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都是我的梦境,为了保持记录的客观性以便分析,我会尽量使用梦中的语言,并遵循梦中的逻辑。这可能会给大家的阅读造成一定的不便,对此表示深深的歉意。)
我梦见。
一只色彩艳丽的蝴蝶,在昏暗的灯火中翩翩起舞,火光隐约闪烁着陈旧骷髅的暗影。死亡在夜里尽情安逸,幻想着超越的一切,此刻都陷入了沉重的业障。
我选择将这只蝴蝶杀死。
炫目的色彩即是诱惑,也是警告。诱惑着心中有着同样色彩情感的爱人,同时警告他们,伴随着爱情的是化学药剂合成后的痛苦和不安——麻醉你的身心,让你无法感觉到痛苦,之后,这种飘渺的感觉会持续一生。纵然以后的日子里,这种甜蜜的诱惑将不会在现实中出现,然而她依旧存在在某个不为我们所知的角落。
她的低语也许会拂过我们干渴的唇,而两人相拥在一起,平静的夜里等待天空中繁星降临的时刻,将永远如同梦境般不可企及。
梦境,梦境中的梦境;愿望,愿望中的愿望。
她只看了我一眼,还未等我仔细端详她的面貌,她倔强地转过身去,徒留给我一袭黑夜。
蝴蝶死后,化身成一只硕大的飞蛾,黑色的翅膀洒下深蓝色的鳞粉,一切都是压抑的色彩,我听闻,这是恶魔砥砺它们手中武器后,洒落在人间的灰烬。她本应该有白色的翅膀,然而却在灰烬中浸染,浸染了一身不幸和哀伤。
而这灰烬,是巴别塔倒下后,人们的眼泪化成了的珍珠,恶魔将它们的珍珠磨成了细粉,言辞经由言辞,渐渐染上了黑色。
她说,我想看遍这世界上所有的颜色:红色的激情,蓝色的伤感,灰色的阴郁,绿色的欢愉,黄色的安逸,紫色的神秘。她说,我想看遍人类的一切情感:愤怒的红色,幸福的绿色,平静的粉色,旷达的蓝色。
但无论如何,白色的粉末逐渐变得混杂,污秽,肮脏。
言辞经由言辞,渐渐染上了黑色。
污秽让她变得冷酷,我似乎允许观看,她飞翔时经历过的,她将自己最珍贵的事物投入了火中,任由她们也变成同样黑色的灰烬,嵌在自己巨大的翅膀上是鳞粉一般的光泽。被点燃的事物已经变得和她同样的污秽,恶魔的批注玷污了洁白的纸张,因此她将其付之一炬,因为她们燃烧后,也是一样黑色的灰烬。
我轻信言辞,我只能够靠言辞来思考。
而她感到悲伤,因为我拒绝将那灰烬再一次投入清澈的水中,让她们再一次幻化出多彩的光泽。因为曾经有一条蛇对我说,这一切不过是头脑中的妄想,一切所引向的,不过是一瞬间能够令你陶醉的幻觉。而在幻觉之后,冰冷的沉默你需要一个人面对。
因为它是一只蛇,所以,我无从辨别它是否在流泪。
还是得找到她,尽管我并不知道她身居何处,尽管她的言语,不过是通过遥远的灰烬向我传达,尽管我已经将她遗忘。
我在残垣断壁中行走,寻找着她的踪迹。
有传闻说,她被囚禁在一座高不可及的塔里,而那座塔,伫立在整片废墟的中间,难看的造型犹如一个疯人仰望着大地[22]——他的疯癫让笼罩了整片被遗弃的废墟,整片被遗弃的废墟充斥在眼里,让他疯癫。
而我在废墟里行走,仰头望去,报废的机器,生锈的色彩和肮脏的机油,以及被它们所染脏了的天空,一颗枯萎了的树直挺挺地插入其中。我想,这里还有人住么?我嗅到了沉默无言的女人和一具尸体对坐;我看见了一个男人(也可能是别的东西),和一只母狮亲吻,做爱;我听到,即将枯萎的生命发出了令人可怕的笑声,露出一嘴令人厌恶的牙齿。
“原来这里还有人住!”
我惊讶地说到。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废墟里探出了数以亿记的头颅,他们开始吃饭,睡觉,烧火,做饭,争吵,互相爱慕或仇恨。然而,我能够说这是一副生机勃勃的画面么?不,因为我似乎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也没有体感到任何的温度,甚至无法触摸到他们的生活。我眼前的一切,似乎是过往的投影,而这些人们,则是记忆里的幽灵。
他们是造出了幻象的人类,也是人类造出的幻象。
我穿过了他们的身体,而他们也穿过了我的身体——然而,究竟谁才是溺于空虚中的幽灵呢?是我?还是他们?
我越是在这泥沼里行走,就越是无法到达那疯人般的高塔。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充斥着幻影的泥沼,我在其中沉溺,似乎我在兜圈子,在原地踏步,甚至在不经意之中后退着。总之,我似乎在回避。我在一次满足中回避着最真实的欲望,我在一次梦境中回避着自己的梦魇。
我永远也到达不了我想要去的地方,因为我不想到达那个地方。
你既想拥有她,可是又在拒绝她,似乎你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寻找她,然而她的呼唤,却始终在你的耳边鸣响——我的噩梦和我的欲望混为一团,而我,要做出选择。
然后,我伫立在高塔的门前:
如此高大的一扇门,顶部是一颗微笑着的骷髅——这个世界里的所有骷髅都在微笑,所有的腐烂,都会让人的脸塌陷,从而露出了业已隐藏着的笑容[23]——为什么死亡总是在暗地里让人感到欢愉?谁能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我就会带这人来到高塔的顶端,见到他真正欲望着的事物。
骷髅对我如是说,而未等我回答这个问题,颌下细长的拱门便打开了。
我认为,它的笑容是挑衅的,嘲讽的,似乎看不起我。
深沉的,灰暗的,不透风的走廊,我看见浴室无边无际。有的房间被水灌满,我只能在齐腰深的激流中踟蹰而行,而在水中,我隐约看见了沉没的船只,死掉的骏马。
窗外的天空同样是灰色的,就是即将下雨前的颜色。我虽然可以确定,现在距离夜晚还有一段时间,然而每当我登上一层,夜色就降临了几分。我明白了,这里的时间不是横向的,而应该是纵向的——这里处于一个被颠倒的坐标系之中,时间因为我的行为而发生着变化。窗外渐渐降临的夜晚则预示着,一切必定会在黑夜里结束。
当我到达了顶层,抬头仰望,漆黑的夜晚布满了明亮的繁星。
我躺了下来,看着星星,不知为何觉得异常地疲惫。
周围,堆满了黑色的宝石,疲惫的,不幸的,贫困的人们正在忙碌着。
“所谓幸福这回事,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也永远不会存在。”
蛇又对我说。
“但有可能曾经存在过。”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问蛇,而因为他是蛇,所以,我看不出他是否在流泪。
这就是,高塔的顶端,要比我想象的还要宽阔。
贫困的,不幸的人们,在黑色的宝石中工作,工作染黑了他们的一切。他们幼小的孩子,赤着脚跑到我的面前,向我乞讨一顿饭,轻轻的抚摸,一句安慰的话语。
而实际上,他们本不应该在这个年纪,经受这样的苦难。那么,我该怎么做呢?给他们几个钱,让他们吃饱么?温柔地摸他们的头么?安慰他们么?而这些东西,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么?是欲望之所在么?
小孩子也有欲望么?被恶魔的惩罚所定义了的,肮脏的欲望,哪怕这欲望,是向往着一个天堂,不这样悲惨的生活?
“是无条件的爱。”
这个孩子看着我,而我也看着她。
“杀了她,或是****她”——“对慈善的回应和对爱的回应在意义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所以,去爱她,像爱自己一样地去爱她,走向某种必定的残酷性。[24]”
所以我选择杀害她,我选择****她,我选择让她绝望的哭喊响彻这漆黑的夜,在黑色的宝石中闪烁痛苦的光芒。
然后将它点燃,照亮的是母亲的痛哭和对这个世界的咒骂。我在无数的孩子尸体中,我在无数的的痛苦和挣扎中,我在被****的粘腻泪水和红色清澈的血液中,走向她。
她被铁链捆绑在之高无尚的王座中。
她在一具近似人图像[25]的威胁中。
图像手持着利刃,逼近她的喉咙。似乎是这样的,我每残害一个孩子,那利刃就逼近她的喉咙一寸。而当我到达她面前的时候,那利刃刚好浅浅地刺进她的静脉,少许的,淡红的血液缓缓地流下。
她渴望着我,看着我,希望我的拯救。她想要离开这一片满是不幸,匮乏,伤感,病态和疯狂的大地。她发誓要和我永远逃离这一切,在幻想所架构的世界里生存。
因此她憎恨我,因为我破坏了她的梦想,否定了她的一切。她指责我混淆着善与恶,幸福和痛苦,梦想和欲望,虚幻和真实。
然而我依旧指责她,她将自己的欲望架设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她便伸出了头,让利刃割破自己的脖子,汩汩的鲜血冒出。
那个近似人的图像,用瓶子接住她的鲜血,一滴也没有浪费掉。
不让鲜血染红着黑色的大地,不让鲜血染红我匮乏的心灵,不让鲜血染红惨白的月亮。
那鲜血是灵魂一样的东西,所以,他要带走,带到足够高的地方,永恒地超升。
徒留下另一个人形图像给我。
我是否有补救的方法呢?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母狮,一位手持钢叉的恶魔,还有背着镰刀,手中握着书卷的死神。也许他们能够成为这条补救之路上的朋友?
亦或是阻碍,置我于死地的敌人?
敌人还是朋友,取决于我自己的努力。
考虑到此,我醒来了。
梦境结束。
以下是对这个梦的解析:
在这个充斥着各种理论的时代,我们面临的这样一种危险,尤其是在解读什么东西的时候。因为一种理论可以轻易地结构任何一种广义的文本,使得其索然无味。就比如说,鲁迅先生的作品。在我个人看来,迅哥儿是个有点哥特式[26]的作家,其文本中有着很多黑暗的,扭结的,甚至是病态的东西。复仇,鲜血,坟墓,忧郁的死亡,黑夜里月光下的嚎叫,人偶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化,这些都是迅哥儿作品里常有的东西。而迅哥儿自己似乎也承认过,说自己的思想太黑暗,容易把青少年们给带坏。
与其说迅哥儿终身在和社会的阴暗面作斗争,不如说他实际上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一切深刻的批判归根到底都是自我批判,而我相信,迅哥儿是个深刻的人。
然而,我们从初中就开始学习鲁迅,老师们似乎并没有讲这些东西,反倒是让我们死记硬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幸运的是,这些东西如今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并没有偏激到,认为我们的教育是彻底失败的,那些东西也许自有其价值,然而,初高中时候对鲁迅的解读,在我看来就像是把一根银筷子当成了一次性筷子来使用,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就那样被抛弃了,想着就感觉很可惜。但是,编写教材的人也有其苦衷,他们毕竟只能按照一种思想行事,用一种思想把本来很深刻,很复杂的东西给阉割了,否则——最起码教材就会长得没完没了,是吧?
而我的梦也是这样的。
如果我们套用最一般的精神分析理论,那么这个梦很好解释:梦中疯人般高耸的塔楼,****的象征;荒芜的村落,对阉割的焦虑;狭长的大门,****的象征;大门上微笑着的骷髅,****的象征;上楼梯,****的象征;脖子边上的利刃,****的象征;喷涌出的鲜血,处女血液的象征……总之,说什么都离不开裤裆子,便是经典心理分析学了。因此,也难怪心理分析学在一开始遭到了那么强烈的抵制。
诚然,裤裆子里的事情很重要,很多事情都需要靠小伙伴来解释。但我们的小伙伴也不是无所不知的,毕竟只有有限的事物才能激起它的兴趣。大多数时候,它都在沉默,因为人毕竟不是昆虫,在交配过后就会死亡。所以我不得不承认雅克·拉康的一些思想,尽管我并不喜欢他这个人[27](用他的话说,就是在“象征界”的形象),在他看来,我们的小伙伴有的时候被利用了,被当成了替罪羊,很多时候,我们把一些事情怪罪到小伙伴的身上(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个光头猥琐大叔的例子么?),然而,****不过也是一种隐喻,是其他欲望的替代。
也就是说,****并不是最终的解释,在性的背后,有着更多意味深长的东西。
就比如,为什么我要用一个骷髅头来象征女人的****呢?而且它还一脸的嘲讽,分明是看不起我。而这种笑容,倒是让我想起了柚子姐——“哼,你们这一辈人,是被现代性社会毁灭了的一代人。”
我对柚子姐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所以,我不会承认自己认同了她的观点,因此我把它改造成了“我们这一代既享受着现代性给我们带来的福祉,但同时也深受现代性的毒害,并被其抛弃。”我尽量回避我在很多方面都受柚子姐影响的这个事实,尽量使自己的表述更客观一些,更温情脉脉一些。不像她那样偏激,那样令人失落。因此,在梦境中的废墟里,仍然有人生活,有人恋爱。尽管他们的生活无比艰辛,然而,还是有一丝生气的,不是柚子姐所谓的那种,世界末日般的状态——然而,事实是不可回避的,废墟中的人,不过都是一些幽灵般的幻象,更像是一些自欺欺人的装饰。
聪明的朋友们,或者懂得一些心理分析学的朋友,现在恐怕会得出结论说,这个梦,满足了我对柚子姐被压抑的欲望。文本中经常提到的“她”指的就是柚子姐,前半部分表现了你对她持有一种复杂的感情,爱恨交织,并对此感到焦虑;而后半部分,这种焦虑通过一种施虐性的性满足得以缓解。你幻想着强暴柚子姐,同时和杀死柚子姐的欲望混合在了一起,沾满了血液的刀刃(……好吧,是****……)就是最后的结果。
怎么说呢?能够做出这种分析的朋友,也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变态吧?
再说了,男人变态又有什么错呢?
又何况是在梦里。
但是,“对柚子姐的欲望”,这个分析结果让我有点难以接受,我能够说,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么?尽管爱和恨是可以相转化,但是我还没做好去爱这样一个人的准备。当然了,无论我怎么否认,最后的结果也是越描越黑的——心理分析学发明了一种战无不胜的悖论式思维,我们每个人似乎都是心虚的撒谎者,越是矢口否认,就越是暴露了内心的真实的想法。
所以,我选择沉默,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我只是想说,这样的分析的模式,就像初中课本对迅哥儿作品的解读一样,把一些复杂的问题过于简单化了。别的我先不说,梦的最后,那个充满救赎意味的结尾又该怎么解释呢?既然按照正统的心理分析,我的欲望是一种残暴的,将****和凶杀融和在一起的欲望,那么,我应该为自己的欲望得到满足,而那欲望对象又被毁灭的结局感到兴奋才是。然而,为什么还要去拯救“她”的灵魂呢?而且,为什么要让一个非人般的主体(“近似人的图式”,形而上学般飘渺的概念,和人野兽般的原始欲望无关)夺走着一切呢?而且带走的是灵魂?而非别的什么东西?
难道说,我为自己在梦中犯下了罪行而感到了良心的不安?那我真的是一个大圣人了。因为在梦中,我不过是一个凶残的,****的,只满足自己欲望的主体——而这也是之前扭结了的欲望的解决方式,难道我内心的审查机制就那么强烈么?我虽然不是一个变态,但也没有圣洁到那种地步。
更重要的是,最后出现的三个意象:死神-恶魔-母狮。如果故事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会变成类似于童话故事的情节,作为主人公的我,在伙伴们的帮助下,打败邪恶的势力,救回公主的灵魂。是的,公主,我很确定这一点,在我的故事里,柚子姐绝对不是什么公主(是个邪恶的皇后,或者是给公主毒苹果的巫婆还差不多)。也许柚子姐临时充当了一个象征填补空白,但是,我相信,公主一定另有人选。
哪怕我还没有见过她,然而我相信,不久之后,我们便会相遇。
这位公主倔强,坚强,寂寞,然而,内心也有着温柔和热情。也许她被人误解,并孤独地忍受着这份误解,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会理解她的苦衷,解读她内心被遮蔽的诗篇。而即便没有人这样做,我也会这么做的,我要拯救她,这个梦是如此启示我的。
这么说来,你便是一个荣格主义者咯?在用民间传说,童话寓言结构化梦境的同时,又赋予了梦境可以预示未来的伟大功能?
最起码,我不否认其可能性。荣格不是这么说的么?我们的理性能够通过分析和判断来预测未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例如看见阴天便知道要下雨,看见女友闷闷不乐便知道要吵架。既然我们能够接受这个,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接受说,我们的潜意识也在筹划着将来的事情,并对未来做出一些预兆呢?尽管荣格本人举的例子都是神乎其神的。但“有时候这么想想不也挺好的么?”,一种人们难以抗拒的浪漫。
当然了,至于我的这个梦是否是个预言[28],恐怕还需要未来的检验。
想到这里,我下了床,停止了空想。我喜欢这样空想,而且也认为,空想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只不过,阿卿刚刚发短信说,今天还要带我去见见读书会里其他的人呢。
那么,就让我用现实继续装点我的空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