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袋像是被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笨重得往外侧挪了挪。我慢慢地睁眼,红烛垂泪,燃至尽头。窗外黎明拂晓,若隐若现,柔和万分。
口中干燥得难受,舔了舔唇瓣,声音有些沙哑地唤道:“暗香,水——”
“醒了,娘娘醒了——”一声声尖锐的女音,传扬开来。
须臾,一群人进了我的卧室,分立于屏障内外。一侧的床幔轻轻地撩起,又垂下了纱帘,隔着薄薄的白纱,我的床边至少站着将近十个宫女。
床头设座,秦太医将脉案一搁,“下官替娘娘复诊。”
这唱的是哪出?我不过是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怎就冒出了这么多的人?我略抬了抬手,一阵痛楚袭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手腕处,皓白的绷带,厚厚地缠绕,但仍有鲜红的血色,从里面渗出,昨日,我竟然下手这么重?
我看不惯这么多人在我眼前晃悠,呵斥道:“都出去——”
众人没有反应,连哼一声都未曾听见,不知何故,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一小步都没有移动。暗香端了茶水进来,隔着纱帘,道:“娘娘——”
“这是怎么回事?永福宫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我虚弱地问道,接过她递来的水,一股饮下,如甘泉般香甜。
“娘娘昏睡五日,皇上才会派了多人守候。”她娓娓道出。
五日?我还以为只是睡了一觉,没想到一睡就是这么多天。我怏然地躺着,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酸疼得厉害。
“娘娘,下官奉命替娘娘诊治。”秦太医又说了一遍。
我懒懒地将手伸出了纱帐外,这才想起,那日有些发烧,居然就大病了一场。额头汗涔涔,感觉已是好了大半。
“娘娘已无大碍,腹中胎儿亦康健,只是娘娘失血过多,又大病初愈,还要一段时间调养方好。”秦太医收起脉案,起身回话。
待秦太医走后,我哼斥了三遍,那些个宫女才肯离开的房间,在外间等候。她们对皇帝的话,还真是惟命是从。
暗香将药碗端来,叹息地说道:“娘娘总算醒了,要不然我们这些奴婢都惨了。”
照她这么说,今日已经是九月二十,心中一急,道:“宫里没有大事发生吧?”
“没有。”她吹了吹药,让我服下。
没事就好,说明一切平安。我屏气,将药汁一股灌下,瞅见她袖管中隐隐的伤痕,心中大惊,撩起她的衣袖,条条鞭抽过后的痕迹,密布交杂在一起。
“这是怎么弄的?”我担忧地问道,眼见那些伤口未经处理,都开始腐烂,流出稠黄色的液体。
“是奴婢没照看好主子,甘愿领罪。”她哽咽地说道,即便是有责任,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
“是皇上?”我笃定地问道。
她沉默不语,豆大的泪滴落,拂袖一拭,“娘娘下一帖的药,奴婢去准备。”
她慌忙地离开,任我一人气愤,她的失职也不是她的错,他竟然对我的人鞭笞,这笔帐定要跟他讨回来。
手腕的伤,边缘处已经开始结痂,我自己换着绷带,凉凉的药膏擦过伤口,龇牙咧嘴的疼痛,当时下手时,怎么没觉得疼?
手上的药膏被一把抢了过去,我抬眸望去,皇上一脸的愤怒,如猛虎般想把人吞噬。他厉眼一扫,吼道:“那些个奴才死哪里去了?”
“皇上好大的脾气啊,肝火旺对身体不好。”我嘲讽地说道。
“你又割腕,又淋雨,就有理了?”他怒目地直视,苍劲的声音足以震慑旁人。
“身子是我的,我爱怎样就怎样,”我跟他对着干,反问道:“皇上为什么要迁怒我的宫女?”
“没把主子看好,就是错,朕只是小惩大戒。”他倒是理直气壮,反正他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
我冷眸地一笑,“皇上是做给我看的吧。”
他眼中闪过狡黠,“你知道就好,她是代你受过,以后你最好安分地待在后宫,若再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朕不会轻饶你。”
他的眼神坚定如磐石,容不下我任何的叛逆。一时,空气凝结,他居然会威胁我?他怎么知道那夜我去了哪里?难道——他也出现在那里吗?
他猛然地抬起我的胳膊,粗鲁的手劲,让我失声大叫:“痛——”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放松了力道,将药膏轻轻地涂抹在伤处。
“嗞——”,我不禁颤抖,手被他拽得生疼,他像是在报复我,虽轻柔但格外疼痛。
他将绷带帮我缠上,再一次问道:“为什么割伤自己的手?”
那日夜晚,他果然在场,但为什么他不出现,要躲在暗处?我不能告诉他,垂眸看着手上绕过一层又一层,“只是不小心划伤的。”
“不小心?”他邪眸瞧我,轻笑一声,道:“居然当着朕的面撒谎,是你的左手不小心,狠狠地划伤了右手?”
我双颊一红,他都看到了。我抵挡不住他凌厉的目光,逃避地躺下,说道:“我头晕,可能是烧还没好,忘了发生什么事,皇上既然在场,想必该见的都看见了,我没有好解释的。”
“你的心根本不在朕身上,你千方百计要当皇后,是为了什么?”他怒吼地说道。
我不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装睡。我感觉背后两道灼热的目光,如火一般,想要燃尽周遭的一切,正在向我逼近,心脏本能地狂跳。
他对我的淡漠,恼羞成怒,拽紧我的手将我提起,忘记了我手腕处的伤。他的怒火从未这么强过,让人不敢直视,那双如深潭般的眸子,似要将我射杀一般。
手腕处刚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殷红的鲜血,一层层的探出,像一朵牡丹般,慢慢地绽放,却是痛彻心肺。我忍着即将爆发的剧烈疼痛,只蹙紧眉头,冷凝得与他对视。
一个炽热,一个冰冷,强烈的对差,毫不相让。今日的他,竟然没有丝毫妥协的神色,逼着我跟他求软。
“皇上,”暗香不知何时进的房间,扑通地跪倒在地上,哀求道:“娘娘身体未康复,求皇上饶了娘娘。”
他朝地上的暗香一瞥,仍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他的倔强,刚好撞上了我的不屈,两下间,谁也碍不开面子。
“皇上,娘娘在流血——”暗香哭诉地说道,愣是在地上连连磕头。
他感觉到了我手腕的潮湿,匆匆一垂视,那抹煞红,让他眉梢一缩,陡然放开了我。
“啊——”我还不及反应,手狠狠地撞在了床板上,骤然的痛楚,不禁落下了晶莹的泪珠。
他眼中扫过一丝怜悯,蓦然转身,丢下一句话,“朕对你的容忍,到今天为止,你对朕的隐瞒,朕自然会弄明白。记住朕的话,你想要的东西,一直都掌握在朕的手里。”
我怔然地目送他的离开,他的一言一行,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我再次去恨他?我呆呆地望着受伤的手,这道伤,何时才能治愈。
“娘娘——”暗香小心翼翼地帮我重新上药,重新包扎,抽泣地说道:“娘娘不要怪皇上,皇上也是因为关心娘娘才会这么紧张。”
药膏混合着浓浓的药味,渗入我的血液,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扑簌而来。痛虽比刚才轻了许多,但就是想哭,大声地哭。
暗香以为我在伤心,忙宽慰地说道:“皇上每日下朝都来看娘娘,守了五天,难免性情躁了些,娘娘不要伤心,奴婢看得出,皇上还是在意娘娘的。”
在意?关心?若这就是他的对爱的表达方式,我只能说,他累了自己,也累了我。这份爱,只会让我觉得沉重,压制,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