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存善堂出来,霍启登缓步走到了咏春园。他缓缓推开咏春园的大门,只见这院子里杂乱一片,再也没有从前那般秩序井然纤尘不染的样子。他愣了愣,继续朝着屋内走去。
此刻,柳氏正跪在正屋之内,她的面前供着一尊金身佛像,她正对着那佛像喃喃自语。
霍启登放慢了步子,悄悄走过去,只听见柳氏说道:“佛祖在上,信女柳玉淑在此祈愿,我愿折寿十年,只求佛祖保佑我家老爷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说完,柳氏便对着那佛像磕头。
那磕头的声音在这屋子里显得特别清晰,一下又一下。
霍启登忙蹲下身,扶起了她,动情的说道:“玉淑。”
听到霍启登的声音,柳氏愣了愣,下一瞬却是忙不迭地去捂自己的脸,嘴里慌乱地说道:“老爷不要看,不要看,妾身今日还没有梳洗。”
霍启登听到这话,却是不禁红了眼眶,柳氏是个多爱惜自己的人他不是不知道,可是现在她顾不上梳洗却跪在这里为他求佛,这份心意,让他如何能不动容?
霍启登握住她慌乱躲闪的手,柔声道:“玉淑,直到此时,我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是不是太迟了?”
柳氏慌乱不已的摇着头:“不迟不迟。”说完,却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初遇霍启登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而她却贵为当朝丞相的妹妹,贵不可言,求娶的人都踏破了丞相府的门槛儿。可她都一一回绝,只一心要嫁给霍启登,即便是父兄反对也在所不惜。她悉心待他二十余年,能得来他这句话,于她而言已是足够。
霍启登动情地拥住柳氏,似是拥住了他这一生的至宝。他这半辈子都太过顺遂,这让他感觉不到身边人的好。可经此一事,他总算是明白了,能得到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是多么的不易。他回来之后,才知道林氏和高氏在他出事以后就回了娘家,再未露面。只有柳氏还守在这里,潜心为他祈祷,为他悉心打理这破败的霍府。
平静下来之后,柳氏问道:“老爷,你回来之后可曾见过娇儿?”
霍启登摇了摇头,道:“听闻六王爷已经被软禁在六王府,出不能出,进不能进,若想是见娇儿,只怕是难了。”
听霍启登这样说,柳氏忍不住流出了泪水,她带着哭腔说道:“这都是拜独孤毅所赐,老爷有所不知,前阵子哥哥也被独孤毅逼得辞官还乡。现在在京城,咱们是半分指望也没有了。”
闻言,霍启登叹了一口气,这些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事已至此,有独孤毅这个拦路虎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柳氏握着霍启登的手,道:“老爷,你或许可以去找找老夫人,这次她能把你保出来,说不定她还真有主意可以让我们全身而退。”
霍启登沉思片刻,拍了拍柳氏的手,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如此,柳氏便知道自己的话霍启登是听进去了,当即笑着送霍启登出去了。
霍启登出了咏春园,直奔存善堂。见霍启登去而复返,霍老夫人看了看他,道:“登儿,何事?”
霍启登落座之后,并不说话,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霍老夫人垂眸,道:“你是在为以后的事忧心?”
霍启登点了点头。
“这京城的一切,你可舍得?”
霍启登愣了愣,经此一事,他断无可能再坐回礼部尚书的位置,和那滔天的权势比起来,还是这性命更重要一些。眼下,独孤毅已经盯住了他,他只求能保住性命,至于其他的,再不奢求。
如此想着,霍启登便把自己的心声告诉了霍老夫人。
霍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只不过,眼下独孤毅盯紧了你,咱们要想出这京城,还需要从长计议。”
“是,母亲。”只要离开这京城,他们大有地方可去,到时候,独孤毅还能翻遍天下找他们不成?想到这里,霍启登的嘴角扬起一丝浅笑。
霍启登正想离开,却听到霍老夫人微闭双眼,喃喃道:“三日后,便是寒食节了,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霍启登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朝着霍老夫人拱了拱手,道:“儿子这就去准备。”
“去吧。”霍老夫人并未抬眼,淡淡说道。一切,就看三日后了。
五王府内,独孤毅独坐在花园里的小亭子里,看着满园的春色却是愁苦满面。
三日后便是寒食节了,他的女儿独孤芷兰离开他已有十六年了。这十六年里,他每每深夜闭上眼睛,都会想起女儿那张脸。若是她还在,该有多好啊。
这时,独孤云卿来到他的身边,甜甜的叫了一声外公,独孤毅缓过神来,看着独孤云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外公,您怎么了?”
独孤毅的眼神里满是哀愁:“丫头,三日后便是寒食节了。”
寒食节,便是清明节,是祭奠死去的亲人的日子。想到这一层,独孤云卿试探地说道:“外公是想起母亲了吗?”
独孤毅抬头看着天上的几朵浮云,道:“做父母的,哪有不想念自己儿女的呢?”
说到此处,独孤云卿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道:“外公,您能说说母亲吗?说起来,您还没有对我仔细说过她呢。”
“好。”独孤毅应道。以往他害怕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所以很少提起自己的女儿,只是今日看着独孤云卿,突然就心软了。卿儿是他女儿的女儿,却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怎么可以呢?
独孤毅看着不远处随风飘扬的垂柳,记忆的大门随之打开。
“你母亲是一个很善良的人,那时候你外祖母去的早,我便一直照顾她长大。后来,因为要助凌战登上皇位,我就带她来了京城。那时候,凌战虽为皇子,但实力并不强,我只顾着要帮他增强实力,有一段时间的确是忽略了你的母亲。直到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发觉她似乎心里有人了,可她是女儿家,这些心事又怎么会告诉我呢?这么一想,我便也没有追问。之后我便随凌战一起出征,这一走就是两年,我再回来的时候你母亲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你,我问她你的父亲是谁,她却只是流泪,什么也不肯说。我逼得急了,她就哭个不停,我便不忍心再问。”
说到这里,独孤毅停了一下,拭去眼角不经意间流出的泪水,继续道:“再之后你便出生了,你的母亲她……”
独孤云卿心疼的抱住了独孤毅,道:“外公,您别伤心了,都是我不好,让您想起这些伤心事。”
独孤毅摇了摇头,道:“不,不是你的错,即便是不说,我心里又何曾好受过?你母亲去了之后,我决意要找出你的父亲,可将伺候你母亲的下人一一审问了个遍,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时候我虽然觉得事有蹊跷,却一心沉浸在失去你母亲的悲伤之中,并未深究。现在想要再查,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外公节哀,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你为她这么难过的。至于我的父亲是谁,既然他抛弃了母亲和我,这个人,不找也罢。”独孤云卿虽然说得干脆利落,却还是希望能够找到那个人,一问究竟。她想看看他究竟是如何狠心的一个人,居然能抛弃妻女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之后,独孤云卿又安慰了独孤毅好一会儿,他的心情才有所好转。
因为三日后的寒食节,独孤毅准备回太师府准备些祭奠的东西,独孤云卿和凌宇赫商量之后,也跟去了太师府。
他们虽然已有几日不曾回太师府,但太师府的一切仍然井然有序,见独孤云卿二人回来,下人就忙了起来,该打扫的打扫,该做饭的做饭,忙的不亦乐乎。
这一天的夜里,刮了很大的风,扰得独孤云卿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天快要亮的时候,她听到了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
独孤云卿慌忙起身,到外面一看究竟,只见一棵巨大的垂柳倒在了独孤毅的房子上。她顿时慌了神,没命的跑过去,胡乱地抓住一个人问道:“外公呢?”
那下人忙应道:“太师在那边。”
独孤云卿顿时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还好,外公没事。她继续向前走去,发现外公正站在那棵倒了的柳树旁边,不知在看些什么。
独孤云卿走过去,道:“外公,外面风大,您还是先进屋去吧。”
“丫头,别看。”独孤毅突然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
独孤云卿愣了神:“怎么了?”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说道:“太师,已经查看清楚了,这里面一共有十八副尸骨。”
尸骨?哪儿来的尸骨?独孤云卿慢慢推掉独孤毅的手,便看见那柳树根底下已经被挖了一个大坑,大坑之中,密密麻麻都是人的骨头。
独孤云卿顿时惊呆了,这大柳树下面怎么会埋着这么多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