不迭地点头,“当……当然不反对,完……完全没有问题。”
不要说这些家伙有王族的信物,就算他们什么都没有,这时候他也不敢惹火了他们,否则,恐怕连这整个渥顿城都会塌下来。
于是夏莎拉又向着拉特和他的手下们吆喝了一声,得意洋洋,“我早就说过嘛,有我在,一定会把你们救出去的,完全不用担心。”
山贼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来回应这个有点恐怖的修女。而就在夏莎拉和艾塞斯、亚修转身将要离开的时候,拉特忽然从后面叫住了他们:“那位……小姐,是你救了我们,就让我们护送你一程吧。”
“这么说,是想要当我的随从吗?”夏莎拉不失其狂妄的本性,立即把他的话自动翻译过来。
拉特呆了一呆,虽然说他是很想报恩,但是,好像还没有到要卖身的地步吧?而且,他的那一帮手下,全部都用可怜兮兮的目光望向了他,这也令他无法回答。
夏莎拉却毫不淑女地大笑了两声:“虽然想要当本小姐随从的人多不胜数,可是,我挑选奴仆的条件是很严格的。况且,目前这两个随从我还算满意,暂时不打算辞退他们,所以,大叔你们还是回去吧。”
后半句话翻译过来其实也就是说,艾塞斯和亚修还有好一阵子的罪要受,所以被她提到的那两个人,情不自禁地互望一眼,苦笑了一下。
夏莎拉却并不理会其他人有怎样的感想,已经对着那两个不幸的人下了命令:“好了,快点为本小姐牵马过来,明天日落之前我们要赶到特兰迪斯。”
水之国度的王城特兰迪斯吗?艾塞斯和亚修意味深长地互看了一眼,同时想起他们所拥有的那块象征极大权势的宝玉。那个名叫阿鲁达的赠玉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要把这么一块宝玉就这么随便地赠送给夏莎拉呢?
容不得他们再多想,被那双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眸看了一眼之后,两个人乖乖地遵从了她的吩咐,陪伴着她向着特兰迪斯的方向进发。
至于拉特和他的手下,也不失时机地溜出城去。
这一场混乱终于接近了尾声,但就在夏莎拉他们离开后没多久,几骑快马忽然在这一片废墟前停了下来。马上的人都披着黑色的斗篷,还将罩帽拉得极低,遮住了大半的面容。
巡视了眼前那凄凉的景象一番,为首的黑衣男子在马上傲慢地向着卫兵队长开口:“昨天抓住的囚犯在哪里?”
在夏莎拉那里着实受了些气的队长有些恼火,“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过问这种机密?”
黑衣男子中,有人发出了表示鄙夷和不屑的冷笑,也有人伸手按住了剑柄,似乎想要惩罚队长的出言无状。但是那为首的男人只做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他伸出左手,让队长看清楚自己手中的某样东西,然后便很快地又收了回去。
队长忽然变得惶恐不安起来,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便对着他深深地弯下腰去行礼,“大人,请原谅我……”
男人摆了摆手,制止他继续道歉,“囚犯呢?”
“大人,刚刚已经遵照伯爵大人的命令,将他们释放了。”
“那样严重地扰乱了城市的治安,结果却没有任何审判就释放了他们?”这一次,连那为首的男人似乎也颇为吃惊。
“因为他们手上有王子殿下的玉佩,所以……”
“你说什么?”男人更加吃惊地追问,“他们手上竟然会有殿下的信物?那个修女?”
“是的。”队长再次鞠了一躬。
黑衣男子中起了一阵无形的骚动,为首的男人一动不动地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要赶去王城特兰迪斯。”
男人没有再开口,只是扬起手中的马鞭用力一挥,鞭策着坐骑快速地向着城门口驰去,其他的黑衣男子立即也紧追而去,卷起了一地的烟尘。
今天大概是自己最倒霉的一天了。呛人的灰尘消散之后,灰头土脸的队长忿忿地想着,扬手招呼自己的手下:“回营!”
卫兵们离开之后,只剩下了一些看热闹的平民百姓,其中就有那个酒吧里的伙计。
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几名黑衣人远去的方向,终于忍不住向自己身边的老板道:“奇怪了,我怎么觉得在那些人里,看见了昨天晚上在我们店里闹事的家伙?也是穿黑色的衣服……”
“不会吧?他们的身份那么尊贵,怎么会跑到我们的店里闹事?你一定是看错了。”店主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转身走开。
“也许吧……”伙计也摇了摇头,慢慢转过身去,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
“你们到底有没有反省过,为什么会有那群莫名其妙的黑衣人阴魂不散地追杀你们?莫非……你们做过什么招人怨恨的事情吗?”亚修怀疑地看着夏莎拉和艾塞斯,提出了这个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艾塞斯无话可答,以他们那位“主人”的恶劣个性来看,做出一些招人怨恨的事情根本一点也不奇怪。但是,他情不自禁地又瞄了那家伙一眼,于是得出了另一个结论:这么美丽的女子就算犯下了任何错误,也还是值得男人原谅的。
夏莎拉却无所谓地回答:“像我这种善良美丽的小姐,怎么可能招人怨恨?至于那群家伙,也多半是些小毛贼,竟然妄想从我这里抢掠财物。”
“小毛贼?能组织那么庞大的队伍,就不能再用小毛贼来形容了吧?而且,我们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他们为什么偏偏盯上了我们?”亚修追问。
这句话提醒了艾塞斯,他沉吟了一下:“这么说的话,我想起来了,上次在约因,好像是因为你把什么东西掉在舞台上,那些家伙才冲上去要抢的吧?”
“有这回事吗?”夏莎拉若无其事,但还是赏脸伸手入怀,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了那个奇怪老人所交付给她的徽章,在他们两人的眼前晃了一晃,“不就是个怪模怪样的徽章嘛,在我看来,还是那个叫阿鲁达的美男子所给的宝玉比较有用。”
“这……”金发的亚修在看清楚她手上徽章的同时,禁不住惊呼出声,对于他这个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变色的人来说,这是极少的例外。
所以艾塞斯立即盯住了他看,这令得亚修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这才问道:“这徽章,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个嘛……”夏莎拉斜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在向主人我提问题之前,至少该先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这才是身为随从的本分。枉费你跟了我那么长时间,怎么连这么一点道理也不懂?”
亚修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这是我们格斯特兰塔大陆之上,代表真正王者的六枚徽章之一。根据从英雄王艾尔门德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古老法令,所有的王位继承者,都必须持有这枚徽章才可以登上王位。你们身上竟然有这么重要的东西,难怪那些家伙会死缠着不放了。”
“王位继承者都必须拥有这个东西的话,从英雄王算起到现在,登上王位的人至少也有上百人,那么这个东西岂不是也有上百枚?”夏莎拉怀疑地看着手上的徽章,越发觉得那是个不值钱的东西。
“并非如此。整个大陆之上,只有六枚而已。因为当持有它的人登上王位之后,王者徽章因为已经完成了证明其资格的使命,便会离开前任主人,散落到别的地方,直到被下一位有王者潜质的人所拥有。”
虽然从亚修的口中得知了这徽章的来头,夏莎拉脸上却还是无所谓的样子,随手把它塞回了衣袋之中,这才开口:“怪不得那位老先生委托我把这东西送给风之国度的王子时,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那群黑衣强盗想要抢这个做什么?他们看起来又不像有什么王者的潜质。”
“老先生?”这次轮到亚修脸上现出怀疑的神色。
“是啊,可惜他只顾着唠叨这枚徽章的事情,不肯让我施展那举世无双的治疗术帮他疗伤,否则,恐怕不会那么快就死的吧?”提起这件事,夏莎拉脸上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他……死了?”亚修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路太崎岖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但是他很快便稳住了身形,脸上也恢复成平静的神色。
“那群黑衣人,”一直在考虑着什么的艾塞斯终于开了口,“恐怕是其他国家的王子所派遣来的吧?既然唯有得到它才有资格继承王位,那么各国的王子公主们,当然非夺到它不可了。”说到这里,他大大地叹了口气,“和一个国家的力量相抗衡,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亚修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然而,这两名忧心忡忡的随从的主人,却反而发出了不可一世的笑声,“喔呵呵呵呵,胆敢跟我夏莎拉作对的人,我可是还没有见识过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被九位主神所眷顾着的人,你们能够当上我的随从,实在是三生有幸。因为神在护佑我的同时,一定也会顺便关照你们两个的。”
说着,她已经当先策马,趾高气扬地向着前方的特兰迪斯城驰去。
两个男子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的背影,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向对方望了一眼。
“这个人狂妄的性格……”金发的亚修摇着头开口。
“还真是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同样摇着头的艾塞斯,说出了亚修的心声。
“恐怕,永远也不会改变了吧?”亚修苦笑着下了结语,便策马追上前去。
艾塞斯在打从心底里赞成亚修的结论,但是,即使那家伙恶劣的个性一辈子也不会改变,他却还是想要守护在她的身边。她那狂妄的笑容和桀骜的神采,像是有着致命的魔力,让他越来越无法摆脱其诱惑和吸引,只能任自己沉沦下去。
“唉……”最终,艾塞斯只得叹息着摇了摇头,“或许,我天生就有喜欢受美女虐待的倾向吧。”
得出这样的结论,对这骄傲风流的红发美男子来说,无疑是重大的打击,所以他垂头丧气地扬了扬马鞭,向那令他恨爱交加的女子追去。
“不愧是水之国度的王城,这种热闹繁华,可不是一般的城镇所能比拟的。”骑着马在特兰迪斯的街道上前进,姿态宛如女王出巡的夏莎拉,终于以恩赐的口气作了以上的评语。
“能得到小姐您的赞赏,实在是我们特兰迪斯人的光荣。”
忽然之间,在他们三人的马后,响起了略有些低沉的声音。
何时竟有人来到了他们的身后?艾塞斯和亚修都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察看来者,只有夏莎拉却用手指点着自己的下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个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艾塞斯的脸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瞬间拉长,因为他认出坐在高大骏马之上、身后簇拥众多随从的灰发男子,正是曾被夏莎拉赞为“美男子”的阿鲁达。他已换下了初遇时所穿的旅行装束,改穿正式场合的华丽袍服,更显得神采飞扬、气度不凡。
“啊!是你,很可惜没有当上我随从的那个灰发美男子……”
夏莎拉指着阿鲁达叫出口的这句话,更让原本就因此次巧遇而不大愉快的艾塞斯,俊眉危险地跳动了两下。
“休得对殿下无礼!”夏莎拉的话也同样挑起了阿鲁达身后随从们的愤慨,纷纷要驱马上前,却被阿鲁达的一个手势所制止。
“殿下?”一直不解地望着双方相见这一幕的亚修,这时才狐疑地重复了一遍,目光凝伫在阿鲁达的面上。
“不错,这位正是我们水之国度的阿鲁达王子。那边的修女,还不把你那指着殿下的无礼之手放下!”
“喔呵呵呵呵……”夏莎拉压根就没把王子什么的放在心上,闻言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你们的殿下可是险些就做了本小姐随从的人,你们是本小姐随从的随从,竟然敢对着本小姐大呼小叫?”
艾塞斯懊丧地以手抚额。能够与夏莎拉对话两句以上还没有与她结怨的人,估计是不存在于这片大陆之上的了。刚摆脱了那群可疑的黑衣刺客的追杀,这家伙竟然就在水之国度的王城之中,公然蔑视他们的王子殿下。就算曾救过对方的性命,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忍住不发火的人,恐怕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了吧?
但是,他们面前的阿鲁达,似乎就是这么一个很不正常的人。虽然身后的随从们头上都已经是青筋直跳,他面上却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那双棕色的眼眸,饶有兴趣地凝视着正得意忘形的夏莎拉,于是开口:“说得也是。上次遇见,没有能够与您同行,实在是非常遗憾。现在既然能够在特兰迪斯重逢,请一定要让我尽地主之谊,在王宫中招待三位。”
“王宫吗?”夏莎拉眸中闪出光亮,开始认真地考虑起他的提议来,“据说,水之国度王宫中的御厨所做出来的海鲜料理,是全大陆首屈一指的。还有,拉朵阿特仙这道甜品,也是水之国度王家料理中的不传之秘,啊,我早就想亲自尝尝看了……去,去,我们一定要去,快带路吧!”
真丢脸,丢脸到家了!艾塞斯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恨不得能找到一个地洞钻下去。他身边的亚修一脸的无奈之色,想来也深有同感。而其他的人,则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说得眉飞色舞的夏莎拉。
长久的沉寂过后,兴高采烈的夏莎拉这才终于注意到身边众人的异样反应,不耐烦地扬了扬马鞭,“怎么?没有听见本小姐的话吗?随从的随从们还不快前面开道,带本小姐去你们的王宫?”
“啊?”阿鲁达的随从们如梦初醒,忙定了定神,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女人,接受了身为王国第一美男子的王子殿下的邀请之后,竟然不是欣喜若狂、感激涕零,而是满脑子想着吃的东西。在阿鲁达的眼神示意之下,虽然不情愿,他们也只有按照这怪异修女的指示,策马在前领路去了。
夏莎拉当然立即就跟在了他们的马后,而艾塞斯和亚修,也只能万般不幸地追随着他们那位难缠的主人,向水之国度的王宫进发。
留在最后的是阿鲁达,虽然极能自制,在目送着夏莎拉背影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还是不自然地跳动了两下,然后喃喃自语:“只是为了……食物吗?……”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啊?
但是,在这样想着的同时,也有异样的光芒,自他那深棕色的冷漠眼眸中一掠而过。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