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人人都是工作狂】
离家还有五公里的时候，苏岑的电动车没电了，午夜十二点，找不到自助充电的地方，附近的商店又都打烊。她给林陌拨电话，关机，推着车往前走，偏偏又扭了脚。
许家瑞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开着一辆黑色奥迪，驶过她的身边，驶出去十米多远，又掉头回来，他问：“苏岑？”苏岑点点头。
“你怎么了？”
“电动车走不动了。”
许家瑞下车查看，把苏岑的电动车扛上后备箱，又扶着苏岑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两个人尴尬地笑一下，都不健谈，一路上大段沉默。
苏岑和许家瑞打过照面，在林陌的同学聚会上，他戴一架黑框眼镜，笑起来左脸颊上有酒窝，拿着麦克风唱歌，声音很好听。两个人礼貌性的敬过酒，除此之外，再无交集，没想到，大夜里，他一眼就能认出她。
到苏岑住处，许家瑞把车停下，苏岑说，谢谢，许家瑞问，怎么谢？苏岑斜着眼睛看他：“你要我怎么谢？”
于是，那辆车，又驶出了小区。有些莫名其妙。
不至于轻浮到去开房，两个人兜兜转转吃了鸭肉粥，粥里加炒鸡蛋、卤豆腐、牡蛎、墨鱼，面对面坐下，笑起来，还是尴尬。半晌，许家瑞说：“嗯，我们可以做个朋友。”苏岑点头。
这个年代，人人都是工作狂，漫步在午夜街头，搞得像个连轴转的轮子，他们吐槽公司种种，又交换各自的电话号码。
回到家时，林陌已经睡熟，桌上有一张字条：做了猪皮冻，在冰箱里。她打开冰箱，尝几口，有点腻，洗漱完毕，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林陌迷迷糊糊翻过身，揽住她的腰，她轻轻把他推开，闭上眼睛。
睡梦没有降临，心里却有一点莫名的躁动，好像回到十几岁那样，脑海里浮现的是一个男人的脸庞。
她伸手去拿手机，收件箱里静静躺着一条短信，许家瑞的：认识你很高兴。
【暧昧是一剂迷魂药】
赶了两个礼拜的图纸，终于完工，苏岑决定给自己休个年假，她在家里睡得天昏地暗，吃林陌给她做好的猪皮冻。一层一层的汁液浇在上面，五颜六色。林陌是长途汽车司机，身上有常年挥之不去的香烟味，一张熬夜过度的脸，总显疲沓。他对她好，体贴周详。
休假的第三天，许家瑞打来电话，问她有没有空，她说怎么？他答打麻将。她扑哧笑出声来。
他开车来接她，在一家很幽静的小茶馆，桌上泡着上好的正山小种，另有两个陌生男女，四个人坐在一起，自动麻将桌发出滴滴的叫声。
摸一张牌，打一张牌，苏岑那天的手气臭得够呛，桌上至少有两个人已经听了，而她要的四条，偏偏打出了三张。眉头皱着，许家瑞给她使眼色，她没有应承，玩嘛，总要有点儿娱乐精神，作弊算个怎么回事儿。打一张九万，对面的男子把牌一推，和了。
许家瑞哎呀哎呀跺脚：“你看你，差几张黄庄算了，放什么和？”苏岑咯咯地笑。
那天，许家瑞带苏岑去金象湾吃泰国菜，浓郁的咖喱味道，黄色的灯光下，整个餐馆充满异国风情和暧昧气息。许家瑞给苏岑倒水，苏岑正好要去拿杯子，两个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苏岑的手机响了，啪的一下又弹开，是林陌，林陌声音柔柔的，他问苏岑：“晚上回来吃饭么？我做了菠萝咕老肉！”苏岑说：“不了，约了朋友。”挂掉电话心里莫名一阵内疚。许家瑞很知趣的埋头沉默，快结束的时候他要了一打nite夜猫水果酒，喝着喝着，许家瑞说，人生真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
房子、车子、票子、忙着生存，却来不及生活，有了小的，想要大的，有了大的，想要更大的。他问苏岑，你和林陌的感情怎么这么好？苏岑没有回答。他又拿出自己的手机，内屏整个是碎的。“总是吵架，就摔成这样！”
那晚，他执意带着苏岑去海边玩，两个人坐在沙滩上聊天，海浪一排一排的涌过来，触碰在脚丫上。
她好像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聊过天了。零零星星的童年趣事，刚毕业时的青涩、爱过恨过的人。他们肩并肩坐着，年龄忽然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一点躁动，一点心动。特别青春。
【春色关不住】
林陌等了苏岑一整夜，眼睛熬得通红，苏岑回家的时候，他斜倚着沙发看电视，来回换频道。苏岑什么也没说，径直去了浴室洗漱，弄好的时候林陌已经准备出门，赶长途，林陌说，一个月以后才回来。他在苏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嘱咐苏岑不要那么贪玩，苏岑挤出一个笑。
他们总是这样，来匆匆，去匆匆，这半年来更是变本加厉，几乎没有说话的时间，她在赶图，他去出车，她闲了，他便整夜的睡觉。累，每个人都累。她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自己老了，不像学生时代，好几年都还是一个样子。有时她觉得自己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不用加班，不用半夜里在马路上推电动车，不用上淘宝淘那些廉价的衣物。不用担惊受怕他在公路上会出事。
许家瑞这段时间频繁的约苏岑出来，以朋友的名义做所有恋人做的事，看电影、野餐、开车到小树林里听舒伯特，他知道她修了年假，他便也修，出手阔绰。
他长得斯文，谈吐很好，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松香味。他们挨近了说话，她的心会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她越来越喜欢驻足在镜子面前，思考自己的发型、肤色。她爱上了精心准备妆奁，欣欣然赴约的感觉，存在感。一种存在感。
林陌每天晚上打电话给苏岑报平安，电话里没话说，干巴巴的，不久又改成短信。他发，平安，她回，收到。生日那天，他没能赶回来，她一个人在家，许家瑞跑来敲门。捧着一束雏菊，他说：“亲爱的苏岑，我要亲自做饭给你吃。”
那天，他带她去了他家，一百多平米的地方，装修得很精致，他系着围裙忙里忙外，手艺没有林陌好，原料却是上乘，红烧鲍鱼，淋了高汤汁，一点点蒜蓉，味道鲜的要命、还有飞鱼籽、象鼻蚌、法式鹅肝、他说，你多吃点，都是对女人很好的食品。她点头，心里酸酸的。林陌做过最好的菜无非是酱牛肉还有猪皮冻。而且，他最近忙，总是忙，好像没有从前那么在乎她。忙回来就睡觉，像个死掉的人。
他们喝了酒，红的，白的，黄的，不知为什么，喝着喝着都伤心了，又去酒吧，她不记得那天自己怎么回去，做了什么，她只记得醒来时她躺在许家瑞身旁，没有穿衣服，许家瑞也是。她羞恼不已，急急要走，许家瑞一把拽住她，许家瑞说，别走，我喜欢你。
她停下。干柴烈火，竟又灼烧一次。
【许家瑞的哲学】
一个是刚分了手的钻石王老五，一个是没有冒头之日的长途车司机，闺蜜们说苏岑的脑子坏掉了，这有什么可考虑。果断给自己寻一个美好未来，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有什么比房子更重要？
苏岑有一点犹豫，和林陌在一起三年，就算爱情走了，好歹也还有那一朝一暮的恩情，她还没想好，约会，偶尔过夜，和林陌发短信，游走于两个男人之间。
许家瑞长得好看，人也大方，她对他有心动的感觉，可是他不如林陌体贴，他理想中的女人温婉贤淑，会做家务，会乖巧的为他洗碗浣衣，在床上，也是顺从隐忍的。而林陌对她没有什么要求，只要在家，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洗完澡，他还会拿着吹风梳子帮她吹头发。
柴米油盐久了，激情消失殆尽，有时候你看着生活中的那个人，连话都懒得说一句，直直的走过去，视若无睹。苏岑做过努力，没有用，他们就像两只疲于奔命的蚂蚁，交谈是奢侈的。为了房子，生过无数次闷气，到最后总是他来劝她，摸着她的头发说会有的，需要一些时间，她跟了他三年，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越来越忙，越来越忙。
想到这里，她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我们有希望吗？
他过了很久才回，没有文字，只有图片，他站在蓝天雪山还有草原中间，她从没想到，他每次开车运货是去那里。西藏。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林陌没有再和她联系，年假还没有结束，许家瑞拉着她搓麻将。许家瑞很喜欢搓麻将，他说里面有整个处世之道的学问，要她多学一学，他还给她买了很多书，加缪、黑格尔、中国古典一类的东西，看得她眼睛疼。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百分的恋人，苏岑也知道，最初的萌动过去，你面临着选择，想要锦衣玉食，就要学会女人的柔和与退让，想要保持本性，也面临着风餐露宿，像男人一样拼搏。
在牌局上，她问许家瑞，如果遇到两难的事该怎么办，摸一手空缺，想要的拿不到，硬凑着打，别人也许就和了，许家瑞说，等。
“等什么？”
“等黄庄！”
既然吃也不是，打也不是，那就都不要了，憋着，大家都不要和。
这是许家瑞的哲学。
【再爱都曲终人散吧】
一个月后，林陌回来了，回来的那天没有告诉苏岑。他夜里提着行李，悄悄进了房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卧室，本意是不想吵她睡觉，却没料到卧室里还有别的男人，两个人都****着身体，撕扯在一起，苏岑的长发披散下来，有一种奇怪的美感，男人闭着眼睛躺在苏岑下方。喘息声仓皇入耳。
林陌颤抖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又转身出去，他把行李留在客厅，从口袋里掏烟，四块钱一包的哈德门，一根接一根的点，抽完了又跑到24小时便利店，要了一包软壳三字头中华。抽的累了，爬进货车厢里睡觉。他的枕边有一小袋东西，给苏岑的生日礼物。
天亮的时候，苏岑醒过来，去上厕所，瞥见客厅的行李，心惊了一下。她嚷嚷着叫醒许家瑞，又急急地把他赶走。林陌回来过！她忽然很难受，深夜回家看见自己女友躺在别人怀里是怎样的悲凉？她给他打了电话，他没有接，她又发了短信，说，我们谈谈。他说好。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回家。手里拎着一篮菜，像寻常一样。他说今天做些好吃的，把许家瑞也叫来，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打电话给许家瑞，许家瑞说马上就到，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两个男人刀光剑影，或者她惨遭抛弃自作自受。
都没有，整场饭局温吞和缓，他偶尔谈谈大学时代的趣事，给他们俩夹菜。最后一道甜汤上来，他说他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卖了货车，要出去走走。他把钥匙交给苏岑。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趁苏岑洗碗筷的空当，他收拾衣服还有日用品走了，那个小袋子留在苏岑的卧室，里面装着一枚戒指和一本房产证书，房产证上写着苏岑的名字。
他本想向她求婚。
五万三千二百二十三公里，是这半年来，他跑过的所有路程，舍不得吃饭店，随身带着干粮，舍不得抽好烟，永远是四块钱一包的哈德门。高原缺氧，他得过肺气肿……他想给她一个家，有大大的房子，漂亮的落地窗子，为了这些，他几乎是拿命换，这半年太累，以至于看见她躺在别人身上都没有力气发火。
林陌走后，苏岑回到房间，瞥见地上的小袋子，他问许家瑞那是什么东西，许家瑞眼圈有一点红，悄悄地把里面的东西放在身后，说，没什么，就是一个袋子。苏岑哦了一声。
那天晚上，苏岑一个人睡的，夜里觉得脚有些凉，习惯性的往边上伸过去，醒过来，发现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愿你今后，阳光和煦】
苏岑还和许家瑞一起打麻将，约会少了，住到一起生活里很多磕磕碰碰，她渐渐明白了黄庄的学问，到手的一副牌，吃也不是，打也不是，上家看，下家盼，干脆就让他们黄了。
自己和不了，谁也和不了。
她没和许家瑞走到一起，和平分手，走的那天，许家瑞欲言又止，吞吐好几次，才交给她一个袋子，说是林陌当时留下的。她打开来看，里面装着戒指还有房产证书，同居三年的那套房子。
眼泪掉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