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轩站在云宅外看着这一切,一步步后退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要报复云大人,怎会发展到如此田地。”
哭哭啼啼的队伍中,忽然,一女子大叫一声,“相公,我先走一步了。”便朝石柱上撞了上去。
“娘子,哎,哎,呜呜呜呜。”那男子和云宅的众人都哭了起来。“罢了,罢了,这样死了也好,若是为奴为婢也罢,若是被送去做了娼妓,怕是你这一生都生不如死呀。呜呜呜。”沉重的枷锁压着云宅的人们走着,亦如通向死亡。景轩呆呆的看着,他感觉看不到方向,看不到尽头。待云宅的人被押解着走远,景轩这才跄踉着进了云宅。走近了云大人的那间秘密的佛堂。
此时,佛堂也是一片狼藉,景轩终于在一片碎物中找到了蒲氏灵牌。顿时,景轩痛哭跪地。“父亲,父亲,孩儿为您报仇了。可是,可是,我心里痛啊。死了太多的人了,这并不是我要看到的。我本想让云大人尝尝同样被诬陷的滋味。但是,没想到却祸及他人。死了太多的人了,还有,还有云娘,云娘她也跳了秦淮河,死不见尸了。”痛哭中,景轩这才知道,这一恨,这一劫,真的让他失去了云娘。“云娘,云娘。云娘啊。”景轩痛哭着。
直到暮色渐晚,一男子冲进了云宅,“云娘,云娘,云大人。”四处寻找着、呼喊着。然而,除了空气中那浓郁的血腥气味,云宅剩下的只是一片死寂。“我终是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尚风悲痛着跪下了双膝。
“不要,不要,不要杀我父亲大人,不要杀我父亲大人,不要。不要,不要。”应天城外一处山头,晕迷中,云娘不断惊呼着。“不不不不不不,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不断重复着,那悲痛欲绝的惨景如噩梦一般紧紧索着云娘。云娘惊恐,尖叫,伤心,绝望。
“这女子是惊吓过度,待醒后喝些汤药就会好的。”一位被蒙着双眼的郎中为云娘把完脉,同一旁的人说着。那人也不多言,给了郎中一些银两便让他离去了。那人细细看着眼前的云娘叹息着,她那双凤眼透着尊贵的气息。待喂了汤药,云娘渐渐醒了过来。抬眼见是一片山林,身处茅草亭中。云娘错愕着,忽地又见一着着黑色长衣、头罩面纱的人背对着自己。
“这,这是哪里?你是何人?我,我父亲大人呢?”云娘虚弱的问着。
那面纱之人转过身来,湛湛有神的眼看着云娘,缓声道:“你终于醒了。”
“你是?”云娘疑惑着。就见那人缓缓取下了面纱。“宸妃,不不,贵,贵妃娘娘,怎么是你?”云娘惊道。
贵妃看着云娘,说道:“一切都莫要再问了。此次是本宫救你逃离危难,也算报你当日救本宫一命。你且不要再回应天城了,速速离开。这里是本宫为你准备好的换洗衣裳和银两。”
“不,不,贵妃娘娘,我不可以离开应天城。我还有父亲大人,还有父亲大人啊。我看见,看见,看见父亲大人,他,他,呜呜呜,那一切不是真的,是不是?那都不是真的,是不是?我要回云宅,我要和父亲大人在一起。”云娘哆嗦着。
“云娘,你清醒点,你必须得听本宫的,你莫再回应天城。你父亲大人已经腰斩于菜市口,其他家眷均被发配为奴,或被杀害。你此番能逃脱出来,若不是本宫及时相救,你恐怕也难逃厄运。”贵妃说道。
“不,不,不,不,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云娘愣了愣,顿时掩面大哭了起来。“不不不不不,我父亲大人是为何故遭到如此惨事?云宅上下又何故受到如此牵连?”云娘哭诉着。
“云娘,本宫听说此事和文字狱有关,有人向皇上高发了你父亲大人。本宫也是在后宫听闻消息,知道你恐要遭殃。但本宫也只能凭一己之力,命侍卫救下你来,其他也就别无办法了。”
“不,不,不,不,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他死的冤啊。岂能仅凭一言遭腰斩的如此恶刑呢?不不不。”云娘哭着吐出了鲜血。
贵妃娘娘叹息道:“云娘你家遭噩运,本宫也很伤心。不过,本宫希望你还是好好活下去。这不仅仅因为云家就剩下你这唯一的命脉,也是因为本宫为了救你,牺牲了一宫女的性命,替了你啊。你切莫辜负了本宫,辜负了那为你牺牲的宫女。”听贵妃这么一说,云娘顿时惊愕。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条性命竟是牺牲别人换来的。云娘痛哭着,为了父亲大人,又为了一个无辜宫女而痛心。
贵妃又道:“云娘,你在应天城已经是死了的人了。现在的你不再是过去的云娘了。为了防止日后有人认出你来,本宫在你脸颊上点上了一颗血痣。你离开应天城重新开始吧,忘记这段惨痛之事。”贵妃说着,递上了铜镜。
云娘惊讶着接过铜镜,果然一颗色如朱砂的血痣就嵌在了左眼角下,看着嵌着血痣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清苦的模样,云娘顿时摸着脸颊啜泣了起来。
“好了,云娘你还是速速离开吧。本宫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你且一路往南去,那里是苏州水乡,你刺绣技艺好,想必到那也有生存活命之处。”
“可是,我一人独活,我实在,实在是无留恋啊。”云娘痛苦道。
贵妃看出云娘的心思,劝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每个人的性命自有其定数。今日你侥幸而活,不为别的,你父亲大人在天之灵也希望你们云家能有一丝命脉存活人间。更何况你的命也牺牲了一个宫女换来的,切要好好珍惜。再多困境、绝望你都要努力的活下去。本宫也知晓你与景轩的情事,若是他日有机会,本宫自会告知景轩,让他去寻你。”
“景轩。不,不。”想到景轩,云娘又是一阵心酸。她说道:“罢了,贵妃娘娘。为了父亲大人,为了牺牲性命的宫女,我会活下去。哪怕此生苟且着,我也会活下去。我自此离去,再无****之心。他做了锦衣卫后,对我有了疏离之意,更何况今日家遭变故。如贵妃娘娘所说,这脸上的血痣代表着过去的云娘已死,我就此重新开始,拜别贵妃娘娘。”云娘抹着泪说着。
“哎,可怜的女子啊。快快请起。本宫不再远送。愿你此生一切都好吧。”说完,二人落下泪来。
云娘这一路往南,换上了寻常妇人的衣裳,又在脸上涂抹了污泥。她一路趟水又是翻山。夜里怕遇到豺狼,又不得不爬上树梢。听得蝉虫的声音,秋意渐起。那份孤独无助,家境的变故,让云娘悲从心来泪如雨下。白日怕遇到官兵,每日天不亮就赶紧动身。捡着小路走,也不知道离苏州还有多远。远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云娘仿佛在这天地间被尘世抛弃了一般。饿了,云娘就摘些水果吃。渴了就喝溪边的泉水。艰难的翻着山头,那一双本是小姐的双脚,早已是磨出了不知多少水泡。然而这些疼痛云娘早已麻木了,她只知道不停的赶路,她要为父亲大人,为云家活下去。
这日,云娘到了山间一家客栈。客栈里人不多,看着都是一些过路人。云娘又饥又渴走了进去。
“去去去,哪来的讨饭婆?别弄脏了咱们客栈。”说着,一个腰肥体壮的妇人扯着嗓门大喊着,欲将云娘撵了出去。
“不要赶我走,我有钱,我有钱。赶紧给我一些水和食物吧。”蓬头垢面的云娘摸索着包裹。她小心翼翼的取着银子,包裹里的翡翠、珍珠和银两很快被眼尖的妇人看在了眼里。
“全都是财物,居然还有黄金。这讨饭婆什么来路?怎会有这么多宝物?”这妇人正是客栈的老板娘。她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确定云娘是孤身一人,顿时起了歹念。“这下,我们可要发了。”老板娘眉开眼笑的想着。“哦,有钱就好说,进,请进,来来来,小二,赶紧给这位大婶来些好吃的饭菜。”这边招呼着,云娘赶紧坐了下来狼吐虎咽着吃着。而对即将发生的危险全然不知。
“待会在半道上……知道吗?”客栈老板娘恶狠狠地交代着。
“嘿,知道了,这种事咱客栈又不是第一次了。嘿嘿嘿。”二人咧开嘴大笑着。
“店家,这里离苏州城还有多远?”吃完饭后,云娘总算恢复了精神。想想苏州刺绣甲江南,她的手艺到了那里可以谋一条生路了。
“哦,苏州城啊。那我告诉大婶,您看到前面有一条小溪了吗?趟过小溪,朝前面的林子过去,经过一座石头桥,过石头桥出了山谷,就看到苏州城了。”店小二按着计划给云娘指点着,他手中的刀子早已悄悄的藏于了衣袖中。云娘不无其他放下银子,便又赶紧赶路。
“快去跟上。”老板娘催促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云娘随身的包袱。那小二立刻沉着脸持着短刀出了客栈。云娘在前,店小二紧随其后,小二四下里不停张望,寻着时机动手杀人。
不多会,云娘到了小溪边。朝溪水看去,见自己满面尘灰,衣衫褴褛,实在破落。云娘思忖着,“前面石头桥过去,就是要到苏州城了。这副模样进城,不说门口守卫盘问的仔细,就算找到一家绣坊,定也会被当做讨饭婆赶出来。此处溪水潺潺,山清水秀,必是苏州境内。想必也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了。”于是,云娘蹲下了身子,就着溪水清洗了脸孔。很快,那涂抹在脸上的泥土灰尘,瞬间顺着溪水流淌而去。
这边,店小二蹑手蹑脚的走到云娘身后,就要举刀刺向云娘。
溪水倒影中,云娘惊见一人。顿时,吓得看向来人。阳光下,云娘肌肤奇白,清秀的面容带着溪水如同含着露珠的花蕊。慌张中,云娘踩着溪水倒退了几步。在激起的水花中,蓝天、白云、绿叶的映衬下,一身素衣的她,发髻松散,宛如受了惊扰的仙子。
店小二顿时看傻了眼:“怎,怎会有如此绝世倾城的女子。”见云娘转身朝岸边奔了去,店小二这才晃过了神。
“你,你,你别跑,你别跑。”店小二顿时欣喜若狂追了上去。云娘本就清瘦,加上多日奔波劳累,没几步便一下跌倒在了溪水里。
店小二一下冲到云娘跟前,近看着云娘那惊慌美丽的容颜,惊叹着伸手捉向云娘。云娘张口咬住店小二的手,“哎呦。妈的,居然敢咬我。”店小二怒着伸出一拳打了上来,顿时云娘的嘴角渗出鲜血,一头栽在了溪水中。见云娘不吭气了,店小二慌了神,赶紧向四周看了看,立刻卷起包裹,背起云娘朝客栈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