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新生的到来,令她所熟悉的都不再熟悉,她所热衷的都不再热衷。她所厌恶的也一并遗忘。寂寞的帘幕之下微微露出美人姣好的容貌,只是若有哪位少年打马而过之时却发现不过是个瞎子,是否会不禁感叹究竟是因谁耽误了华年。可往往是这样的哀怨才得以走入人性的深处,窥探被江水所隔绝的秘密。
挥别彤阳出岫日薄西山的温柔,远离雪落眉梢琼枝玉树的静好,遗忘山上红豆树上菩提的安宁啊。前世的相思寄托给今生的哪一棵挂花树才不会显得愁苦伶仃,好让秋日的画面不再泛黄,反而是都发出了象牙白般宛如轻纱妙玉的光彩。
或许长久的沉默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是更为安全的,如此便无法与人生难得的那个有情郎邂逅在怎样的阡陌上,亦是无法看到尘世忧愁的那个角落。纵然是在听他人凭栏之时唱出的歌曲,好歹凭栏之人并非自己。
她的左手好像被清凉光滑的镯子给握着,紧紧的动弹不得。起初没有感觉到那份清凉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叫朱飞,可是现今也无需多言便知道——“婆婆。”那镯子略微动了一动,仿佛是格外惊喜的。“袅雪,你看得见麽?!”。她尝试着睁开眼睛想要看到面前无限的色彩,却终究还是被无法抗拒的黑夜所包围着,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关于自己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她心底已经猜出八九分了,所以也没有过问。只是稍稍有些想念子衿。“婆婆,子衿……她被奶娘照顾的还好麽?”。云曼拍拍她的手,作出安慰的模样,心酸地扯出一句话,“嗯,你养好身子是关键。其余的……我心里有数。”袅雪的确感到了身上责任的重大,然后便觉愧疚,毕竟的确是这样一个善良,还没有入世的孩子,一出生便要面临着种种的噩梦。她再一次想起了新婚之夜的那首《葛生》……是用恁的沧桑凄凉的声音唱出来的。原来从头至尾,都早有安排啊。可怜的是她还在为这一切做着无谓的挣扎。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倒也没有如何为自己的眼盲而感到自身的难过,毕竟从前也就是寡言的,如今这般因为黑暗引申出的长久不言不语,又算得了什么呢。反倒也少了与他人的来往。或许这样是自私的,可是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了。何况人本就是自私的。
云曼发觉她许久都没有讲话,以为她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才慌忙道,“袅雪,不必太伤感了。傅医生说,能够保命也算是好的了。你刚刚醒过来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倒水去,然后把你公公叫来。”她娴熟起身,已然有了持家人的气质,纤手捧茶看着素容颜的袅雪缓缓喝下,方才出门。
她把颜云叫来,吩咐着,“颜云,好好照顾着二奶奶,不许出了什么岔子!”。袅雪此时此刻虽然看不见,却是能够记起她的模样的。心下一动,微微一笑,道,“给我削个梨子吃罢,来,坐这病榻旁罢!”。陆颜云看着,果然袅雪的容貌还是以往的那般美丽啊,脆弱而柔软的肌肤上绽放出了一个笑容,宛如是清水出芙蓉的刹那。可惜的是,那双原本不染尘埃的双眼如今黯淡失色,空洞不已。
看楞了好一会,还是在袅雪的眉头紧皱之时才回过神来,从前头小桌上的过盘里拿过一个色泽明润鲜黄的梨子,取出小刀,一点一点慢慢小心地削着。温言细语地低眉问着,“二奶奶,累麽?”,只见她缓缓开口,“还好罢。”
到那梨子漂亮的外衣脱落时,颜云把小刀放在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袅雪心头一热。恰巧这个时候朱盟心从门外进来,颜云匆匆起身,“老爷,夫人。”他心急火燎地问道,“袅雪,感觉如何?”她虚弱无力地点点头。
“你也莫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啊!”朱盟心这话,实在不知道是为了袅雪而说,还是自慰的。这回袅雪倒是不做声了,靠在枕头上只是沉默地咬着梨子。她什么也看不见了,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公公,婆婆,袅雪实在感觉困倦,先歇息了,改日再聊罢,恕。”袅雪摸索着慢慢躺进被子里,转过头去,无声地哭泣着。她把嘴巴捂住,不知道是在为今日的她还是为过去的她而感到难过。她是无法把这一切看作涅槃的,她不相信自此以后只要她熬过了这段伤心时日就可以得到幸福常欢的下半辈子。
纵然她还有孩子,可是她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抚养她了。这未来的路始终是未知,让子衿独自去闯一下也未必不可。反正人生也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关键就在于你是否入戏了。眼泪略带湿润温热地落在手臂上,滚烫的感觉漫延全身。
她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大脑不听使唤,宛如是迷路的大雁在广阔的苍穹里失去了方向,飞往你的方向。毕竟在光阴浮沉的年岁里,你已然不是你,我也不是我。可是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无名”。
她锋利的指甲无助地划破白皙的大腿,然后就有什么从那条缝隙里流出。只是袅雪已经不再感觉疼痛,因为经过了那一次的伤痛之后,便注定了不会再有什么肉体上的伤痕能够使她生不如死了。
一朝醒来,已是换了天地。